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即便百姓增多,各地也会设置书院之类,倒当真不必担心国子监地方会不会不够用。
这般想着, 季冠灼带着熊书染踏入国子监中,抬头瞧着这一方土地。
国子监建造得相对来说比较简陋, 但用的都是质量上乘的木材石材。
未来的国子监虽受尽岁月侵蚀, 却几乎依旧保持着如今的面貌。
烈日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在地上或是屋顶上, 显得柔和许多。
季冠灼刚一踏入国子监中,国子监的祭酒宗世新便立刻过来迎接。
如今国子监中除了他这个祭酒之外,也只设主簿和录事,以及几个助教。
大部分的事情, 还需得宗世新亲自来管。
前些日子,京中便传出要设立医学舍一事。宗世新也听说过一二。
更何况,师从烨也叫他入宫问过国子监的情况,宗世新亦是一一作答。
季冠灼会出现在此,他倒并不意外。
“下官已经命人将其中几间大殿和课室都打扫干净, 还请丞相大人随下官去看一眼。”宗世新略微有些谨慎地走在前面, 道。
季冠灼倒也未尝推辞。
跟在宗世新身后粗粗走过一圈之后, 他便定好作为医学舍的课室和大殿。
学医实在辛苦,医学舍成立之初, 愿意来学医之人并不会多,太大的大殿反而是浪费。
但课室却不能太小, 毕竟课室里需得安置药材等。
选定后,他又告别宗世新,回宫去找孙国辅问需要的药材。
如此忙上近半个月的时间,医学舍总算是顺利建成。
季冠灼不由得松一口气。
只是,连续半个月的时间,医学舍都是空空如也,连半个要来求学的人都无。
不过,也是。
若是进入国子监,日后还可入朝为官。
能得师从烨青眼,基本上便是一生顺遂的命。
除非以后哪里不长眼得罪师从烨,否则便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若是要做大夫,即便的确凭借医术也能得到达官贵族的青眼,赚取钱财。
但可比官员辛苦得多。
最起码,有不少人是这般认为的。
季冠灼倒是也不着急。
一件事情既然已经做好他该做的,即便未尝达成一开始的目的,他也并不在意。
当初他会买那一箱抑制剂,为的也是替师从烨著书立传,替他洗清本不该背负的那些罪名。
如今他带着抑制剂穿越,倒通过另外一种方式达成。
怎么不算是一种阴差阳错呢?
事情到了第二个月,总算出现转机。
这一日,医学舍中忽然来了个小客人,是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六七岁左右的模样。
头发被油污糊在一起,一张脸亦是脏兮兮的,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瞧着格外可怜。
整个人瘦弱至极,唯有肚子胀鼓鼓的大得厉害。
薄薄的肚皮几乎被撑得透明。
小乞丐捂着肚子,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他肚子里似乎有水声在响,沾满泥的脸上不住有汗水冒出,将微微发干的泥又再次浸湿。
好几次他都脚下一软,似乎要跌倒在地。
小手犹豫半天,却还是没碰医学舍里面的桌面。
今日当值的太医是钱康永。
京中太医,多数是当初师从烨全沧月征召大夫之时,应召入宫的。
因为师从烨如今病症已经暂且缓解,便不再需得这么多太医都守在宫中。
季冠灼便干脆将他们都薅过来,负责在医学舍中收徒教导。
瞧见小乞丐这幅模样,他急忙走过去。
小乞丐的眼中含着泪,伸手想抓钱康永,又怕弄脏他的衣服。
小小的身子颤抖着,用格外小的声音道:“求求大人,救救我吧。”
他前段时间腹内隐隐作痛。
只是做乞丐的,本就吃些乱七八糟的。他还以为是因为吃错了东西,才会肚子痛。
谁知几天过去,他的肚子居然慢慢开始变大,里面好似装满水一般,咕咚咕咚地响。
小乞丐想找大夫瞧瞧,可他乞讨多年,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
积攒不下来半点银子,又哪里来得替自己看病的钱?
扶京中的大夫,即便有愿意替他诊病的,拿不到药,终究是一场空。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听老乞丐说国子监里新开了医学舍,招收人学医术。这才想尽办法进来,想求医学舍的大夫替他治病。
钱康永将小乞丐抱起来,放在一旁用来安置病人的床上。
他脸上不见半点嫌弃,伸手轻轻地将小乞丐的衣服掀开,去看小乞丐肚子的情况。
小乞丐的肚子涨得极大,几乎能看清楚他肚皮表面生的血管。
他每一次呼吸,肚子都会随着呼吸的节奏涨大缩小,像是随时都会涨破一般。
钱康永的眉头皱起,替小乞丐诊脉。
季冠灼今日得空,本是想来瞧瞧医学舍中情况,没想到却正好撞见钱康永在替小乞丐诊治,便也走过来。
瞧见小乞丐瘦弱得宛如豆芽的模样,季冠灼心底隐约生出几分心疼。
粗粗检查过后,钱康永眉头皱起:“你这是非常严重的腹水之症,不仅需要服药,怕是还要针灸。你得暂且留在这里几日。”
小乞丐捂着肚子,弱弱地说道:“可是我没有钱。”
他脸上流下两道清泪,将脸上的泥都冲刷开了些:“大人,您给我些不要钱的药就是。”
“我付不起钱。”
钱康永还未来得及说话,季冠灼便安抚小乞丐道:“不碍事,你只需得让他给你看病便是。”
他声音轻和,说得小乞丐眼泪一直吧嗒吧嗒地掉。
“两位大人,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不会忘了你们的恩德的。”
小乞丐在医学舍的寝殿中住下。
治病需要一段时间,钱康永每天下值后就过来,替小乞丐诊治。
小乞丐也很懂得知恩图报,肚子没那么大以后,他就整日在医学舍中扫洒晾药,帮太医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一个月后,小乞丐的肚子几乎完全消下去,只需得再喝几日药调理一番便可。
按理说,小乞丐来此便是为着治病,如今合该离开。
可他回头瞧一瞧目送他的钱康永和季冠灼,一步一回头,还没走出去多远,便又走了回去。
“大人,我听人说,你们在招收医徒,可以免费学习。”
“那可以收我吗?”
钱康永闻言,看向季冠灼。
医学舍不设门槛,按理说,小乞丐是能留下来学医的。
但他还得先看看季冠灼的想法。
季冠灼挑眉:“你想学医术?话我说在前面,学医术并非一件简单之事。而且你若是拿不出钱的话,待你学有所成,是要去各地的县衙中做五年义务大夫的。”
义务大夫只能拿到很少的俸禄,很难攒的下钱。
小乞丐却是坚定点头,不容置疑道:“当然。”
“钱大人救我之时,也没让我出钱。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想成为钱大人这般的大夫。”
季冠灼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契约,递给小乞丐,并细细地跟他讲了契约上规定的条目。
只是签契约的时候,却是犯了难。
毕竟小乞丐只有小名,又如何签呢?
最后还是钱康永给小乞丐签了个名字,叫做钱五味。
从此,扶京街道上少了个小乞丐,医学舍里多了个小学徒。
没过几日,京中却是又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皇上如今虽然不如先前那般暴虐,但却故意压迫底层百姓,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医学舍难道不是吗?花钱去学医术,还得背井离乡去做所谓的‘义务大夫’。有钱人家的孩子有这个时间,早就入仕好几年了。”
“先前还想着,新朝能让我们这些人日子变得好些,没想到还是权宦当道,我们不过是被舍弃的那群人罢了。”
“就是,说是给我分了百亩田地,却还是要缴纳那般多的税。来年还是无食可吃,实在可恨。
整个扶京,不时传出类似之言。
风言风语甚至传到宫中。
季冠灼去御书房换书之时,听到拾一同师从烨这般汇报,眉头都深深皱起。
“谁说的?”
他来之前,老祖宗即便因着易感期的影响,有些暴戾,却也没伤害过任何一个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