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他会拈一块桌上的糕点,或是饮一口百姓送来的梅子酒。
人群中,歌声渐弱,有百姓回头看向他二人坐处,笑着说道:“季大人要不要也来一个?您见多识广,肯定也听过其他曲子吧?”
“就是说嘛,或者季大人想不想学我们这里的舞蹈?”
“季大人刚刚扭伤了脚,就不要……”
“不碍事。”季冠灼笑着站起来。
他的扭伤并不严重,这两日用了几次药酒,脚腕早已不痛。
明日他便要返京,日后山迢水阔,恐怕再难相遇。
顺着百姓心意同他们一起放松心情,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他刚刚站起来,百姓便簇拥上来,将他拥到火堆旁边。
灼灼火光将季冠灼的眼睛映得极亮,瞳孔深处好似燃烧着小小的一团火。
吴优拉着季冠灼的手,跟随着百姓围绕着火堆迈着欢快的舞步朝前走。
曲子结束后,百姓又哄闹着让季冠灼唱歌。
现在气氛正好,季冠灼不想坏了百姓的兴致。
但他会的歌曲不多,很多都来自于未来,那些歌曲,他不太想唱,也不太合适现在唱。
想来想去,季冠灼陡然想起一首歌。
这首歌是他穿越过来不久前,出土的一首歌。
曲调旋律被刻录在一块石碑上,被长久地埋入地下。
风沙和尘埃裹挟着石碑,掩埋在地底。长年累月的彼此磋磨,使得石碑上有些音节已经模糊不清了。
但经过专家的努力复原,未来的人终于听到这上古遗音。
季冠灼虽然主要研究沧月历史,但他并非对其他朝代的历史不感兴趣。
那首歌被他单曲循环了几天,无论是歌词还是曲调,他都非常熟悉。
他自认唱歌并没有多好,但今日本就是为了众人高兴,唱得如何倒在其次。
季冠灼清了清嗓子。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木柴被火焰灼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夜风轻吹树叶,树叶摩挲发出的声音。
他站在那里,风从他身前吹过,将他的衣襟吹散,也将他的歌声带去了更远的地方。
苍凉而悠长的歌声在人群中回荡,没有任何伴奏,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发音。
季冠灼的声音格外清亮,像是流经山间细竹的山泉水,清澈透亮得一眼便能看的见底?
但他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又带着些清晰可闻的朗阔,让人闻之难忘。
师从烨原本已闭目养神,听到季冠灼的歌声后,却是睁开了眼。
季冠灼背对着篝火而立,熊熊的火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金红色的光辉中,衣摆被吹拂得飞起,好像他随时都能飞走。
或许是Alpha的视力和听力都过于优秀,他能清晰地看到季冠灼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听清楚季冠灼出口的每一个音节。
那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却又隐约能辨认出歌声的含义。
有那么一个瞬间,师从烨恍惚觉得,季冠灼应当是吃了很多的苦,走了很多的路,才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隐约的怀疑被削去许多,随之而来的,是浮现出的疼。
陌生的情绪在胸腔中涌动,是和临时标记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师从烨品味着那几乎全然陌生的情绪,却半点也不像之前那样,会生出戾气。
季冠灼一首歌唱完,这才于人群中,不慌不忙地朝着师从烨走过来。
他的头发被夜风吹乱些许,衣襟有些散乱。
只有一双眸子,在偏暗的环境下,依旧像是星子一样,在闪闪的发着光。
“皇上。”他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一步一步走到师从烨面前,“我们回吧?”
天色现在已经不早,若是要翌日回京的话,还要早早起来,不然便要在路上停留许久。
但师从烨不在京中,京中许多事宜都被搁置,按照老祖宗处理政事那兢兢业业,不眠不休的态度,恐怕要加急赶路回京。
虽然季冠灼并不觉得自己跟Alpha有任何不同,但分化过后,他的身体也的确脆弱不少。
太高强度的赶路,他恐怕真的吃不消。
还是早点休息为妙。
师从烨心绪仍旧被方才的歌声牵拉着,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仍旧载歌载舞的百姓,问道:“不和他们玩儿到尽兴吗?”
“太晚了。”季冠灼摇了摇头。
两个人并肩往县衙中走,行至半途,师从烨忽然问道:“你方才唱那首歌,我好像从未听过。”
“是首从军歌。”季冠灼知道师从烨也曾在马背上征战很多年,对这首歌应当有所感触,他想到史书中关于师从烨的最终结局,犹豫半晌,还是道,“皇上,如果有办法和平收复北狄的话,您可不可以不要亲自征战?”
他很怕,师从烨会死在那片战场上。
那里离扶京太远,离番阳也太远。
师从烨陡然停下脚步,看向季冠灼。
隐约怀疑的事即将呼之欲出,但他现在居然提不起半点要杀季冠灼的欲望。
“季爱卿会这么说,所为的是谁?”
第55章 回京
季冠灼有些诧异地转头。
师从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在月色渐隐的夜晚,他看不太懂师从烨脸上的神色,但能感受到师从烨投射过来的视线。
直勾勾的, 不加任何掩饰,炽烈又灼热,烫得让他的灵魂都在颤抖。
季冠灼略微移开眼,长叹一口气,却还是实话实说道:“皇上, 微臣不想沧月与北狄开战,为的是沧月百姓。即便微臣清楚, 北狄在皇上带领的沧月大军面前, 属实不堪一击。但战事若起, 将士或许要蒙受身死之苦,战火又要让黎民百姓蒙难,单就这一点,便是微臣不愿意看到的。”
师从烨挑眉, 刚要张口,却对上季冠灼的一双眼。
“但微臣最不愿意看到的,是皇上您出事。”
季冠灼目光澄澈,干净得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都清澈见底。
“对微臣来说, 沧月的百姓固然重要, 但远不及您珍贵。微臣来此处, 只是为您。”
在他研究沧月历史的那些年里,其他人不过是活跃在史书上的文字, 只有“师从烨”三个字是鲜活的。
他并非不看重百姓,不看重史书上其他人, 但于他来说,师从烨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半晌,师从烨收回视线,抬脚往县衙走去。
他脚步迈得极大,步速又极快,即便季冠灼也算身高腿长,也有些难跟上。
季冠灼小跑几步,跟在师从烨身后,心中却是觉得有些奇怪。
他说得有什么不对之处吗?老祖宗这是在生什么闷气?
翌日一早,寅正一过,季冠灼便和师从烨收拾好行李和干粮,准备赶回扶京。
他二人选在这个时辰,便是为了避开百姓。季冠灼虽然不至于自比那些颇受爱戴的军人,但他自认也的确为乌乡做了些事,以他眼下在乌乡的受欢迎程度而言,百姓倘若知道他要离开,还真的或许会拿出家中存粮送他。
他不希望百姓这样做。
车夫昨日便被季冠灼告知此事,一早便等在县衙后门处。孰料两个人刚刚走出县衙,便见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一大堆人,朝着他们迎了过来,火把的火光将这处映得极亮。
季冠灼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师从烨袍袖,往他身后缩了缩。
师从烨伸手把季冠灼护在身后,这才抬眼看去。
乌乡百姓满目热切地把他们围在中间,手里还捧着提着各式各样的物什。
“你们这是做什么?”看出来人身份,季冠灼自师从烨身后走出,皱眉问道。
发现将季大人和皇上吓了一跳,那些百姓互相推搡了一番,半晌才有人站出来道:“季大人,您要走,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就是,您为乌乡做了这么多,我们不送送您,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这是小人家里晾晒的果干,您拿着路上解解馋也好。”
“小人家中没什么稀奇玩意,只有这些肉干。您若是不嫌弃,便带着路上吃吧。”
……
看着那些热切的眼睛,季冠灼喉头一时间有些发涩。
良久,他才说道:“我和皇上已经准备好干粮,你们不必为我们准备这些。如今已经入秋,即便即刻播种,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有收成,这些东西给了我们,你们可怎么活?”
剩下的那些银钱采买的粮食,也只勉强够充饥而已。
“我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便好,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我们又岂能小气?”
“就是!季大人,您拿好就是,不必考虑我们。我们什么日子没过过?”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你们自己留下来。”季冠灼长叹一口气,道,“田地需得重新打理,种田又要消耗不少力气,整日饿着肚子,又哪里有力气干活呢?”
反复推拒几回,师从烨陡然张口道:“所有东西都只收一半吧。”
季冠灼推拒良久,也知道无法说服那些百姓,只能点头答应。
“列位都请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即便说好了东西只收一半,但轮到每个百姓之时,也有不少人想多给季冠灼一些。
这些百姓无一例外的都被季冠灼推拒,只是一来二去,又消耗不少功夫,等季冠灼和师从烨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马车,时间已过卯正一刻。
季冠灼爬上马车,倒在座位上,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谁告的密!他原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昨夜本就睡得晚,又起得早,跟百姓你来我往反复推拒良久,他这会儿累得脑子都有些发懵。
季冠灼原本想躺一下就起来,毕竟车里又不止他一人。
只是他实在太过疲累,刚躺下没多久,他就沉沉睡去。
每个百姓送的东西不多,但加起来也不少,全部堆放在车内,看起来摇摇晃晃,好不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