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暖和。”他微笑着,几乎有些感激的说。
“你也是。”马特说,尴尬的咳嗽一声,“你也是。”
和探员B比起来,这个贝卡斯基本算是个热烈的高温生物。
等等,他说贝卡斯暖和是和探员B做对比,那么贝卡斯为什么会觉得他温暖?
马特问:“你刚才为什么这么说?”
“在我的家乡,我能这么打招呼的只有机器人。”贝卡斯说,“机器人不会被设定温度,以免与人类混淆。”
马特指出道:“当你提到家乡的时候,你提的最多的是机器人?马文三号听起来也像是机器人的型号。”
虽然贝卡斯也确实说过,他们的社会靠机器人抚养后代,但贝卡斯的语气像他远离家乡,被淹没在这个孤独的知识海洋里,怀念的却只有机器人似的。
贝卡斯咬了咬嘴唇,然后说:“在我的故乡,我们的社会里,有数以亿计的智能机器人服务我们,他们打理所有事情,我只需要让他们服务。”
“你们不用上班?不用上学?听起来是个天堂。”马特感叹,“数以亿计的机器人……天呐,你们的家乡该有多少人口才需要这么多机器人服务。”
贝卡斯笑了笑,“大约七千五百人。”
马特等了一会儿,见真的没有下文,才猜测的问:“我猜你少说了一个技术单位?‘万’,‘千万’,‘亿’?”
“不,是这个数字。我离开家乡的时候,那里只有七千五百人,我不知道现在他们发展成什么样了,”贝卡斯说,“当我来到银河图书馆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也没有人给你写信吗?”马特难以置信的问,“你父母你写信吗?”
贝卡斯略显苦涩的笑了,说:“律师,我可能没有说清楚,在我们的社会里,亲情不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东西,机器人服务我们,照顾我们,维持社会的一切运转。人们足不出户就能实现所有的愿望——当然,除了安乐之外,我们的社会也没有太多愿望。”
贝卡斯告诉马特,在他们的社会里,一个孩子出生开始,他的生命里的一切就会被专属的机器保姆接手。
生育孩子的母亲也被她自己的智能机器护士接走照顾,直到完全康复。
孩子的父亲对他们更加没有责任和义务,从他让配偶成功怀胎之后,他们就像被用过的空盒子一样没用了,爱去哪就去哪。
从婴儿到大人,都没有工作要做,智能机器人提供的劳动足以让他们衣食无忧,智能机器人之间可以互相维修,普遍意义上的职业,财富,权力甚至地位在那颗星球上都没有意义。
贝卡斯说:“我们的容貌和健康在母亲怀胎时就经过智能机器的基因筛选,基因工程和遗传筛选可以自动让母体留下健康强壮优美高智商的,淘汰劣质的部分。
“就技术而言,选择生孩子的不一定是女性,也可以是男性,甚至是机器人收纳受精卵,代为孕育——这项技术后来被叫停了,因为经过人体孕育的生命才更加健康稳定。
“甚至我们不需要名字,因为智能机器人只需要喊我们‘主人’,而我们的同族之间很孤立,没有交流和互相称呼的机会。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机器人会和我们贴额头,刚开始,这个动作只是为了机器人用眼中的系统识别我们的瞳膜,后来渐渐变成一种亲近的礼节。”
马特听懂了,他们就像是被机器人眷养着。
和人类养宠物的关系不同的是,机器人不要他们提供任何东西,也不会吃掉他们,更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
他不由得想起探员B曾经说过,记忆里,没有人和他搭讪过。
就他们这个社会模式来看,那确实是不可能会有人类之间的调情或暧昧的状态。
“当我来到银河图书馆,才从其他星球的生命体口中,听到对我们那颗星球的评价,”贝卡斯中肯的说,“他们说,那是一颗比丧尸族更平等的星球,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能毫无代价的实现自己的愿望。虽然这个盛世建立在‘高度依赖机器人’之上。”
尽管这么说,但他的神态更像是转述一条事不关己的评价,而非一个人对他们高度发达的社会文明的自豪。
马特还是觉得无法想象。
作为一个忙忙碌碌,每天都有那么多烦心事的地球人,当然,他兼任打击犯罪的街头超级英雄,还兼任打击外星生命体犯罪的黑衣探员,身兼数职,他更加无法想象太空中竟然会有一整个文明的成员整天衣食无忧,游手好闲,无事可做。
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谈起,只能说:“可是人类对父母,尤其是母爱的渴求是天性,你们没有这种天性吗?”
贝卡斯想了想,“在我们一两岁的时候,智能机器人会抱着我们到处走,他们不需要休息,而且他们数量很多,无论我们何时哭闹,他们都会立刻到达,满足我们的所有需要。
“两三年后,我们的兴趣会转移到破坏和探索上,我们会破坏和拆解能看见的一切东西,甚至是自己,我记得,马文三号提过,有个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喜欢切割自己乃至动植物,并观察伤口的变化。
“不过,智能机器的医疗技术也很发达,而且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机器人的环绕下独居,所以无论孩子们做什么,都不会造成丝毫影响。”
提到“幼儿的破坏欲”,马特不由得看了看小约翰,这孩子的破坏欲是足够的,探索欲好像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而且祖国人和探员B的矛盾也比较明朗了,先不说探员B的特殊体质问题,就连活蹦乱跳的贝卡斯也不一定能提供足够的共情心理。
要求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母爱的意义的人提供对其他幼儿的爱,确实强人所难。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有些人爱的模式,比如对猫狗,甚至恋人,就是根据父母对他们的爱的方式的模仿,一旦没有完美的样本,便没有对发展双方关系的兴趣。
马特只是短暂的走了个神,贝卡斯没有察觉,继续说:“十岁之后,所有可以做的任何夸张行为都被我们做完了,激素和欲望下降,我们适应了一切要求都可以得到机器服务的满足的生活,那时候,‘父母’对我们的意义也变得淡薄乃至毫无感觉。”
“你们会把爱的感情转移到智能机器人身上吗?”马特问,“比如,地球上有恋物癖,如果一只泰迪熊,或者一条毯子,陪着一个小孩长大,那么这些东西对这个孩子来说就会有不同的意义。”
贝卡斯想了想,”或许,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马文三号照顾我,现在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过的话。但他和其他机器人之间没有什么特殊,一样的外形,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语音,提供一样的服务,也不会对我有特殊照顾。机器人的行为是设定好的,不会有独一的个性。”
“你觉得他特殊就行了,”马特说,“这就是人类的爱,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特殊,而是他在你眼里很特殊。”
贝卡斯又想了想,反问:“即便他在我眼里很特殊,又怎么样呢?”
马特说:“这意味着感情,当有人伤害他,你会很生气,当有人把他拿走,你会不开心。”
“唔,在我们的星球上没有人会想拿走或伤害某个机器人,当然,会有小孩子在破坏和探索的阶段拆掉自己的机器保姆,但他们会进行自我修复。智能机器之间更不会互相伤害,”贝卡斯犹豫地说,“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好吧。马特舔了舔嘴唇,问:“如果是这样,你的父母会谈恋爱吗?”
“‘谈恋爱’?”贝卡斯反问。
“就是,他们如何决定选择对方一起生孩子呢?有标准吗?或者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导致的吧?”
马特觉得自己的问题似乎越来越蠢了,虽然他的心里仍在乐此不疲。
贝卡斯“啊”了一声,仍然很耐心的解释:“因为我们从小到大都被机器人照顾着,星球很大,人数也很少,所以我们的同族之间也习惯了完全孤立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很大的活动面积,所以也很难碰见另一个同族。只有当人们产生繁殖欲望并满足繁殖条件之后,才会通过智能机器人报名,寻找有同样念头的另一个族人。
“当渴望□□的欲望消失后,或者怀上孩子之后,人们又会回到被机器人照顾的独立状态。直到下一次□□的欲望到来。”
马特问:“那么,如果这次,和这个人交……嗯,是和这个人发生了□□行为,那么下一次发生这样的行为也会是和这个人吗?”
“□□行为”是医学用词,马特当然知道自己可以直接把两方之间的行为叫做“doi”或者“have sex”,但他总感觉,这么说会让他说的整段话全部变味。
贝卡斯摇摇头,“没有这样的要求。每个人有欲望的时间阶段不同,或许有可能两个人同时报名,但分到一起的概率很小。”
“换言之,没有感情培养,没有长期关系,只是单纯的繁衍行为。”马特总结。
“这样……是有问题的吗?”贝卡斯问。
他的态度并不是羞涩,也不是被冒犯的愤怒,完全是好奇。
马特解释:“在地球,要想长期发展稳定的关系,两个人先得对对方有好感,并且培养这种好感,而且还要在感情里对彼此忠诚。”
贝卡斯说:“听起来这个过程很漫长,且复杂,而且我没法想象,你可以多解释两句吗?”
马特微笑:“意思是,地球人无法接受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立刻发生□□行为,更别说生孩子。”
“哦。”贝卡斯点点头,反问,“真的?”
马特想了想,又改口道:“也有人可以,不过我们的社会管这种立刻发生的行为叫‘性—交—易’或者‘性犯罪’或者‘一/夜/情’。这里面可能牵扯到很多官司。”
贝卡斯茫然了一会儿,说:“律师,通过阅读这里的资料书,我理解银河系里很多物种的繁衍行为都是不同的。”
迟疑片刻后,马特还是不想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大胆的问:“你有这方面的实际经验吗?”
“没有,”贝卡斯摇摇头,“这些都是马文三号给我上的生理课上说的。当时我还是孩子,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现在,在这里呢?”马特问,“在这海量的种族里,没有让你感兴趣的吗?”
贝卡斯耸耸肩,说:“我尚且停留在研究阶段,很多文明的交…媾行为让我感到……困惑。”
“比如说?”马特求知的问。
贝卡斯正要回答,一个路过的外星生命体碰巧打断了他们,“贝卡斯,好久不见。”
这个外星生命体的外形像一团卵状的光线,在空气中柔软的晃动着,发出独特的音波,马特的黑衣探员专用外星语音翻译器也可以将这些音波翻译成英文。
贝卡斯的注意力被这家伙转移了,礼貌的回应着,显然他们是熟人。
尽管马特知道贝卡斯在这里呆了很久,除了认识Paola人外,肯定还认识其他生命形式的熟人。
而在他们步行时难免会遇到路过的熟人。
但想到他们之前的话题肯定不能在被打断之后再进行下去,马特不由得在心中发出些许丧气的哀叹。
也许待会贝卡斯就会反应过来,之前他们一直在聊的是极其私密的话题,然后他们就会陷入尴尬和羞涩,最后他们之间就只能是聊聊图书馆里不存在的天气了。
虽然如此,本着礼貌的态度,马特还是听着这个外星生命体和贝卡斯的聊天。
这个外星生命体似乎在为自己的家庭烦恼,他一会说“杜阿”,一会说“崔特”,马特完全搞不清哪个是他烦恼的恋人,哪个是他恼人的亲戚。
一会儿,他说起“崔特一直在催促我们生孩子”,马特判断“崔特大概就是这个家里登门催生的烦人亲戚”。
满腹惆怅的外星生命体似乎只是想发泄,不想要建议,就像是所有为夫妻关系头疼的人类一样,逮着个熟人就开始倒苦水。
这外星生命体咕叽咕叽的发泄完,愁眉苦脸(如果这家伙真有眉毛和脸的话)的离开了他们。
马特开玩笑的说:“原来外星生命体也有夫妻烦恼,地球上也有。”
贝卡斯提醒道:“我们的星球上就没有。”
说罢,他笑了笑,引用马特的话,“不过,毕竟我们是纯粹的繁衍关系,除非互相配合的不和谐,否则确实很难产生出矛盾。”
马特干咳起来,惊讶的问:“你不会从刚才就在为这句话生气吧?”
“也不是,正如我之前所说,每个种族的繁衍方式是不同的。”贝卡斯说,“比如刚才路过的奥登,在他们的社会里,一个家庭由三个主要成员构成。”
马特:“三个都是家庭成员?”
贝卡斯点点头,“奥登是他们的家庭关系里的‘理者’,杜阿是他们的家庭关系中的‘情者’,崔特是他们的家庭关系中的‘抚育者’,他们的种族需要三位一体,才能开始…发生□□行为。”
马特愣了一下,“所以他们是……一夫多妻?还是说一妻多夫?”
但是他想的是:真的有性别吗?就那团球?
贝卡斯说:“根据我的观察,奥登非常理性,喜欢研究知识,杜阿注重感情,喜欢同其他情者发生交流,崔特的脑子只有什么时候生孩子,怎么抚养孩子,抚养他们的孩子是他唯一的义务。但如果他们中缺少任何一个,就不会组成家庭和繁衍后代。”
马特喃喃地说:“看来传统的’夫妻关系’在银河里实在是个被完全瓦解的概念。”
贝卡斯继续补充:“不过他们可以两两发生□□行为,在发生关系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会伸展开,先是伸展出触手,然后互相交融在一起,同时闪烁并发生高度的快乐。”
马特茫然的点点头,因为过于惊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见他茫然的模样,贝卡斯好像更想吓他一跳了,又说:“奥登他们也可以和人类展开□□行为。”
“等等?啊?怎么发生?”马特果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贝卡斯说:“他们的身体在延展后,可以和墙融合,和书融合,也可以和不同物种的细胞融合,并由此产生快乐的感觉……所以你看见有类似奥登的同族在融入一面墙,那就是他们在满足自我□□的需求。”
马特嘟囔着感慨:“这可真是没想到……但如果是其他种族,在他们融入的这个过程中,不会感到痛苦吗?”
“据说是被融入对象的每一颗细胞都能因为他们的融合迸发快乐。”贝卡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