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已经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六年,可他的精神海深处依然残留着宋磬声的痕迹。
江凛自己或许意识不到,但只要他的情绪有明显变化,这种波动就会传递到宋磬声的意识里。
他小时候就觉得江凛善变又难搞,全凭向导之力感应他的心情,如今有了残留的链接,对他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江凛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你病好之后?”
宋磬声回忆了一下程主任的话,“大概吧,程主任的意思是让我和候弘毅先接触一下。”
“猴子?”江凛眉梢一挑,眸光顿时变得锐利,“你们两个?”
情绪又变了。
宋磬声抬眸看向他的眼睛,斟酌着措辞道:“江队长有别的建议吗?”
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好像藏在心底的心思都无处遁形了似得,江凛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声音也变低了,“猴子有些跳脱,只适合单人作战,不一定能和你打配合。但程主任说得没错,这项任务的确很重要,不过人选需要再议。”
宋磬声很理解,“是,我也觉得这项任务很重要,我是新人,交给我参与确实有风险。”
江凛没说话,视线却再次落回他身上,慢悠悠道:“新人有新人的好处,用对地方就行。”
水也喝了,宿舍的主人也回来了,江凛再次起身,抬手拎起外套,作势要走,宋磬声起身去送。
房间不大,两三步就到了门口,一声“江队长再见”还没说出口,就被江凛一句“走吧,去食堂”给截断了。
十二点了,确实该吃中午饭了。
宋磬声没有拒绝,锁上宿舍门之后就跟在了江凛身后。
外面风大,他习惯性地将衣领拉高,埋头赶路。
他低着头,只顾跟着江凛往前走,自然没看见周围人投向他们的视线,低声私语也被狂风吹散,没一句进入他耳朵里。
但江凛听见了。
“那是江队吗?我靠!竟然碰到男神了,不是说江队不常在营里吗?”
“是他是他!没错,但他身边那个是谁啊?新来的向导吗?感觉不像是前锋队里的人。”
“不知道啊,但能和江队一起走的,除了前锋队里的人,就只剩下向导了吧?就是不知道这向导是这种……还是那种……”
“我感觉像专属私人向导,不是说江队不接受向导吗……”
猜测越来越离谱,可江凛的心情却越变越好。
宋磬声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被风吹得低下了头。
军营不大,食堂自然也离得近,走了七八分钟就已经到了。
“米还是面?”江凛问他。
“都行。”宋磬声很挑食,但他挑得很有分寸,不该挑的场合他什么都能接受。
“那米饭吧。”江凛一锤定音,拿了两个餐盘就往前走,没有递给宋磬声的意思。
恰逢吃饭时间,人流很是集中,江凛那张脸知名度很高,骤然出现在食堂,嘈杂的议论和追踪般的视线就再也藏不住了。
宋磬声有些紧张,想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可他身后已经排了好几个人,压根没地方退,可要往前走,他就要和江凛贴上了。
尽管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多是好奇和善意,但不善交际的宋磬声还是有种头发丝都快要竖起来的尴尬,尤其来自身后人近距离的视线,让他的后背都快要烧起来了。
他全身戒备,有点后悔和江凛一起出门吃饭了。
江凛侧眸看了下身后的人,被宋磬声恨不得撬开地缝钻进去的模样逗笑。
他错步让开,低声道:“站我前面吧。”
因为在忍笑,所以嗓音有些哑,很正常的语气听上去却像哄人一样温柔。
宋磬声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江凛身前,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这里是边防,又是冬天,没那么多菜可供挑选,江凛荤素各选了四样,分两荤两素装在两个餐盘里,付了钱之后就端着去餐桌了。
“坐那里!”宋磬声难得主动高声说话,他指了指被绿植挡住的窗边的座位,强调道:“我们坐那里吧,江队。”
江凛唇角微扬,很爽快,“好啊。”
右手临窗,左手是装饰用的绿植叶子,宋磬声坐在视线死角,终于找回了熟悉的安全感,可这一放松,他就被餐盘里超量的饭菜惊住了,“这也……太多了吧?”
“能吃多少吃多少,”江凛道:“不会剩的。”
宋磬声懂了,那就是一起吃的意思了。
他本想将米饭分江凛一半,可看他餐盘满着,只能尽量从边缘开始吃,不让自己的筷子碰到另一侧的米饭。
一共八个菜,几乎涵盖了食堂提供的所有菜色,江凛倒是很自然地从他盘子里夹了好几筷子菜,可宋磬声很拘束,从不朝江凛的盘子伸筷子。
在他看来,失去记忆的江凛就是全新的江凛,是陌生的江凛,他和陌生人之间总得保持合适的距离。
“难得有青笋,”江凛将自己餐盘里的清炒笋片盖在他米饭上,很自然地催促道:“吃啊。”
宋磬声手指微僵,忍不住开始翻过往的记忆,好查证江凛是不是真的这么没界限。可还没等他翻出个一二三,他的餐盘里又多了块鸡肉,耳边同时响起江凛的催促声:“快吃,凉了。”
宋磬声低低呼出一口气,只能轻声答应。
第130章
青笋挂了点汤汁, 清爽脆口,比他餐盘里的菜花、土豆片之类的好吃一点。
宋磬声吃了青笋,不着痕迹地往江凛餐盘里瞥了一眼, 满满当当的笋片堆积在右上角, 好像他抬一筷子就能吃到。
他戳了戳眼前的菜花,眼睁睁看着江凛将他戳过的菜花利落地夹走, 犹豫片刻,他还是向着江凛的盘子动了筷子。
江凛八风不动地坐着, 眼眸低垂, 像是没发现他的动作, 又像是发现了也不介意, 再退一步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呢。
一点隐约笑意一闪而过,他屈指将自己的餐盘往前推了推, 桌面本就不大, 两个铁质餐盘并贴在一处,合成了一个大餐盘。
“不喜欢吃鸡肉?”江凛问他。
宋磬声看了看鸡小腿上挂着的浓郁汤汁, 轻轻点了下头,道:“想吃点轻淡的。”
江凛修长的手指微动,伸向宋磬声盘里的筷子就将那块鸡肉夹走了。
没了这块负担,宋磬声吃饭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大约十分钟后, 他见江凛已经吃完米饭, 遂小声提议道:“江队,这半米饭我没碰过, 你……”还吃吗?
江凛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道:“给我吧。”
宋磬声拿起干净的勺子,用边缘切出一块完整的米饭,还没等他递向江凛,一双筷子就自下而上挑起压实的米饭,将它端走了。
最大的压力没了,宋磬声不再盯着江凛的餐盒,开始埋头解决自己眼前的饭菜。又过了五分钟,他收了筷子,看向江凛,道:“我饱了,江队你……”
两个人,八个菜,解决得七七八八,一点没浪费,江凛一个人就吃了2/3。
“那走吧。”江凛收起餐盘和筷子,递送到回收处,顺便洗了手。
宋磬声站在据他不远的地方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平静,心态也很平静。
江凛并不是个容易与人亲近的性格,可从他到边防至今,他和江凛的距离像有磁石吸引一样,拉近的速度快到惊人。
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发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向导之力也不稳定,几乎没时间完整地审视如今的江凛。
可现在烧退了,人也精神了,再回顾这几天的经历,他隐约有猜测:江凛或许是因为残留在他精神海深处的链接,所以才会对他有天然的信任和亲近。
这是好事。
秦筝和江凛共事了近两年,游走在死亡线上的战友情自然和言听、叶颂桦之类的不一样。他贸然空降,有残留的精神链接做辅助,怎么也能加大一点胜算。
至于该怎么让江凛死,他还没有头绪。
但他也没一开始那么着急了。
因为目标不如一开始清晰,他也常常会感到些许茫然,但这种茫然并不空洞,反倒让他觉得安宁:一种,终于有心力和底气去体验生活的安宁。
江凛动作很快,洗完手就向他走来了。
宋磬声刚想仰起笑脸和他说话,就见他脚步一顿,拿起了手机,“是我…明白…马上过去。”
江凛脸色肃穆,与宋磬声擦肩而过时也只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留下一句简短的:“再会。”
宋磬声点了点头,目送他远去。
吃饭时那种似有若无的亲近顿时如风中泡影般消散,大风一吹,宋磬声立即回到孤身一人的处境。
他低着头往宿舍走,等开门时才反应过来,他忘了问江凛把钥匙要回来了。
下次吧。
宋磬声也不大在意。
他进门时环顾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其它需要收拾的地方,可就连单人衣柜里都被擦过,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拎包入住。
他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除了衣物和生活用品之外,行李箱里就只剩姚湛空的手机和裴野鹤画的那幅画了。
他和裴野鹤去佛罗德的时候,裴野鹤曾在飞机上画了一幅画,后来卷起捆住,一直没让他看。
他没有继承这部分记忆,只知道裴野鹤将它放在了别墅二楼,他走的时候将画一并带走了,后来又买了个画筒将它装了进去,至始至终都没打开过,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裴野鹤到底画了什么。
阿湛的手机和阿鹤的画又被放回了行李箱,他设了个密码,将箱子重新放上了二层空铺,又将带来的东西大概归置了一下。
一番忙碌下来,额上已经渗了汗,他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眼神落在背包上才想起来还要吃药。
午时刚过,窗户阻隔了风雪,就只剩下暖烘烘的阳光,暖气一烤,宋磬声想洗澡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屋里暖,外面就不一定了,单人间里只隔出了卫生间,想洗澡还是要去一楼的公共浴室,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人赤裸相对,洗澡的念头又被打消了。
他掂了掂暖瓶,打算接点热水擦擦了事,至于洗澡,可以等明天没人的时候再去。
主意敲定,宋磬声就开始行动了。
等他擦洗完身体,出了狭小的卫生间之后,透明的阳光已经变色为橙黄,他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太阳,静静等待第四天的结束。
入夜之后,他躺在床上,习惯性地蜷缩在一起,双手环抱着自己。
鹤形兽魂很大,展开的翅翼蔓延到了他的肋骨处,他动了动手指,抚摸着肋骨处毫无痕迹的兽魂。兽魂处的哨兵之力也像接收到了某种感应一样,散发出淡而莹润的光泽,宛如裴野鹤的怀抱一样温暖着他的躯体。
“晚安,阿鹤。”说完,他又摸了摸胸前的项链,道:“晚安,阿湛。”
做完这两件事,他就安静地闭上眼睡去了。
项链安静的贴在他胸前,兽魂也像某种守护一样附在他的皮肉上,他们已经死了,但留下的痕迹却一直守护着、陪伴着宋磬声,让漫漫长夜变得不再孤独。
…………
宋磬声是被早哨铃叫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