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记得自己把蝙蝠装扔到哪里去了。
他记忆零碎，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破破烂烂。他能够记住的最后一件事是趁着还算清醒把自己关进了阿卡姆疯人院，至少疯子在隔离区里不会冲出来危害他人……但是，又是谁把他放了出来？
这一切并不是假的，并不是演的。和之前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一样，蝙蝠侠深知自己是没有演技的……他根本不演，他只会沉浸式体验。
只是，深入到幻觉版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多少还是有些危险了？
蝙蝠侠还没有后悔。但让他害怕的是，有一天他会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幻觉在旁边歪着头看他。他歪头时和蝙蝠侠是一模一样的，不动声色，悄无声息，显出一种刻意模仿的非人感。这一招在哥谭挺好用的，人们乐于给这个都市传说增添种种不同的非人色彩。
“你记不清了。”幻象说，“这几天你忙着探索我的内心世界，试探我的本质。你忽略了客观世界，啊，这真的值得吗？”
蝙蝠侠还蹲在镜子碎片旁，抬起眼睛回视他。“用不着你来评论。”他开口，并不那么惊讶的发现，他的声带极度刺痛，干涸得几乎要冒出血，或者说如果出血能缓解干痛的话他会欣然接受的。“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蝙蝠侠这样说。随着这句话，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使他重新容光焕发。藏在那些狼狈不堪的表象下，是这个人永远坚韧不屈的灵魂。
幻象看了看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浅笑。
蝙蝠侠没有点评自己这张脸与笑容的不和谐性。他试着站了起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一口气。他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食是在什么时候了，缺乏营养使他的身体尖叫着发出抗议。蝙蝠侠等待眼前的黑雾散去，又问，“我以为，我至少给家族成员留下了一些讯号。”
他对待幻象的态度有所变化。在这段时间的警惕与敌视之后，在确认了幻象蝙蝠侠的本质之后，他又能够同自己的幻觉正常对话了。
尽管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不正常。首先，哪有正常人会出现幻觉的来着？
蝙蝠侠不在乎这个，当然，他的幻觉也不在乎。
幻象轻巧的摇了摇头。“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他说，“至少在出入口还留了一个监控。你自己去看吧。”
蝙蝠侠真的去看了。
监控是从一天前开始的。画面上蝙蝠侠踉踉跄跄冲进了安全屋，他最后的理智使他选择了距离犯罪巷一个街道以外的位置，没有一头冲进那条宿命般的后巷。那时候他还穿着蝙蝠装，尽管看起来蝙蝠侠像是处于一个混乱的状态，但他的本能残留着，至少没有引来不该有的注视。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监控里蝙蝠侠重新出场，在这时他的蝙蝠装就开始破碎了，诚然，像是被他本人所破坏的。他走到安全屋不远处，留下一个召集蝙蝠家族的暗号。
令人后背发冷的变化出现在这里：
在蝙蝠侠回到安全屋之后五分钟，他本人重新拉开门。
他走到暗号旁边，不紧不慢的擦掉了那个讯号，若无其事的走了回来。
€€€€这个过程，在这一天之中，发生了十五次。
蝙蝠侠冷静的看着这一切。监控视频播放到最后了，他暂停了它。面对熄灭的屏幕时他依然残留了一些颤抖，但这一次他没有回避他的镜子。
“现在你看起来更像一个精神病患者了。”幻觉犀利的点评道。
“准确来说那是我的求生欲。”蝙蝠侠并不动怒，反而回复，“怎么说呢，有一点，但不多。”
他居然能这样冷幽默的说自己的地狱笑话。就连他的幻觉，都忍不住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我现在想知道你究竟在我的内心里发现什么了，”幻觉说，“我有点好奇€€€€你似乎变了。”
蝙蝠侠本来就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我在你的最深处意识到了你的本质：你是我的黑暗面。”他说，平静的，“并不是你吞噬了小丑而出现。‘小丑’也好，‘蝙蝠侠’也好，它只是一个表现形式。你一直存在，在这样多次的重启之中萌芽并诞生，小丑病毒给了你机会出场，仅此而已。”
幻觉没有否认。那席漆黑披风包裹着幻象的全身，“蝙蝠侠”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我只是惊讶于……”蝙蝠侠偏过头去，声音低了些。“你竟然如此克制。”
“克制什么？我甚至用不同的方式提醒过你很多次。”幻觉反口问他，“你认为你自己的黑暗面会像另一个蝙蝠侠同你诉说的故事吗？不同人所恐惧的自然是不一样的。难道你会像那个邪恶版本的狂笑蝙蝠，以毁灭多元宇宙为乐？不，如果你真的认为你自己会变成那样，我反而会笑话你了。”
蝙蝠侠抬眼看他。
幻觉冷嗤。“你会从毁灭世界中得到快乐吗？”
“不。”蝙蝠侠说。
“那么你以为你自己的黑暗面会是什么样？”幻觉说，“啊，似乎我并不需要用言语告诉你了。低头看看。”
蝙蝠侠低下头，悚然发现自己的手中握上了一把枪。
什么……
不。他混乱地想。不，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在自己的安全屋里存放枪支？不，他€€€€他不记得了。
幻觉眼看着他呼吸变得急促，一丝讥讽的微笑攀上他的嘴角。
“我不认为，会有别的蝙蝠侠，在事态仍有转圜余地的时候，直接选择开枪自杀。”他的幻象说，哑着嗓子，像蝙蝠侠在同他说话。“开枪的那一刻你到底在想什么？刺激吗？爽吗？如释重负吗？”
他感到自己的肢体不受控制。那只手//枪随着右手慢慢抬起，逐渐瞄准了他的额头。
幻觉从他背后凑了过来。那席披风像影子，或者像哥谭的黑暗，从后面整个的包围住他……融入了他。
“这就是你的黑暗面。亲爱的，亲爱的我自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不管其他人再怎样诉说对你的爱。你不爱你自己。啊，性命是一种好用的工具，反正我们再怎样糟蹋自己，世界都会重启的。不是吗？”
他手指颤抖，食指悬空扣在扳机上方，发出挣扎的碰撞声。
“你在犹豫什么？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他对自己说，“反正你的死亡会带来改写，没有人会记得。没有人会生你的气。大家都会把这件事情忘掉的……运气好的话，就连同上一次的纽约。一切都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大家幸福得像是王子和公主的童话。一切都会变好，不是吗？”
他的食指扣住了扳机。
他呼吸急促，胸口大幅度起伏着。
蝙蝠侠伸出左手，按在右臂上。
他的两个意志在角力。他的左手几乎把右臂掰断，才慢慢抬起来一点。
怎么？他似乎听见脑海里一个声音，另一个黑暗的自己在发出讥笑：你在犹豫什么？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不。蝙蝠侠闭上眼，神情挣扎。不，不。
他的黑暗里浮现出点点光芒，从小而大，逐渐点亮成一条道路。
八岁之前的回忆。父亲，母亲。一则诉说勇敢的故事，一串珍珠项链……在它崩断之前，原来这意味着一段美好的过去。
阿尔弗雷德的拥抱，一些夜晚，他在啜泣的间歇里，他透过门缝看见过一个影子静静落在门外。他知道阿尔弗雷德不发出声音的守护着他。他知道，啊，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游历。哪怕在游历的迷茫与愤怒之中，他仍然有着值得留恋的回忆。在与一些人不得不分道扬镳之前，他们也曾经志趣相合。
不同的朋友。童年的好友。成年后组建的联盟。
他的家人€€€€他的家人。
孩子们，他们的面孔由稚嫩慢慢变得成熟，他们长大了，在他的披风之下。
这令他惊醒。蝙蝠侠想起知道他不止一次利用了自己的死亡时，所有人惊怒交加的神情。
那并不是对重启和改写感到警惕。
所有人，他们都仅仅只是，对于他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纯粹的感到愤怒和失望。
“……”
蝙蝠侠喘息着。他拼命掰着持枪的手。一滴汗水从额头上滑过眼角，简直像落了泪。
你后悔了？脑海里那个声音问。
我后悔了。蝙蝠侠回答。我后悔了……不只是因为我辜负了这么多人的爱，更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我应该去爱自己。
那声音嗤笑一声，渐渐低了，渐渐消散。但蝙蝠侠知道，只要他仍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的黑暗面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终于有一天，蝙蝠侠€€€€布鲁斯€€韦恩，他来到了5.0，热爱自己。
他会好好学习的，这只是个开端。
那只持枪的手终于一松。多日来精神上的极度消耗使蝙蝠侠脱力，他喘息一声，忍不住往旁边倒去。
€€€€一双手接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5.0！啊啊啊尖叫！这可是究极的5.0啊啊啊€€€€
落泪了，文章立意回收：“热爱世界，也要热爱自己”
€€€€2024年8月19日
事实上前文一直有所暗示，尽管这个世界听说过狂笑的大家一直都有所猜测，但其实幻觉蝙蝠侠表现的从来都和小丑没有关系，他总是表现出一种“自救”……他是每一个被蝙蝠侠杀死的自己的集合体
yep，所以大家已经猜到，我们蝙这几天精神混乱的同时，到底在幻觉最深处都看到了什么记忆……：）
更值得细品的一点是，虽然每个人都狠狠拉住了他们的手，但无论是黑蝙蝠的布鲁斯重获新生，还是我们蝙学会了热爱自己，这都是他们自我拯救的结果，而不是依靠别人的援助……啊，值得敬佩的英雄
第152章 第十五个弥天大谎
蝙蝠侠勉强记得一段对话。
“我不能……”
在摇撼的视野中, 他挣扎着抬起头。他眼前发黑，模模糊糊看见一道人影，面罩上一对圆滚滚的护目镜, 像猫头鹰。他以为是夜枭找到了他, 便小声嘟囔道：“我不能晕过去……小托马斯，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那道人影停顿了一下。在明显的犹豫过后，来人摘下头罩，露出了同他几乎完全一致的面容€€€€布鲁斯€€韦恩的脸。
像是担心蝙蝠侠此时的精神状态并不足以看清, 黑蝙蝠略显冷酷的伸出右手，用虎口卡住他下颌, 强迫他抬起脸来。
“你还清醒吗？”黑蝙蝠低声问，“看得见吗？€€€€我是谁？”
蝙蝠侠喉咙上下一动, 这个姿势压迫到了他的气管，让他想要咳嗽。他勉强推拒着那只铁钳般的手, “是你。”他说。
黑蝙蝠并不心软，他显得残忍，毫不动摇。“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一个混蛋。”蝙蝠侠用最后的力气积攒了一点怒气, 他不悦的眯起了眼睛。“另一个蝙蝠侠，主世界的布鲁斯€€韦恩。很高兴你从坟墓里爬了出来，而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黑蝙蝠冷酷的评估着他的状态，片刻后终于仁慈的放过了蝙蝠侠, 撑住了他下坠的身体。蝙蝠侠报复般把自己全身重量压了过去。两个人坐在满是镜子碎片的地上，歇了一会。
蝙蝠侠突然颤抖了一下, 从昏厥中惊醒：有一瞬他真的差点睡着了。“……不, ”他喃喃, “我不能……我还有事……”
黑蝙蝠不含笑意的扬了扬嘴角, 这个表情既刻薄又讥讽。“我好像刚刚才听见有人说, 他打算开始爱自己了。”
蝙蝠侠逼迫自己抬眼瞪他，“你看了多少？算了，你不要告诉我。”
黑蝙蝠冷嗤一声，从地上捡起枪，退出弹夹€€€€子弹填满了，把手//枪解体，并远远扔了出去。“印象深刻。”他讽刺道，“我还以为这一次你又要死了。”
蝙蝠侠像是被刺痛，他闭上眼。“我不会。我发誓，我不会再这样做了。”他声音越来越低，“如果我们这一次成功了，我们打破了无尽的重启和循环，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他说，嗓音深处浮现出一丝向往，“或许我可以寿终正寝，说不定，我会比爸爸活得更长。”那声音到最后已经模糊成一片咕哝声，再也听不清了。
黑蝙蝠下意识紧了紧握住他肩膀的手，一阵隐痛掠过他的面庞。这句话同样刺痛了他。他没有再叫醒另一个他自己，黑蝙蝠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说，“睡吧。”他说，“睡吧，哪怕一次也好，放下所有未完成的事情……睡吧。你知道的，我在这里。”
他没有得到回复。蝙蝠侠在他怀里，终于松开手，几乎是感恩般一头栽进了无意识的昏厥。
他坐在地上。无尽的镜子碎片环绕着他。
在整个世界的包围中，黑蝙蝠感到了短暂的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