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静默中,窗户发出一声轻响。
微弱的气流窜入房中,下一瞬窗户又被重新扣上。
香气减淡,几乎难以被感知的另一个呼吸声也消失。
季冠灼怕对方没走远,只敢小心打开箱子,摸索着里面的抑制剂。
发现一点没少,他长舒一口气,借着窗边透入房中的月色,一步一步地挪到床边。
季冠灼推开窗户,手撑在窗框上,探身往外看去。
左右梭巡半天,却根本找不到方才那个身影。
唯有淡淡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告诉他刚才屋里的确进入了其他人。
马车窗帘又一次被掀起。
目光落在窗口,静静地看着那里的人影。
对方生的白嫩细腻,脸上的皮肤好似羊脂玉,在月光下带着淡淡的光泽。
他探出身子看着窗外,完全不顾危险。
是在担心方才从屋里出去的那个人?
车中人眉头微皱。
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淡淡的木樨香气,几乎不可闻嗅。
敏锐的鼻尖却捕捉到这一星半点的味道。
原本昏沉的脑袋因为这香气,居然缓和些许。
压抑在心中的暴戾情绪,也因此削减不少。
“主子,没追到。”拾一匆匆赶来,跪在马车外听候发落。
车窗被再一次放下。
再一次传来的声音,低哑得甚至有些可怖。
“去查。”
“房中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是。”拾一恭敬行礼,却并未起身。他犹豫片刻后,才低声说道,“您是否又头疼了?我送您回宫先用些太医配给的药?算算日子,也该到……”
“不必。”不知为何,车中人嗓音越发低沉,“顺便查一查,这木樨香气,究竟是哪里传来的。”
拾一茫然地应下。
木樨香?
可他什么都没有闻到啊。
窗户被季冠灼合上。
桂花的香气逸散在空气中,是因为紧张而释放出的信息素的味道。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腺体,季冠灼打消了为这种事浪费抑制剂的打算。
可他怎么觉得,刚才好像闻到了alpha信息素的味道?
第03章 赌约
第二天一早,季冠灼从梦境中醒来。
后颈传来的胀痛越发强烈,桂花的味道飘散得哪里都是。
不应该啊。
季冠灼有些疑惑。
他用力揉捏腺体,缓解腺体过于肿胀带来的酸痛。
虽然他的确比一般omega分化的时间要晚很多,但每个omega分化后都会被半强迫地接受培训,包括但不仅限于如何缓解腺体不适,平常怎样才能控制信息素。就算他当时只是低空考过,也不该在平时出现这种完全无法控制信息素的情况。
难不成,是腺体出了问题?
好在片刻后,那种肿胀的感觉逐渐消退。
季冠灼这才洗脸下楼。
店小二迎上来,热情地招呼道:“客官,昨晚睡得可好?店里早上有早点提供,有豆腐脑和酥油饼,客官要不要来点?”
季冠灼点头,寻了个地方坐下。
客栈大堂已经坐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地讨论事情。
季冠灼一边将酥油饼撕碎丢进豆腐脑里,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听说了没,最近京中好像有北狄的探子。平时出去可要当心点,要是被发现和北狄人有联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北狄人?他们不是早就已经被当今圣上带兵驱逐出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京中?”
“这谁知道呢?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北狄地处北方,环境恶劣,经常食不果腹。他们占据边境那么久,早就将边境当做是自己的地方。哪怕被击退,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季冠灼在内心愤然点头。
可不是么。
即便是多年以后,北狄人仍旧贼心不死,悍然侵略沧月。
若非如此,师从烨又怎么会死在战场上?
他眉眼低垂,心底多有叹息。
身旁人却早就已经换了话题。
“唉,几日后便是殿试,不知道我能不能在殿试上一举夺魁,谋得一官半职。倘若灰头土脸地回去,怕是无颜面见爹娘。”
其中一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官职倒是在其次,我更担心另外一件事。”另有一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道。
“什么事?”
“我听人说,当今圣上格外暴戾。倘若你不小心开罪他,说不定就要被鸩杀。如今扶京官员,几乎人人自危啊……”
“这……这跟前朝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嘘,小声点,不要脑袋了么?再说,难不成你寒窗苦读十数年,就甘心为这种事放弃吗?”
“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哪怕不是太武皇帝,在其他皇帝手下做官,难道就没有危险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五十年前,我们哪里有这么好的环境?别说念书,只是想活下去,就已经筋疲力尽。”
“可如今又不是前朝。”斜刺有一人忍不住提高声音道,“先皇在位时,励精图治,才有如今的江山。当今圣上才继位几年?京中凡是有与他意见不合的官员,几乎都被他格杀,当真是草菅人命,罔顾人伦!”
一时间,客栈中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季冠灼眉头深深皱起,神色有些难看。
店小二送完早茶,转过身瞧见季冠灼这幅表情,忍不住小声道:“客官,您别介意。这几日春闱,客栈里都是从各地来的书生。他们平时就爱针砭时政,也亏得当今圣上并不在意。若非如此,就他们说的这些话,哪里还有命参与殿试?”
他摇摇头,又长叹道:“要我说,有些书生读书也是读糊涂了。若非当今圣上更改法令,他们到现在哪有进京赶考的机会?只可惜小人不识字,不然也非得插上一嘴,赞扬一番圣上不可。”
他看到季冠灼愣神,忙道:“抱歉,平日里难得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话多了些。还请客人勿怪。”
季冠灼笑着摇摇头,鼻子却有些微酸:“不碍事。”
他只是难得遇到一个替师从烨说话的人,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难过。
季冠灼是从小学起,就喜欢师从烨的。
他收集过很多资料,也一直在研究沧月历史。
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关于师从烨的评价,总是太过负面。
暴虐成性,恶行累累,独裁专断。
这些词语被牢牢地扣在师从烨头上,像是永远无法摘掉的帽子。
可他从那些书本的角落,从偶尔翻出的文献中也能察觉到,师从烨并不是那样。
季冠灼低下头搅弄着碗里的食物。
突然,一个暴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们懂什么?当今圣上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那人声音轰隆隆的像打雷,吓得季冠灼一口豆腐脑呛到喉咙里,差点没呛死。
他咳嗽得眼眶发红,转头去看,却只能看到一个格外壮硕的背影。
“魏喑,你这么说,可是有证据?”一个书生平日就跟这人不对付,立刻说道,“还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随口说说?”
“我……”魏喑平日不善言语,只一句话,便堵得他说不出话,只能支支吾吾道,“你别管那么多,我说不是就不是。”
“让我们别管那么多,你倒是说说缘由。”另外一人也忍不住插嘴道,“我兄长便是朝中官员,他先前也回来同我们说过,当今圣上平日阴晴不定。上一刻还慈眉善目,下一刻就张嘴便骂。倘若你有证据证明圣上并非我们说的那样,那便拿出来。若是没有证据,就少插嘴。”
他轻嗤一声,语气多有不屑:“只是会试拿个头甲而已,真将自己当成皇上的鹰犬了。”
魏喑面色涨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你……你胡说!”
“魏喑,你也别‘你你你’的。”又有一人轻轻地摇着扇子,讥讽道,“你说这话,我看就是为了恭维圣上,好让他在殿试中高看你一等。我们知道你是会元,但没必要为了殿试的名次,就这般违心,有空还是多读些书罢。就算再会溜须拍马,殿试上丢丑,恐怕也难拔得头筹啊。”
魏喑狠狠地瞪着那人,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自小嘴笨,心里分明清清楚楚,却根本无力反驳,只能任由这些人奚落。
只是奚落他可以,又怎能奚落当今圣上?
“倘若当今圣上当真可以听到他这三言两语,那你们说的话,岂不是也能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季冠灼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圣上如他所说一般并不暴戾滥杀,这也就罢了。倘若当今圣上真如你们所说,那请各位今日妄议圣上的提前准备好棺木躺着,免得来日曝尸街头,也无人敢替你们收骸骨。”
那些人闻言大怒,沿着声音看去,便瞧见一背对他们而坐的人。
他柔软的褐色短发被拢在脑后,却在发尾处倔强地翘起一小缕。
一件烟青色纱织长衫拢在一件奇奇怪怪的白衣外面,显得他肩背格外挺括。
露在外的一只手修长白皙,像是上好的白玉竹节。
有一人警惕问道:“你是谁?”
季冠灼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小人只是一个看不惯各位妄议皇上的贫民,比不上各位身份尊贵。”
“既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你怎么敢这么同我们说话?”另一人闻言,顿时拍着桌子站起,“你可知晓,我们都是乡举的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