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磬声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而后慢步上前,走到那张较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淡道:“都说说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林秘书为难道:“几个持股颇重的老油条一大早就堵在了公司门口,好说歹说才将人劝进了会议室,现在还在那候着呢,说是见不到您本人,今儿就睡公司里了……”
说实在的,他与宋磬声有过初步接触,对他也有了解,在林秘书的判断里,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只适合被保护在玻璃罩里,并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
就算有裴首席压阵,可人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怎么可能次次出席守在姚氏呢?
一想到姚总的死,林总秘差点绷不住表情,流下眼泪。
他也算是姚氏的老员工了,打工人嘛,哪会对老板有真感情,可姚总不一样,他是真的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员工考虑。在他眼里,姚氏的工作人员不是牛马,而是与他共同建设商业帝国的肱骨。
姚湛空葬礼上那些人的眼泪不一定是真心的,可姚氏里真有不少真情实意为他哭了一场的员工。
林秘就更是了。哪怕为了姚总,他也会全心辅佐宋磬声,自然也是真心担心他应付不了这群老油条。
宋磬声丝毫不慌,“除了那几个人以外,其他股东没到场?”
“也来了。”宋菱道:“说是明天召开股东大会,可他们都急着见您,怎么也不愿意拖到明天,您看……”
“那就今天吧。”宋磬声刚坐稳就站了起来,“既然大家都那么期待,早点见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能早点结束。”
“宋菱姐,你去安排,半小时后开会。”宋磬声又看向林秘书,“把所有到场股东的资料和持股比发给我,资料要全,要快。”
“明白!”宋菱与林秘同时答应,而后迅速开始筹备手头的工作。
“阿鹤,”外人一走,宋磬声就开始叮嘱裴野鹤,“这里不是你的监察厅,出手前多少要掂量一下,不要惹出太大的麻烦。”
裴野鹤低声轻笑,“你这是告诫我呢还是怂恿我呢?多大麻烦算‘太大’?出人命吗?”
宋磬声勾唇淡笑,“没办法,好人难做嘛,杀鸡儆猴也是为了让大家都方便。”
裴野鹤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相似,自有一份不用言说的默契。
林秘书的效率非常高,五分钟后就已经将资料交到了宋磬声手上,纸页翻动的间隙,还能听见缜密而细致的解释,“最难办的就是这位赵董事,以前有姚总压着,他倒是老实,可今儿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一群人里就他跳得最高,说要睡在会议室里的人也是他。”
“还有这位高董,话语权颇重,看似温和,实则是个满嘴獠牙的厉客,平日里做事滴水不漏,极难对付。”
“还有这位……”
宋磬声神色认真地听着,将林秘书说得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说到高董,他倒是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姚湛空嘴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他恍惚一瞬,再次意识到姚湛空已经死亡的事实。
可当他觉察到自己在出神后,很快便又集中起注意力,将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终于在会议开始前再次熟悉了一遍董事名单。
电梯开启,宋磬声先一步踏入。
裴野鹤站在他身侧,后面是林秘与宋菱二人,他们一左一右,倒像是两位护法。
养尊处优的股东们自然比疲于奔命的娱记们好面子,天塌下来他们也会抬手扶一扶自己的领带,自然不会在会议室里大吵大闹,可窃窃私语却是免不了的。
姚湛空的死亡像飓风过境一样掀起了无数风暴,整个金融圈像是地震了一样,相干人等全都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大浪劈头盖下波及到自己的生计。
可除了这一波人,还有一批人想要浑水摸鱼,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宋总手里架空姚氏。
会议开始前三分钟,电梯到达会议层。礼仪小姐抬手指路,干净的褐色地毯尽头是一扇沉重的乌木色大门。
随着宋磬声走近,大门被缓缓推开,里面的低语声顿时一凝,片刻怔愣后,不管是蓄意挑事的,还是故意瘫在椅子上看笑话的,全都默默起身,向着宋磬声的方向深鞠一躬,对他身后的人说道:“裴首席好。”
裴野鹤不爱在人前说话,连动作也少,他充耳不闻地跟着宋磬声往前走,其他人也只能自顾自地直起腰身,即尴尬又不安地与身旁人交换着眼神。
早在宋磬声刚到楼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到消息,说是裴首席陪同来的。
可陪宋磬声下车姑且能理解,姚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和裴首席有私交也说得过去,裴首席给姚总面子,照拂一下他的遗夫,顺势镇镇场子,这都说得过去。
可陪他来开会算怎么个事?
会议桌成长条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虽未明牌标定,可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习惯。
但今天,右手座的第一位椅子空着,首座的椅子也空着,一看就是试探。
宋磬声要敢坐姚湛空的位置,相当于摆明不肯相让的态度,可要是他愿意下一个台阶,将首座空出来,那大家就能和和气气地结个善缘。
可裴野鹤一来,这事就复杂了。
按地位,他是S级哨兵,本就凌驾于众人之上;论身份,他是监察厅首席,甚至拥有不经审判庭的处决权;无论从哪个层面讲,他在场,所有人都没资格坐首位,包括宋磬声。
而他也确实如众人所想般越过宋磬声走到了首座,只不过他没落座,而是单手拉开座椅,修长的手指绕出漂亮的弧线,温声道:“宋总,请。”
“嘶€€€€”不少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会议室里全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另一部分人虽然控制住了嘴,但却没控制住表情,脸色青青白白的,煞是有趣。
结果就是宋磬声坐了主座,而裴野鹤竟然甘居下位,坐到了右手第一个位置上。
因着裴野鹤在场,气氛一开始还算融洽,可一旦涉及到真正的利益,就有人坐不住了。
“小宋总,我们顾念着你新丧,多少是留了情面的,但你也要看清现实啊,姚总去世的突然,大跌的股价给姚氏带来了重创,我们作为股东,提些有助于姚氏恢复元气的要求,不过分吧?”
宋磬声十指交叉支于下颌,神色淡淡,辨不出喜怒,“所以,您觉得是我干扰了姚氏复元?”
“这话我可没说。我作为股东,诉求很简单,就一个字,钱。谁能带我赚钱,我就愿意给他砸钱,小宋总,我不妨直说了,我信不过你。”
宋磬声勾了勾唇,平静道:“理解。如您所说,大家坐在这里,目的是相同的,其它方面我们求同存异,可唯有一点毋庸置疑,钱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让您空手而归。”
出头这人倒是实打实的巨富,祖祖辈辈累积下的产业真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他也懒得和其他股东搭伙绕弯子,上来就直接表态了。
宋磬声这话虽不至于扫平他的顾虑,但好歹在这场会议上,他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
出头鸟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也在伺机观察裴野鹤的脸色,好判断他的底线在哪里,又会为这位小宋总做到哪一步。
但当他们看到宋磬声被为难,且裴首席并未出言挡枪时,原本慎重的斟酌立时就没了重量。
林秘书口中最难对付的赵董事立马蹦了起来,猛拍桌子道:“你知不知道姚总的死意味着什么!你看没看过股价跌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短短几天我们损失了多少钱?姚氏蒸发的市值你拿什么赔?拿你的嘴皮子还是拿你这张脸?你……”
他唾沫星子乱飞,望着宋磬声的眼神贪婪又狂妄,好像打倒宋磬声,他就能取而代之,成为姚氏的主人。
宋磬声不发一语,只静静望着他,平静的眼神隐隐透漏着嘲弄。他纤白的手指轻轻点了下桌面,一侧垂眸静坐的裴野鹤就像听见召唤的执事一样抬起了头。
他没说话,也没动,只将视线落在了赵董事身上。
赵董事原本还在蹦€€,可一股寒意却直冲天灵盖,他像被毒蛇盯住的硕鼠一样不自觉地颤抖着,甚至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将瞪着宋磬声的视线移开……
好像只要不与裴野鹤对视,他就能逃过一劫,保住小命。
但是,从他跳出来指着宋磬声鼻子骂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
在外人面前,裴野鹤更像是一个符号。
他是监察厅内高高在上的玄月,冰冷、残忍、没有人气,大部分时候他是不爱说话的,可他每次开口,便注定会有一场惨剧。
裴野鹤念出赵董事的名字:“赵直。”
赵董事双眼瞪大,极为惊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像木偶般被另一个人所控制,随着脖颈处的骨头发出咔哒哒的声响,他终于对上了裴野鹤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明明是那样美的一张脸,可赵董事却像见了鬼一样害怕到全身颤抖。
不仅如此,随着对视的时间变长,赵董事竟然开始双眼翻白,不停地抽搐,可他身体被控,连倒地跪坐都不能,只能原地站着,将失禁的丑态暴露于人前。
“阿鹤。”宋磬声平静地叫住他,简短两个字,便让裴野鹤收了能力。
他微笑着看向宋磬声,宛如被驯服的野兽般执起他的手,在他指尖落下一吻,当着众人的面宣誓道:“我永远服从于你。”
解除控制的赵董事如同烂泥般堆在地上,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浑浊的恶臭。
大厅极静,所有董事都屏住了呼吸,短时间内的震撼太多,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对哪一件事情做出反应。
地上的赵董俨然已经昏迷,裴野鹤厌恶地瞥开头,对身后的林秘说道:“打电话通知警署来押人。”
“啊?”林秘傻了,压根没料到赵董会是这么个下场,“这,这什么罪名啊?”
裴野鹤只说了两个字:“叛国。”
这两个字一出,本来死一样安静的会议厅顿时嘈杂起来。谁不知道裴野鹤的手段,他定了罪的人,还能有活路吗?
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今日的赵直就是明日的他们,于公于私都得问个明白。
年近六十的王董事精神矍铄,他拄着装饰用的拐杖站起,先向裴野鹤行了一礼,而后才道:“不知道赵董事的哪种行为触犯了法律,能被冠上‘叛国’的罪名呢?”
裴野鹤淡淡一眼扫去,不仅王董通体发寒,就连王董附近的董事都不由自主地往两侧躲了躲,生怕自己被他盯上。
裴野鹤拥有碾压律法的行刑权,他可以不用任何解释,直接将赵直处死在会议厅,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解释也是为了宋磬声。
“两年前,姚氏旗下的生物制药公司曾研发了一款针对T-91型血液病的特效药,但在上市之前却先一步被雅蒂兰斯注册了专利,对吗?”
王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您……您的意思是?”
裴野鹤淡道:“将资料传给雅蒂兰斯的,就是赵直。”
第101章
叛国罪一落定, 赵直基本会被枪决。
谁也没料到股东大会竟会是这么个开场,加上赵董事弄脏了会场,宋磬声率先发话换了间会议室。
有了赵董事的前例, 会议后半程倒是进行得异常顺利, 等警署署长敲门将裴野鹤请出去后,紧绷的氛围才松了一瞬。
“小宋总, 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宋磬声循声望去,见是个面色和善的董事, 于是随意点了下头, 道:“您请。”
“裴首席为什么会来姚氏?是……以什么身份呢?”问题一出, 在场人员皆竖起耳朵想听答案。
宋磬声淡道:“姚氏根基不小, 对古华意义非凡,姚总一离开,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自然会趁火打劫, 裴首席来此不为私心, 只想替古华稳住姚氏。”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大家意料。
不说有没有人信,至少明面上无可指摘, 既不能指摘裴野鹤越权,还得赞他一声大义。
裴野鹤回来得很快,像是怕他走了有人欺负宋磬声一样,一来就不着痕迹地在他面上扫了一圈, 看他有没有不高兴。
宋磬声与他对视一眼, 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裴野鹤的爱与在意向来不加遮掩, 又因为他在外人面前太过冷漠,就显得他对宋磬声的热枕更加明显。
他们眼神交汇的动作很轻微, 可在场的都是心思缜密的人,注意力还一直放在他们身上, 哪能错过这眉眼间的小官司。
众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一时全都惊住了。谁不知道裴首席压根不容人近身,别说绯闻了,他身边连活人都少,如今却和姚总身边人四目相望、眉目含情,再加上姚总死得突然,很难不令人想到更多阴谋。
不过没人蠢到和裴野鹤过不去。姚总已死,他背后又没人,犯不着为他和裴氏对上,这个庞大的氏族几乎把持着古华国大半政权,水是不一般的深。
来势汹汹的董事们最终还是夹紧了尾巴,在裴野鹤的震慑下收起了自己的心思,选择默默观望姚氏的局势。
董事会开了一上午,宋磬声回办公室时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人群一散,裴野鹤就换了幅表情,一脸笑意的凑上来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