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提前在手机里装上定位和监听,就可以这样有恃无恐,明明知道姜仪不对劲,却还是因为心软,就放松掉警惕。
“嗯,”王清越熟门熟路地拉过板凳,一屁股坐下去,很臭屁地点了下头,说:“还有呢?”
“以后不会了。”祈云抬了下眼,背靠着身后的床板,主动结束这个话题:“我不会再跟他见面。”
此话一出,倒是让王清越懵了一下。他成功被带偏思路,有点犹豫了,很敏锐地听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问:“你要辞职?”
“之前就写好了,还没来得及交。”祈云口吻平淡,这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腿上被打了石膏,挂在空中。这样的姿势,祈云不太方便动身。他有点不适地稍稍拧眉,等那阵尖锐的阵痛过去,才吞了下涩痛的咽喉,又开口:“我总不能一直在手机里装监听。”
王清越沉默了少时,觉得氛围不合时宜的,突然变得沉重。他不太喜欢,一时间有点喘不上气。
“那你的手机呢,我明天给你再买一个?”他略带生硬地转移话题,说:“别提他了,你赶紧休息。”
他的表情实在刻意,祈云不自禁笑了一下。alpha稍作停顿,偏长的眸子里映出王清越的倒影。
“不用,我还有。”这是说手机。
祈云斟酌少时,思考该怎么提出,才能让王清越不那么生气:“我得出院,不能待太久。”
在对方眉毛高高挑起之前,祈云迅速补充:“姜仪会来找我。但我不想。”
◇ 第36章 “结束。”
不想。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祈云很快地松了口气。他松开稍稍捏起来的指,因为攥紧,而泛出轻微的白。
那样的神情,王清越看不懂。
他自认为了解祈云,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
王清越知道祈云冷淡外表下掩藏的柔软,沉默和疏离,往往都只是不会表达。本质上,却是个性子温和,也容易心软的人。
情绪稳定到让他几度称奇,至少从他们相识以来,王清越从来没有见过祈云生气的样子。
在他这里,祈云一直都是白莲花圣母的代言词,不管被怎么对待,都不会表现出怨怼似的,活生生一个披着冰山外皮的棉花。
所以祈云对待姜仪的态度,王清越生气归生气,倒也不算完全不能接受。
按理来说,祈云终于下定摆脱姜仪纠缠的决心,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但祈云的前科实在太多,王清越主观臆断,唯一的想法是不信。
他狐疑地挑了下眉,双臂环胸,是一个有些警惕和防备的姿态:“你确定?你怎么知道他会来找你。”
“大晚上的,你腿都瘸了还想往外跑?”王清越撇了撇嘴,毫无信任可言:“你别是后悔了要回去找他。”
好大的一口黑锅,祈云实在承受不起。
他顿了顿,一时间说不出话。
也确实是不知道说些什么,祈云头疼地闭了下眼,试图挽救一下自己愚蠢的形象:“我不会。”
“我要找他,就不会跳下来。”
王清越似笑非笑:“现在承认你是自己跳下来的了?”
“……”祈云说不过他,只好转移话题:“我腿疼。”
“痛死你活该,怎么没给你骨头摔断。”王清越冷嘲热讽,抬起下巴:“你有什么好跑的,现在法治社会,他还真能来医院把你绑了?”
祈云这回点头了:“嗯。”
他很简单地举例:“今天就是。”
“也不全是。”祈云摇了下头,轻声继续:“不是害怕,是不想,不喜欢。”
“我觉得……”他轻微停顿一下,而后的词汇如同胶水,粘腻在嗓子眼,让祈云光是说出口,都感到火烧的疼:“有点恶心。”
王清越短暂地懵了一下,没过脑,几乎是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虽然他发自内心地赞同,并且认为“恶心”这个形容,非常适合姜仪的所作所为。但是经由祈云的口说出来这件事,还是不可避免的,让他感到震惊。
“我很不想,”祈云重复着强调,他指腹反复摩挲过病号服的衣角,直到因为过度摩擦而发烫到有些疼:“我不想和他见面。不想被知道我在哪里,也不想……我很烦。”
比起身体的疼痛,祈云更觉得烦。那股从心口涌起,汇向胸腔的焦躁,是无法克制的。无法洗去的,隐形的脏污一般,祈云讨厌被黑暗窥视。
他垂下眼,到底松开了手,又说:“也不想在医院,我想回家。”
这是个离谱的,任性的要求。不像是祈云会说出来的话,但他偏偏就是说了。
王清越沉默了几秒,到底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他注视对方少时,像是想问点什么,又及时止住话头,没有追问下去:“……行。”
他站起身,椅子角在地面刮擦出不太好听的声响。响在安静的空气里,有点刺耳。
能把祈云这样好脾气的人,逼的这样抗拒,光是连提起,都要重复强调着厌恶。王清越都不敢想,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姜仪到底是做了些什么,才会让从来习惯于忍耐的祈云,变得这样反常。
某种意义上来说,姜仪其实也挺厉害的。算是给王清越开了眼界,让他知道,疯子不仅仅只存在于精神病院里。
甚至还能披上伪善的皮,常年笑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活得比谁都要好。
祈云“嗯”了一声,不符合形象的,让人觉得乖巧。
而乖巧的alpha露出个清浅的笑容,目送对方走出房门,又在背影消失的在门后的瞬间,唇角扬起的弧度很快渐趋平直。
面容的肌肉有点僵硬,祈云眨了下眼,再次变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会结束的。这些烂透了的,令人不安,痛苦,内耗的一切,都早该结束了。
伴随江城彻底来临的深冬,祈云如愿离开对他来说压抑的医院,时隔一个星期,再次回到家。
几天没怎么住人,屋里飘着灰尘的气息。临近年关,小区里叶子掉光的树枝头被挂上红火的灯笼,显出人情味的喜庆。
祈云没再去公司,转头不知开始忙起些什么。看样子在捣腾些邮件,密密麻麻的,王清越也不去问。
只由衷地羡慕起这样自由的生活,第不知道多少次给祈云发消息,求跳楼但摔不死教程,渴望这个无良公司能够大方地让他带薪休假。
他八百条消息不提一个姜仪,像是全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而事实上,从他踏进公司的第一步,就在自己的工位上,看见了姜仪的身影。
只是这些,就没必要再让祈云知道,平白惹得他烦心了。
既然决定了要走,就走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被这种倒霉事缠上身。
王清越不提,祈云也默契的不问。
他安心躺在家里修养生息,倒也难得的清净。得亏于他处理工作的效率高,只短短几天,就将事情安排妥当,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签证的下批。
饶是早就习惯了祈云的闷声干大事,都没忍住吃了一惊。这也确实超出了他的想象,毕竟在短短几天的时间,给自己找到一个这样合适的下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早就联系过了,”祈云拄着拐杖,关掉煤气灶,单手拿起锅,收汁摆盘。他端着盘子,示意王清越开饭:“没定好时间而已。”
“?”王清越捧着个空碗:“很早是多早?”
祈云不太熟练地摆弄拐杖,他还是不喜欢使用这个工具:“好几个月了。”
他没什么胃口,所以干脆放下碗筷,把菜朝王清越的方向挪了一点,说:“因为没确定好离职时间,所以拖到现在。”
◇ 第37章 “再见。”
“好几个月?”听到这里,王清越不淡定了。他咽下嘴里的饭,脖子探出去点,再一次表示自己的震撼:“你那么早就要辞职?”
“嗯。”祈云点头,语气淡淡,说着外面天气不错一样:“不是跟你说过吗?”
他收回筷子,在王清越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很淡定地替对方回忆:“十一月八号,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跟你说了,意大利。”
十一月,十一月……八号?
王清越努力回想,没搜寻到半点有关的记忆。他瘪了下嘴,理不直气也壮地反驳:“这都二月了,你那么久之前说的,谁能记得?”
祈云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我记得。”
“哦,”王清越审问的气焰于是顺理成章地灭下去,仿佛刚刚的嚣张是祈云产生的错觉:“那你也只是提了一嘴,我以为你开玩笑呢。”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祈云一时失笑,看上去有点无奈地摇了下头:“我没有当无业游民的兴趣。”
“那你……你还挺有先见之明的。”王清越抬了下筷子,欲言又止的,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称赞:“运筹帷幄啊。”
“别贫了,吃你的饭。”祈云收回眼,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十一月八号。祈云扒拉两下米饭,想起那天的,和王清越提起这件事的场景。
他的记性一直很好,具体表现在,不管是多小的事情,多久之前见过的人,和偶然得知的名字,都能留下足够清晰的印象,并在再次相遇的那天,精准地将人和事匹配。
大部分时候,这是一项很加分的个人能力。不过万事总有双面性,就像现在,祈云有点出神,再一次认为,记性太好,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他清晰地记得消息震动的手机,记得在浴室里洗澡的姜仪,水流声像在耳边,祈云看见手机界面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不论怎样,我是你父亲选的,你的未婚妻。”
下意识将手机关上,想要放回原位的那一秒,祈云记得,自己看见屏幕上标着的数字,是十一月六号。
再就是水流停止,有些混乱的,姜仪裹着浴袍,站在他身后,用有些尖锐的声音质问,为什么要偷看他的手机。
祈云忘记自己是什么心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点进那封来自遥远国度的越洋邮件时,他鬼使神差,而心脏跳动得规律而冷静。
准确来说,过了凌晨,已经是十一月七号。
王清越说的有句话是没有错的,那就是祈云办事的效率,从来都高。
想做什么事的时候,祈云一贯迅速,譬如那封存在邮箱草稿里没发出去的离职信,也譬如他第一次给出的,对猎头公司的回应。
十一月八号,他联系好后续事宜,在敲下最后一行回车键发送去简历之后,对王清越说出自己即将离职的决定。
那原本该是他的告别。
只是告别没有说出口,就像他终究没有狠下心,所以还是存在草稿箱里的离职信。
他舍不得割断。
犹如每个被爱情蒙蔽头脑的愚人,最后的关头,祈云没能果决下去。他合上电脑,给姜仪照旧发去了消息。
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同从前一样,用近乎卑微的姿态,哄着姜仪,恳求着对方的原谅。姜仪又哪里能想得到,这场单方面的,平常的闹脾气,在祈云那里,早就成了离别的倒计时。
他给自己设下的最后期限,是静静等待,直到姜仪真正和元庭结婚。
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不用姜仪开口驱赶,祈云会自己离开。而在此之前,祈云自欺欺人,想要再多贪恋几天。
只是闹成现在这样,显而易见的,贪恋没有成功,转而变成了庆幸。
祈云放下筷子,顺手将空了的盘子一起收进厨房,收回飞远的思绪,这样想。
他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早早的,提前为自己预留了退路。离开姜仪,总不算无路可走。
当是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或许是不同的,一种新生活。祈云打开水龙头,听着熟悉的水流声落入水池,摁下不受控的回忆。
隐隐约约的,他生出些期待。压在胸口的气散去些许,祈云靠着灶台边缘,沉沉压下了眼。
出签当天,王清越提前翘了班。他比祈云还着急,推着人就送去了机场,生怕再晚上一点,就错过了什么天大的机会,走不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