说完,他又承认道:“是我的错。”
但他没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很无耻。
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就告诉你,“谢谢你对应不客气”、“听见对不起要说没关系”,可真的没关系吗?
玻璃上两道交叠的身影看上去亲密无比,宋磬声垂眸看着姚湛空落在他小腹前的手,已经很难用简单的词句定义他此刻的心情了。
如果他没有为他们而死;如果他没有经历那九年;如果他复活的目的不是取他们的性命,那很多事情就不会那么复杂了。
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乱糟糟地堆在一起,他甚至找不出一个用来梳理这一切的线头。
对他来说,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扯明这点真相,无非是让这段没有前路的关系多点难堪罢了。
宋磬声轻呼一口气,觉得有点累,不仅心累,他是真的感觉有点困。
他靠近姚湛空的怀里,轻声道:“阿湛,我想睡一会,等睡醒了,我们就去看夕阳吧?”
姚湛空温柔道了声好,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午间的阳光太过温暖,身下的床铺又格外柔软,宋磬声沾床没多久就睡着了。
听他呼吸平稳,躺在他身侧的姚湛空轻轻起身,拿起手机出了卧室,厚重的木门一阖,外面的声音便被彻底隔绝了。
姚湛空站在窗前,声音沉稳而淡漠,他问起电话那头的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吴管家恭敬地复述着事情的进度,“一切按您所说,大部分人都已经拿钱走人了,另一些执意留在姚园,想见您一面的,也在认清局势后离开了。”
“很好,”姚湛空淡声道:“房子呢,准备的怎么样了?”
“装修工作已经步入尾声了,可是先生……”吴管家拿不准姚湛空的心思,索性直问道:“姚园里的员工怎么办?”
“留一部分人照常打理园子,剩下的按规定发三倍工资后辞退。”
吴管家心里一沉,但他只是个管家,不该他问的,他是没有质疑的资格的。
事情已经说完,姚湛空准备挂电话,却听吴管家又问道:“先生,冒昧问一下您,您可以联系到宋管家吗?”
他知道姚湛空处在休假期,所以尽量简洁地说明道:“宋管家的电话已经关机很久了,一些需要与她接洽的工作邮件也一直显示未读,但您也没有新的通知,所以我想……”
姚湛空打断道:“这部分工作会有人暂时接手。”
吴管家也不傻,宋菱失联好几天,他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子,他早知道宋菱曾强闯姚总办公室的事情。
之所以拖这么久才问,是因为他迟迟等不来接替宋菱的下家,这才多嘴问了一句。
但听姚总这意思,宋菱应该还会官复原职,再结合她之前极度冒犯的行为,吴管家已经开始重新评估宋菱在姚湛空身边的地位了。
电话刚挂断,另一通电话就紧赶着接了进来,“吴管家,2号别墅的孟轩不肯走,他也不要钱,就想见先生一面。其他人也就算了,这位……”
电话那头的人犹豫道:“他说他近过先生的身,这要是直接弄走,会不会不太好啊?”
吴管家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静地处理道:“是不能直接弄走,因为他违规了。违规者该怎么处理,不用我教你吧?”
姚湛空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既然享受了该享受的,自然也得承担该承担的。
而在水蓝星另一头,挂了电话的姚湛空却久违地摸出了烟盒,从侧边敲出了一支烟,刚低头要点,想到一墙之隔睡着的宋磬声,最终还是将烟收起,略带燥意地捻了捻指尖。
他了解宋磬声胜过自己,自然清楚宋磬声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他甚至知道该用怎样的话术将自己从其中干净的摘出来,可他没那么做,他甚至没动过骗他的念头。
事是他做的,人也是经过他同意才送到姚园的,不管结果如何,这是他种的因,自然也得他自己承受这结果。
姚湛空自嘲一笑,宋磬声既然撞见了他做的混账事,自然也能猜出他养这一园子人的目的。
自他回来,遇见的第一个旧人不是砍晕了他,就是养了一园子替代品打算挑个合心意地忘了他。这桩桩件件,哪件事能让他放下戒备去信任呢?
姚湛空并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后悔上,他知道自己错了,便会想尽办法去补偿。世间的错事从来没有被平白原谅这一道理,要想得到原谅,就要做出实事来。
而他能拿出手的东西,除了正在走流程的财产转赠合同,就是宋磬声想要却不曾提过的东西了。
姚湛空眸色深沉地望着窗外的风景,敏锐的五感在捕捉到卧室内的响动后,第一时间转过了头。
从床上下来的宋磬声刚好将门推开,他眼里还带着点困意,头发乱糟糟地散着,一看就是刚醒就出来寻人来了。
姚湛空心口软成一团,快步上前,将人牵在手里,带到了沙发上,“坐一坐,我去切水果。”
宋磬声以前确实有这个习惯,每次午睡醒来都会吃点水果。可这次,他却扯住姚湛空的衣角,道:“今天不想吃。”
姚湛空也不强求,“那倒杯水?”
宋磬声点了头,手也松开了。
宋磬声端着水杯轻抿,看上去像是在为什么烦恼,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这是在发呆。
人醒了,魂还睡着,起码得缓个七八分钟才能回神,但他只会在午睡且没睡好时出现这样的情况。
姚湛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了如指掌这四个字真不是闲说的,了解到这种程度,哪怕宋磬声受过长期伪装训练,被认出来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数分钟后,窝在沙发上的宋磬声终于眨了眨眼睛,神色与之前变化不大,但姚湛空知道,他这时才是彻底醒神了。
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趁早赎罪。
毕竟,道歉这种事,趁早不趁晚,早点让他开心,对他们的关系也有好处。
姚湛空坐在他身边,将他手里的水杯放到桌上,又牵住他的手,让他将视线投注到自己身上,这才说道:“声声,关于姚园那群人,我……”
宋磬声开口打断,“不用解释了阿湛,我不想提。”
“不行,”姚湛空认真看他,“做错了事,总是要想办法弥补的,你不想提我们就不提,只说该怎么弥补,好不好?”
宋磬声睡意刚散,神情恹恹道:“算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可姚湛空却还在哄他,“不如听一听呢?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样的弥补方式。”
宋磬声还是没多少兴趣,他将手从姚湛空手里抽出来,俯身去拿茶几上的水杯,随口问道:“什么?”
姚湛空静静看他,唇角的笑意仍在,可眼底的光却淡了些,他问:“裴野鹤的命,你要吗?”
第062章
“啪”的一声, 水杯坠地。
地毯吸收了声音,杯子里的水渗开,晕出一圈深色印记。
宋磬声俯身捡起地上的杯子, 佯装镇定道:“好端端的, 我要他的命干什么?”
他不曾抬头,所以也没有看到姚湛空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淡而无波的声音:“那换江凛?”
“我和江凛也没仇。”
“哦?”姚湛空看着那道紧张却强自镇定的身影,淡道:“那你和我有仇吗?”
宋磬声回眸看他, 像在疑惑,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没仇, 为什么想杀我?”
他倚着沙发, 左臂搭在宋磬声身后的靠背上,令人悚然的话被他轻飘飘地说了出来,态度随意到像是在问下午吃什么。
宋磬声以为他是指中午掐他脖子的事, 他心下一松, 解释道:“我只是在开玩笑。”
“你没有,”姚湛空静静看他, 那双金瞳似是最严苛的法官,早已将一切看透,“你是真的想让我死。”
不管是平日里似有若无的玩笑,还是今日动手时他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冷漠, 都从方方面面佐证了他的猜想:宋磬声想让他死。
他了解宋磬声。
他并不是个记仇的人, 他自己也曾说过, 报复的过程其实就是自毁的过程,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原谅不了的事, 他只会远离。
所以,就算他真的做了无法被宋磬声原谅的事情, 他绝不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大费周章想要杀了他。
姚湛空接着问,“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他眉目平静地注视着宋磬声,没放过他表情中的任何细节。
宋磬声的瞳孔有一瞬放大,可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这已经是他极力克制的成果了。
姚湛空的问题让他心头乱跳,恨不得直接扒开他的脑子看看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他不答,姚湛空却没停止拷问,他捕捉着宋磬声的表情,眼里划过一丝了然,“看来是了。”
“目标人物是谁?”他没指望宋磬声能回答,所以问完之后就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裴野鹤?江凛?”
他看着宋磬声绷紧的肩颈,硬着心肠继续逼问,“还是,我们三个?”
“够了,”宋磬声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声声,”姚湛空轻轻去拉他的手,却因宋磬声后退一步的动作落空了,他仰头看着背光的少年,放柔了声音,“相信我一次,好吗?我说过,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宋磬声不敢信。
姚湛空的所作所为,不仅毁了他对爱偏执的妄念,更摧毁了他对人性的信任。
如果姚湛空一直在伪装,那只能说他蠢到看不清真假所以上了当,但没有。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绝情、他没了自己就会去寻找下一个人的行为全都是真心的。
这样的一个人,他又怎么敢去信?
可是,姚湛空为什么会问起这件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知道了这一切,那以前的计划岂不是都行不通了?
而且,他表现出的态度也很不正常。如果他真的确信自己的目的是他的命,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宋磬声陷入了迷惑。
每当他觉得自己对姚湛空的了解多了一些,姚湛空就会用自己的行为向他表示,他所谓的了解真的算不得什么。
“你不伤心吗?”宋磬声还在绷着最后那根弦,“你觉得我想要你的命,你却不伤心?”
“伤心啊,”姚湛空笑着去拉他的手,宋磬声没躲,任他握着按到了心脏处,“怎么会不伤心。但是,你想要我的命,却不是因为恨我恨到想让我死,对不对?”
宋磬声眼神复杂地望着他,隐约明白了其间的差别。
“我知道我做了许多混账事,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建立信任。”
他起身站在宋磬声身前,温声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如果达不成目的,你会怎么样?”
他的声音虽然温和,但温和之下却是不容抵赖的笃定,像是掌握了所有证据的法官,不用犯人的供词也能为他定罪。
宋磬声僵硬地站着,沉默半晌后,他放弃了无用的抵抗,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湛空叹息一声,“因为你在我眼里是透明的。”
宋磬声再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