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贝卡斯也意识到,这庞大而浩瀚的知识和信息量不是地球人可以承受的。
他不仅要承受着自己的理性被污染,还必须扩大思维网,把马修的神智保护起来。
因为他确定那些捕捉、吸引他们过来的影力肯定不会帮这个忙。
贝卡斯调动所有意志和思维,理解,编辑,梳理,吸收……
当贝卡斯用自己的意识把马修的意识包裹起来时,当他确定马修不会被这些浩瀚的信息量输入害死时,他也终于快到追上了那些影。
从这里开始,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大脑仿佛在燃烧,响彻的全是难以忍受的嘈杂。
他产生了幻觉,各种恐怖的幻觉历历在目,无比清晰,它们在撕扯、分裂他的精神,比身体上的折磨还要难以抵御
——他甚至无法将身体和精神进行解离,并以此来逃避这种痛苦。
一直以来,贝卡斯自以为已经在银河图书馆里学习了足够多的宇宙知识。
他在太空游荡时开发了不受限制的想象力。
经过在昆扬人聚集地里的学习后,他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也远超常人所想。
但现在,以他每时每刻的被迫灌输来看,再持续下去,即便他没有精力衰竭而死,也会脑神经严重受损,变成疯子。
精神上的剧痛与极度亢奋让贝卡斯狂笑起来,歇斯底里的狂笑。
同时,一股醍醐灌顶的灵光让他蓦地明白过来: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死,不,那不是死,是放弃躯壳。
只有打破生理的限制,跨越死亡,跨越体内保留的本能的恐惧,才能够……能够……
——啊,太可笑了,他不知道“能够”后面应该接什么样的目标。
因为他经历的、看到的、体验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自我毁灭的意识。
因为想不出这世上有什么值得用这样的痛苦去换。
……
马修睁开酸胀干涩的眼睛,看见贝卡斯正低着头注视他。
他枕着贝卡斯的膝盖,躺在不知什么地方。
“我们怎么了?”他说,却被自己发出的沙哑声音吓了一跳。
“没什么,只是我们都变老了,”贝卡斯轻快的回答,“暂时的事,迟早的事,将来的事。”
“什么变老?”马修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视线依然没有清晰起来。
但当他放下手,却看到手上皱起的皮,像是衰老夺走了皮肤所有的营养。
他终于意识到贝卡斯在说什么。
他变成了一个老人,可能看不清也是由于视觉的老化,由于该死的、浑浊的角膜。
马修的生活里遇到过不少离奇的事,但依然觉得这太离奇了。
他抓起一把额前的头发,可以看见它们都变成了银白色,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他的发量没比年轻时减少太多。
他重新上下打量着贝卡斯,不服气的指出:“我没发现你的容貌有变老的迹象。”
“我是经过基因改良后的新人类后代,”贝卡斯解释道,“不仅寿命比地球人长,衰老几乎不会表现在外观上。”
马修哼了一声,不太能接受只有自己白发苍苍、满是皱纹的变化,问:“那你怎么知道你也变老了?”
贝卡斯回答:“不需要看外表变化,苍老有时是一种只有自己心知肚明的感觉。”
人们经常会说,我比年轻时跑的更慢,我年轻时能一口气上山下山,我年轻时考前通宵复习根本不知道睡觉是什么……
机能老化是微妙的,只会从那些只有亲身体验才能察觉到的细节里透露出来。
“你就糊弄我吧。”马修嗤道,“不敢想象五六十年后你只会看起来像我曾孙子一样,我们还怎么继续交往?”
“太夸张了,最多像儿子。”贝卡斯更正,“而且别人只会很羡慕你,按照狗血电视剧里的情节,他们会猜测我的年龄,继而猜测你的身份,然后猜你到底多有钱。”
“我只能告诉他们,我是个贫穷的律师。”马修喃喃的说。
贝卡斯微笑着说:“这不是很有趣吗?”
听着他调侃的话,马修不由得摇着头。
贝卡斯握住马修的手,安慰道:“这里是精神世界,等我们出去,你又会恢复正盛风华。”
“可不是吗,我现在只担心这个。”马修以友好的嘲弄暗示,他们的处境可不止这一件事令人困惑。
不过“出去”这个词,还是让他端详起当下所处的环境,这里明显是一艘太空飞船的舰桥。
当马修结束观察,转过头,贝卡斯仍坦然的看着他,没有目光回避。
反而是马修先不自在,脱口问:“你到底为什么……难道新人类里没有你喜欢的吗?和你一样漂亮,和你一样活得久。”
“是啊,新人类都和我一样,”贝卡斯说,“正因为一样,我没法‘喜欢他们’。”
“为什么?”马修依然想不通。
顿了顿,贝卡斯反问:“比起这个,我也想问,你之前为什么不开枪?”
马修花了一点时间才回忆起“开枪”是怎么回事,埋怨道:“这需要问?我不能对你开枪。”
“没有危险,”贝卡斯解释,“那只是一发能让我与你感同身受的子弹……”
“闭嘴吧,”马修疲惫的打断道,“有没有危险我说了算,我不会对你开枪,如果你真想和我搞一些‘心心相印’的操作,浪漫点行吗?只是别给我枪。”
“换做新人类会对我开枪。”贝卡斯陈述。
马修脱口道:“傻了吧?谁让你不去找新人类。”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简直想为自己的反应能力抱头一回。
沉默片刻,贝卡斯说:“我很抱歉,我搞砸了。我习惯了从太空里搞点装备,学点知识……我以为这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快途径。”
结果是用来帮忙的“设身处地枪”反而害的马修创伤应激大爆发,思维被那些邪恶的力量彻底拖拽住,陷得更深了。
“没有需要道歉的,你找到我了,”马修说,“而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地球人,接受不了太多太空里的新东西。”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沮丧的提醒道:“等我真正老了以后,思维和观念只会更顽固,可能连一点新技术都接受不了了。”
“无所谓,”贝卡斯哑然失笑,“我找的又不是技术辅导教授。”
说话间,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缓缓闭上,又猛地睁开,轻轻叹了声气。
马修敏锐的观察着他,随即恍然大悟的判断,“你累了?”
这很罕见,因为自马修认识贝卡斯以来,还从没见过他劳累过度的样子。
且让马修不安,因为他立刻想到刚才昏迷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及他们现在为什么会在一艘太空飞船里。
他继续观察,发现无论贝卡斯把“新人类”的体质形容的多么玄妙,也掩盖不了对方疲惫的时候和人类一样脸色苍白,目光涣散,虚汗直冒,体温下降……
马修早该发现了。
“现在不需要我来证明,”贝卡斯说,“你看,我的确也老了。”
马修迟疑的拉着贝卡斯的胳膊,将他拉近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贝卡斯很顺从的靠近马修,贴近他的胸口,把头靠在他腿上,然后发出一声全然放松的叹息。
“到底是怎么了?”马修把手放在贝卡斯头上,一下接着一下的抚摸着,“告诉我。”
贝卡斯不再抗争。
在这段显然快速的精神冒险里,他接受了太多大剂量信息攻击,已经没有力气再与马修的关怀周旋。
他抬起手,无力的拍了拍身下的金属,轻声解释道:“这艘太空船,是活的。”
马修茫然的问:“活的?”
贝卡斯解释:“这里是亚空间的边界,这艘太空飞船曾经满载外星种族的船员进入亚空间,现在它出来了,不仅变成了一艘空船,而且飞船自身也受到了亚空间力量的污染。”
亚空间,就是那些强大的、企图降临并污染所有星球的力量生活的地方,奈亚拉托提普也是其中的一员。
马修惊愕的问:“那……活的,它想做什么?”
“它想把我们也‘留’在这里。”贝卡斯说,“所以一直对我们进行精神攻击。”
马修连忙问:“精神攻击?”
“就是向我们发送之前的船员们是如何死在亚空间里的场景。”贝卡斯含糊的回答。
他没有具体说明的是,这些场景都属于可怕的R18G恐怖虐、杀画面,残酷到能轻易突破人类精神承受能力的极限。
这些“生动”的场景此时仍被飞船不停地输送进他和马修的意识里。
他必须在调动精神力形成保护的屏障,让它们远离马修的头脑。
同时,他还要避免将它们接收进自己的思维时对大脑造成严重的损伤。
马修无法凭常识猜出精神攻击的杀伤力,只是仍感到奇怪,“可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贝卡斯有些沾沾自喜的说:“你不会受到影响,我一个人能把它们全部挡下来。”
马修手一顿,担忧又生气的问:“你一个人承担?难道我这么帮不上忙吗?”
贝卡斯抓住那只手,否认道:“不是,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你给了我一个锚点,当我迷失在精神痛苦里的时候,我只要记得到你身边,任何复杂的、艰难的、宏大的旅程都被简化了。”
马修反驳道:“这改变不了我不能帮你。你难道不想要一个能和你并肩作战的……”
贝卡斯环住马修的腰,侧过脸贴在他的怀里,贴得更紧了,说:“我一个人的能力也足够保护我们,足够实现我或你想达成的愿望,但我需要你远超过你需要我。”
马修没说话,不过从神情上看,他远远没有被说服。
贝卡斯抬起微眯着的眼睛,说:“事实上,现在应该害怕担忧的是我才对,你经历了一场危险的仪式,我想出的办法完全是添乱。现在我们被困在这,仍没有摆脱危险,这些足以让你决定离开我。”
“你害怕我在这甩了你吗?”马修理解这段坦白后,忍不住傻笑。
贝卡斯抱紧了他,承认道:“嗯……”
他强忍着冲上心头的激动情绪,很快说:“你没明白吗?你本来不需要我的保护,是我把你卷进来的,是我需要你陪着我,而且我也没为解决你的痛苦帮上忙,我……”
马修扯了扯他的耳朵,无奈的打断道:“你这个奇怪的家伙,一时聪明一时糊涂的白痴。”
沉默片刻,贝卡斯问:“那么我该怎么做?再遇到那样的情况?你不喜欢‘太空里的技术’,我也理解不了你和你的父母……你的困境……你。”
“没有人能彻底处理这些阴影,真的,”马修说,“但下次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