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母已经习惯了,她自顾自地说着话,而后转头看向宋磬声,笑容少了些温度,但依然很亲切,“还习惯吗?”
宋磬声点了点头,“习惯的,劳夫人关心。”
“这孩子,客气什么,”隋母笑了笑,“既然你和淮之有缘,那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只要你能照顾好淮之,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
宋磬声继续点头,道:“谢谢夫人。”
他不卑不亢,压根不像是骤然获得滔天富贵的人,对隋夫人的态度也不谄媚,倒意外得了隋老夫人的喜欢。
老夫人年纪大了,一直坐在定制的轮椅上,手里盘着一串有些年头的佛珠,闻言看了宋磬声一眼,淡淡下了评语,“是个好的,和淮之好好相处吧。”
宋磬声再次点头,“是,老夫人。”
吃饭的时候,隋淮之又有了新的举动。
一开始,宋磬声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拿着公筷为隋淮之夹菜。可隋淮之吃了几口之后,竟然也拿着筷子,模仿宋磬声的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秋葵。
“淮之?!你……你有反应了?你知道他是谁吗?”隋夫人瞬间变了脸色,又惊又喜。
隋淮之却不说话,只侧头看向宋磬声,漆黑的眼瞳仿佛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一室五人,三个人的目光牢牢扒在隋淮之身上,宋磬声不好动,也不好说话,只能和隋淮之对望,等着隋夫人的下一个指令。
见他不吃,隋淮之仿佛有些无措,放下筷子来牵他的衣角,干涩的嗓音又挤出了一个字:“吃。”
“吃,磬声你吃……”隋母视线未移,话却是对宋磬声说的,颤抖的语调将她激动的内心暴露了个彻底。
见宋磬声吃了,隋淮之终于满意,唇角一勾,又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可再僵硬也是笑容,隋夫人差点晕过去,就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隋先生也猛地站了起来,俨然将这一幕当成了医学奇迹。
经此一遭,宋磬声的地位再次得到了实质性的跃升,隋夫人甚至让他改了口,说他不用再将自己当下人,从此以后就叫她隋阿姨。
此后三日,一如寻常般平静。
隋淮之依旧粘着他,阿鹤他们也再没出现过。但他很确定,那一晚,绝对不是梦。
三天的时间,已经让宋磬声很好的适应了照顾人的角色,他拨弄着隋淮之的头发,低噪的暖风嗡嗡吹着,带走了头发上所剩无几的水气。
就在宋磬声即将关停吹风机的时候,隋淮之忽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宋磬声不甚在意地抬头看向梳妆镜,温柔道:“怎么……”
镜子里的孩子露出成熟而复杂的眼神,正隔着镜面与宋磬声对望,漆黑的眼眸里似是藏着千言万语。
宋磬声手指一颤,小指扫过触碰开关,吹风机的声音一停,整个屋子顿时变得极其安静,静到连他声音里细微的颤抖都藏不住,“阿湛……是你吗……”
姚湛空一言不发,转身将宋磬声死死抱在怀里,他力道大到几乎让人窒息,可宋磬声却不觉得痛,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还有拥抱姚湛空的一天。
“阿湛,别走,你先别走,我有话想说,你……”
“嘘。”姚湛空亲了亲他的脸颊,低声而迅速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别急,别哭,听我说。”
要不是姚湛空这句话,宋磬声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他舍不得放开他,只能仓惶低头,将眼泪抹到隋淮之的衣服上。
“我时间不多,但一直醒着。这副躯体没有意识,只有我们残留的本能,等……”
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紧抱着宋磬声的手也松开了,隋淮之愣愣地站着,等他感受到肩膀上的濡湿后,凭着本能再次抱住了宋磬声,笨拙地安慰道:“不哭。”
宋磬声没抬头,他用额头抵住隋淮之的肩膀,反复深呼数次,这才堪堪控制住了情绪。
“好,不哭。”
姚湛空短短一句话中透漏了大量的信息,直到躺到床上,隋淮之陷入熟睡,宋磬声依然在翻来覆去地琢磨。
他说等……
等什么?
等到什么时候?
等来的又是什么?
窗帘遮光性太好,宋磬声的眼前一片昏暗,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到身侧那柔软的躯体在逐渐向他靠近,而后循着本能,贴着他缩成了小小一团。
宋磬声转身侧卧,轻轻拥住了隋淮之。
快点吧。
无论等来的什么,都快点到来吧。
没有希望的时候,他已经认命了。可当他知道姚湛空他们的意识就在这副躯体里的时候,他却一刻也不想等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昼刚至,黄昏又到,有了盼头,二十四小时就被无限拉长。
宋磬声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月又一月,直到过去整整半年,他都没等来下一次相见。
“吃。”隋淮之拽了拽他的袖子,将他从晃神中唤醒。
相比半年前,如今的隋淮之多了许多表情,也会做简单的日常沟通,与宋磬声在一起的时候,他跟稍显孤僻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可一旦离开宋磬声,他又成了一根无知少觉的木头。
对隋家来说,能有变化就是好事,经过这半年的考验,隋母对宋磬声很是放心,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将隋淮之送入专业的学校学习了。
毕竟群体生活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既然有了宋磬声,隋淮之也该步入正常的生活了。
数套差不多大小的校服挂进了四楼的衣帽间,英伦风的大衣上镶着金色的纽扣,只看校服也能猜到一定是顶级院校。
宋磬声来的时候是夏天,转眼的功夫,帝都已经入冬了。
重回小学对宋磬声而言并没有什么压力,对隋淮之来说,换不换环境也没什么差别,他们照常上课、回家、吃饭、洗澡……像对连体婴一样按部就班地过着每一天。
一开始,宋磬声还在数着日子过,可时间久了,他又渐渐放平了心态,将精力都投注到了现在的生活上。
也因为他将目光越来越多地看向了隋淮之,他才渐渐发现,隋淮之的许多行为都带了点他们的影子。
不明显,但总让他恍惚。
“睡觉。”隋淮之从浴室出来,习惯性地寻他的手,寻到了,便将手指插入,十指紧扣在一处。
“好。”宋磬声笑了笑,和他一起缩在那张单人床上。
隋淮之不爱说话,他就更是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可这样的沉默又和独处不同,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了。
“淮之。”宋磬声忽然叫了他一声。
隋淮之睁开眼,清明的视线中毫无困意,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因为听见宋磬声叫他,所以他就给出了回应。
“睡吧。”宋磬声毫无恶作剧的自觉,将人叫醒,又让他睡觉。
隋淮之也没有被人捉弄的恼怒,宋磬声让他睡觉,他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宋磬声被他逗笑。
听见他的笑声,隋淮之唇角也扬了起来,长而黑的睫毛微微上翘,像个陷在美梦里的天真的孩子。
到底年纪小,不经事,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宋磬声看着他的睡颜,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他从来都是被哄着入睡的那个,不管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都是等他睡着以后才闭眼。他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看着别人睡觉也是一种放松。
淮之……
这个陌生的名字,终究还是与他有了羁绊。
第170章
以前, 宋磬声总是那个被照顾的角色,如今地位颠倒,换他来照顾隋淮之, 他倒也逐渐品出了一点趣味。
隋淮之很乖, 乖到像是个任他摆置的洋娃娃, 由他选衣服,由他剪头发,总是紧紧牵着他的手, 一步也不离开。
对宋磬声来说, 这样的体验很稀奇, 也令他有些上瘾。
他将自己上辈子得到的照顾和偏爱尽数投注到了隋淮之身上,他是怎样被爱的,他如今就是怎样去爱的。
八岁的孩子像是一秒都离不得他, 哪怕睡觉也紧紧牵着他的手,像是怕他走。
入夜,宋磬声再一次被弄醒。
以前只是乖巧牵着他的人,今晚却多了不少小动作,挠挠他的腰,捏捏他的胳膊,最后又在他手心划拉了两下, 语气哀怨, “你从来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小屁孩了?”
宋磬声没睁眼,脸上却带了丝笑容,“他不就是你吗?连自己的醋也吃?”
裴野鹤凑上来亲他的眼睛, 两个琉璃样的玉人儿凑在一起,像是两只互相舔毛的幼猫。
宋磬声被他闹得没法子, 又怕相遇的时间太短,所以被他一亲就睁了眼,将人推开半尺,问起了关键信息,“这次怎么间隔了这么久?”
他们虽然出不来,但是依然能透过隋淮之的眼睛看到外面的一切,自然也知道宋磬声一开始等待得有多么焦灼。
裴野鹤不再闹他,只轻轻拥着他,在黑暗中轻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但我们今夜有一整晚的时间慢慢聊,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有些事,宋磬声是知道的。
但也有些事,是他不知情的。
裴野鹤他们死时,确实将一切都心甘情愿的献给了宋磬声,可并不代表他们的灵魂就此湮灭了。
姚湛空死了,可他的意识一直寄居在宋磬声无名指的戒指里;裴野鹤的灵魂也没有消失,他一直活在宋磬声后背的鹤形兽魂里。
听到这里,宋磬声脸色突变,语气透漏出一股不易察觉地急切:“那江凛呢?”
江凛活着的时候,压根没来及和他有多少牵绊,就连死了,他也没来得及为他收尸,再想到这么久以来,他见到了姚湛空,也见到了裴野鹤,就是不见江凛……
裴野鹤见他脸都白了,醋得厉害,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他搂住宋磬声,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别担心,他也在。”
只不过,相比他和姚湛空,江凛一直在沉睡,从未苏醒过。
宋磬声松了口气,精神一松懈,他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攥紧了裴野鹤的睡衣领子,已经在他细腻的脖颈间绞出了一丝红痕。
“对不起,”他匆忙放手,心里闪过一丝内疚,“我是怕江凛他……”
“没关系。”裴野鹤抓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两下。
尽管介意,可他明白宋磬声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亏欠江凛。在这份亏欠换完之前,他势必会将江凛放在他们两个前头。
江凛的事暂且按下不提,隋淮之的状态却是重点。天命之子分分合合都是常态,从来没有分出去却合不回来的说法,但他们却成了例外。
究其原因,或许是他们三个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执念,在这抹执念消去之前,他们三个的意识只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这具躯体,却没法真正合二为一。
“执念?”宋磬声蹙眉,不解道:“什么样的执念?”
裴野鹤轻轻一笑,眼神里露出一丝顽劣,“这要靠你自己去猜了,声声。”
如果能猜中,哪怕无法履行,他们的执念也能消散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