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顶层甲板坐了整整半个小时,起身下楼的时候,耳廓都已经冻得通红。
他给叶暇发了消息。
[我忙完了,你在哪里?]
等待叶暇回复的过程里,李寒峤脑海一遍遍播放严老的话。
是啊,他的病总会好转,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居家办公,不可能一直一直像现在一样,一天24小时的生活里,只有叶暇一个活人。
而叶暇,也是同样。
他和陆方律约了之后结伴旅游。
他跟傅踪聊起画画的时候滔滔不绝。
他还有很多很多除了“和李寒峤在一起”之外的快乐,他的生活里永远不会缺这些。
如果只有李寒峤的话,叶暇的世界会单调乏味到无以形容吧。
游轮驶回港口之后,他就要回去上班了。早出晚归,到处开会……叶暇也就自由了。
严老说得对,至少在游轮的这几天,他还有的是时间渐渐脱敏。
他要渐渐接受叶暇和朋友待在一起。
沿着盘旋的楼梯拾级而下,李寒峤的思绪和旋转楼梯一样混混沌沌,当脚步踏上一层地面的时候,仿佛尘埃落定。
叶暇回了消息。
[合法配偶·叶:在咖啡厅~]
[合法配偶·叶:要来吗?]
叶暇……在邀请他。
只邀请他。
心底霎时间像有烟花盛放,李寒峤忽然觉得,哪怕下一秒陆方律或者谁突然出现,自己也能没有丝毫波澜地和对方握手。
他似乎,已经能顺理成章地接受叶暇的一个朋友了,进度喜人——更何况,这艘海中央孤岛般的游轮上,根本不会突然冒出一个叶暇的朋友。叶暇说过,陆方律的年假已经在今天结束了。
游轮逆着夕阳的方向无畏地向前航行,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忽然,李寒峤的目光捕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一个熟悉的、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人正是从咖啡厅的方向跑出来,做贼心虚地佝偻着背。
李寒峤眉头顿时紧紧拧住。他快走两步,压低声音厉喝。
“王跋,站住!”
古怪的谐音引来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那个未能逃窜离开的人。
远远看到李寒峤身影的时候,王跋心里就暗道不好,他试图加快脚步离开,却依然被那个声音震慑般钉在原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李寒峤的声音像索命厉鬼一样在身后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跋几乎反射性抖了一下,脸上挂起僵硬却不得不扬着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转身,眼底闪过一丝阴毒的恨,又很快被胆怯冲刷干净。
“李总、李总……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半年前的某次相亲后,他被供职六年的公司辞退,他冲去老板办公室想问个究竟,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老板,目光却陌生得可怕。
“王跋,平时你的言行我都没有过多约束,但你怎么敢惹到阁楼的头上!”
王跋觉得冤枉,他想向老板申诉,却被疲惫不堪的老板挥手赶了出去。
“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你,和李寒峤对上。”
——李寒峤。
于是王跋理所当然的没再复起,他甚至连下一份合心意的工作都没有找到,这次的游轮之行,他千方百计才求来一张请柬,希望能在大佬云集的晚宴上,为自己找到新的出路。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不敢兴起报复李寒峤的念头的,直到他路过咖啡厅的时候,看见了半年前害他被李寒峤盯上的“勾人的妖精”。
那个青年还是和半年前一样惹人,冲动之下,王跋决定把自己遭受打压的这笔账,全部算到叶暇头上。
他要尝到半年前没尝过的味道。
他要让叶暇付出代价。
……
“就、就这么多了,真的!”
在李寒峤冰冷的目光里,王跋抖着,倒豆子一样把前因后果全交代了。
“但我什么都没做!李总,我用老婆孩子的命发誓!”王跋反反复复地解释,只恨不得跪下了。
霍然,他想到了什么,发了疯般转身,指着咖啡厅的方向,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为自己的话佐证。
“我没敢,我不敢的!我就准备了一下的功夫,谁、谁能想到他身边突然就多出那么多人!李总,我惹不起,我哪里敢!”
李寒峤眼睛微眯,顺着王跋颤抖的手看过去,眸光陡地一凝。
王跋磕磕绊绊地、一个一个报出那些人的来历和姓氏。
“黑燕尾服的,是严老的关门弟子。”
“白西装的是傅家那位少爷。”
“长头发唐装的,是是是明晚压轴拍品的创作者季先生。”
“礼服那位……天行集团董事长独子顾大少。”
“我靠近的时候听见他们都是叶暇的朋友,李总、李总您一定要信我!”王跋哭丧着脸,不停重复着“我哪里敢”。
李寒峤只觉得自己现在听不进去半点声音,视线里仿佛只剩下被四个男人围在正中的叶暇。
他的外套挂在臂弯,只留下服帖板正的白衬衫,下摆规规矩矩扎进裤腰,勾勒出细瘦的腰线……
这样的叶暇,却在毫无所觉地跟四位“朋友”谈笑风生。
四个。
四个!
李寒峤脑海里理智的齿轮卡顿,疯狂撞击着,发出濒临崩溃的咯吱咯吱声,却依然不能正常运行。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想起严老叮嘱的话。
深呼吸李寒峤,吸气、呼气、吸气、呼……
忽然,围着叶暇的四个人里,有一个抬了头,对上李寒峤的视线,看了两秒,忽然勾唇,抬手拍了拍叶暇的肩。
那动作落在李寒峤眼里,充满挑衅。
啪。
齿轮在巨大的扭力下崩散,李寒峤只觉得脑袋里迸出火星。
他在叶暇的温柔乡里睡得太久,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是反派这个设定。
走上前的最后一刻,李寒峤把医嘱忘了大半,只留了最后一句。
——别再拘着自己了。
第25章
其实,叶暇也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突然多了这么多熟人。
半小时前,他和顾黎正不算友好地聊天,忽然身后就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嫂……叶老师!”
叶暇回头就看见了许久未见得傅踪,他的男大小粉丝,脸上的笑容和声音一样张扬毫不遮掩,一只手举起来用力挥着,另一只手搭在旁边比他高些的青年肩膀上。
跟在傅踪身边的青年一头长发,藏青色的唐装穿在别人身上显得老气,可被这个人穿着,却只让人觉得气质沉静,有种古朴的温和。
叶暇仔细看了两眼,看清那人的样貌后,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季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听见“姐姐”两个字,傅踪虎躯一震,眼睛瞪大,立刻后退两步跟长发青年拉开距离,十八岁纯情男大不知道是怕唐突了对方,还是想保护自己的名誉。
傅踪声音都磕巴了:“季季季师父您……”
长发青年先是无奈地看了叶暇一眼,转头道:“小孩子乱说,傅先生别见怪。”
自觉闯了小祸的叶暇摸摸鼻子,对来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诶,我都快三十了……”
“没有长进。”长发青年笑嗔,对傅踪道,“傅先生,你们认识?”
傅踪缓过神来,头点得像鸡啄米。
“嫂……叶老师是我最最最喜欢的画师!季师父你们认识啊?”
叶暇眼睛一弯:“季姐姐和我从小就认识。”
末了,他才意识到有人当了好一会儿的局外人,赶忙起身向顾黎介绍:“狐狸,这是季节哥,我从小的玩伴,国画天才!”
季节笑意温柔:“不敢当。”
“季姐姐,他是我大学室友,我最好的哥们儿,顾黎。”
“这个我敢当。”顾黎狐狸眼一眯,伸手和季节握了一下。
他这话说得其实不太合适了,原以为对方会不悦,但季节依旧温和地笑着,反倒让顾黎有些亏心。
叶暇看向傅踪,又道:“这位……”
“我们见过。”顾黎颔首,勾唇道,“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叶暇:?
傅踪表情空白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磕巴出一句。
“叔、叔叔好……?”
这下轮到顾黎被硬控了。
向来一副狡黠狐狸模样的人难得吃瘪,叶暇只看了顾黎一眼,就再也忍不住自己喷薄而出的笑意,笑得跌回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