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官员呼吸都小心许多,生怕喘气大声一些,便会触了皇上霉头。
今日毕竟是传胪大典……
只有李公公眉头紧皱,脸上皆是忧色。
礼官颂念完毕,便站在一侧等候师从烨差遣。
宋海成又对师从烨行礼,语气威严肃穆:“天降明主,福佑沧月。今日得圣贤三十人,还请皇上前往承天寺,祭祖祈福,以谢上天。”
其他官员也齐声道:“还请皇上前往承天寺——”
尾音消散后,殿中又陷入死寂。
季冠灼随着官员躬身行礼,心中却觉得今日的师从烨似乎有些不对。
耳尖的他听得上方李公公的声音传来:“皇上,该去承天寺了。”
师从烨这才恍然回神。
他扫过阶下三人,最终看向季冠灼。
原先只要季冠灼在,他便能捕获到的木樨香气,今日没有再次出现。
是因为觉察到这种气味的确对他有影响,刻意隐藏起来了么?
的确很像是北狄人的手笔。
半晌,师从烨起身,神色不变道:“众爱卿与诸位贤才,随朕一起前往承天寺,迎神祭祖,佑我沧月!”
“是!”阶下众人异口同声道。
师从烨自阶上步下,自季冠灼三人面前走过。
季冠灼分出些许心神,仔细去看师从烨身上衮服。
看着看着,眼睛便转不动了。
衮服一路沿用至后世,服制型式发生不少变动。
虽然也有早期出土文物,但也难以完全复原其形制。
哪有眼前这衮服来得新鲜,有活力,令人激动?
朝中官员目光皆落在此处,他不敢看得太光明正大,将目光放师从烨下裳衣摆上。
繁杂的云纹绣在尾端,长至曳地。
这也是早期沧月才有的衮服形制。
至太武中期,师从烨便嫌这种衮服太过奢华张扬,命织造司更其形制。
此种衮服,便这么消失在历史的车轮中。
如今细看衮服上纹路,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刺绣精品。
只是下摆云纹,便用了好几种略有差色的色线去绣,显得云纹越发立体精致。
走动之时,好似云腾雾涌,着实令人移不开眼。
待到宋海成跟在师从烨身后,挡住他的目光,季冠灼这才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
衮服难得能穿一次,因着会在地上拖曳,一次以后便会销毁。
下次再想见到衮服,还不知要到何时。
宋海成走过去后,魏喑三人也齐齐跟上。
除了丞相以及内府宦官,他三人与师从烨最近,彰显天恩浩荡,对贤才的亲近之意。
一路跟随队伍走至宫门外,这里已有宫人提前备好车马。
师从烨从步辇换至銮驾上,他们三人也走至马旁。
“你会骑马吗?”交错间隙,魏喑低声问季冠灼一句。
毕竟在此之前,还闹出进士不会骑马,传胪大典中只得坐马车的笑话。
“当然。”季冠灼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马身,这才翻身上马。
身为历史学研究者,又怎么可能不会接触君子六艺?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上马之后,又理了理耳边牡丹。
两条长腿轻夹马腹,令白马前行。牡丹随他动作而动,当真肆意风流。
銮驾中,师从烨的目光忍不住落于前方背影。
绯色长袍越发显得人明艳,黑色腰带衬得他腰肢纤细,仿佛一掌可握。
胸腔中涌动着莫名的情绪,令人呼吸不能。
像是某种毒药,淬入骨髓,此后日日夜夜,唯有一味药可解。
李公公随侍在侧,不由得偏头去看车辇上的帝王。
师从烨眉头紧皱,目光直直地落在前方。手指扣在扶手上,甚至已经发白。
他心底忧虑,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昨夜师从烨几乎一夜未眠,他在外听见寝宫内响动,极力劝师从烨喝些药,免得太过难受。
却被一口回绝。
现在瞧他这般模样,李公公一颗心都要碎了。倘若此病能落于他身,让他少活十年他也愿意。
行伍浩浩荡荡,一路往城东行去。
路上不乏围观的百姓。
虽被挡在禁军外,却并不妨碍他们神情激动,大声呼喊。
嘈杂的声音令师从烨眉头皱得越发紧。
“皇上……”李公公忧心至极,小声道,“需要让百姓噤声吗?您……”
师从烨抬手,止住李公公要说出口的话:“不必。”
李公公急得像是热锅里的跳蚤:“可是,您……”
“说了不必就是不必。”师从烨声音沙哑,语气不耐。
季冠灼被师从烨盯着,只觉得背后似乎都要被盯穿一个洞。
他觉得,师从烨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那种隐约的,不可察觉的信息素味道似乎又在空气中浮动,令人有些躁动不安。
但因为抑制剂的缘故,这种气息似乎被一层水膜挡在外面,有些分辨不清。
他脸上仍带着笑意,心中却在思索此事。
倘若当真能在这个时代遇到同样进行过分化的alpha,对他和对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他能够活下去,而对方也不必承受易感期之苦。
毕竟得不到抚慰的易感期,对任何alpha来说,都会是一场酷刑。
季冠灼牵拉缰绳,令马匹转向。
此事急不得,再过些时间。等他手上有足够人手,才能调查此事。
倘若皇宫中真有alpha,那是怎么都跑不了的。
一路行至承天寺外,方丈慈恩大师已经带着一众在此地等着了。
宫中禁军不适合进入寺中,早在离承天寺一里以外的地方便就地驻扎。
季冠灼翻身下马,将马绳交给一旁随侍的宫人,而后站在一旁,静等师从烨。
“皇上万福。”慈恩大师生得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已在寺中备好歇息的地方,还请皇上随贫僧入寺。”
师从烨走上前,抬手行礼:“大师万福,接下来两日还需叨扰。”
“无事。”慈恩大师温和一笑,目光又落在一旁的季冠灼三人身上:“这三位便是此次殿试皇上属意人才?”
“是,还请大师掌眼。”
“三位都是有识之才,可以重用。”慈恩大师温声道,“皇上可是累了?先到寺中休息一会儿,吃些斋饭。午后再行大典。”
师从烨抬脚,随着慈恩大师引导走入寺中。
李公公跟在一旁,提心吊胆,生怕师从烨出了岔子。不敢上前搀扶,怕犯了大典忌讳。
厚重的衮服似乎要将削薄的肩膀压垮。
师从烨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通身气派,令李公公忍不住有些鼻酸。
他亲眼见证师从烨如何从万人敬仰的少年将军长成这幅神鬼不亲的模样,自然觉得格外难过。
如今想到他的病已然发作,还要强撑着主持传胪大典,更是忍不住想哭。
丞相软轿也已跟上来。
宋海成下轿之时,身旁有人慌忙去搀扶。
他推开那人,咳了几声,走到魏喑几人身旁。
“丞相。”三人纷纷行礼。
“方外之地,不必多礼。”宋海成露出温和笑意,看向季冠灼。
他对这位探花卓有好感,此刻温声问道:“我听皇上说,你又对均田制提出不少想法?”
“是。”季冠灼恭敬地道,“不过那些想法,也非学生一人想出。”
宋海成脸上笑容越发温和,低声道:“倘若真是天传神授,也是天公认为你有此才华,不必谦虚。”
他又咳嗽几声,声音沙哑:“抱歉,最近身体欠佳,一直没抽出时间同你们见上一见。日后若是有机会,都来我府上用茶吧。”
“至于你先前同皇上所说之事,我还想再听一听,不知你可介意再说一遍?”
“丞相愿意听学生之言,是学生之幸。”季冠灼自然点头。
注射抑制剂了,信息素就关闭了,聪明的理智占领高地了。
他现在一定不会再像那日一样,说得魏喑都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