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想哪儿去了。”
任乔邦表情缓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无波无澜,“我是说咱们近期可以派人守着,只要发现了他,就可以直接把他送到其他小星球上去。
“反正我看盛……我看小澜好像也适应不了首都星的生活,让他回乡下不是更好?
“钱咱们管够地给他花,哦,只要他不给他那个赌鬼父亲钱,这一辈子也可以荣华富贵安然养老了吧?”
任乔邦的提议不错。
当初盛澜的那个赌鬼爹为了敲诈他们家,故意将被抱错的消息和证据散布得全星际都知道,致使外界对整个任氏集团都议论纷纷,搞得任家不得不高调认回盛澜。
他们也的确那样体面地做了。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秘密将小澜安置了,日子就还和以前一样,小楠也不会再走,这似乎就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
任家父母同意了。
任家这些年在首都星已经没什么实权,他们还能保持身为贵族的资产、流动资金和人脉已经很不容易,想找人守着也只能花钱雇佣一些私募兵。
这些人当然比不上军方专业和权威,但想拦住一个双F弱A也绰绰有余了。
可他们也万万没想到,盛澜竟然是乘坐军方飞船回来的!
这私募兵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越想越气,任乔邦不禁大声道:“失踪了这么多天你也不跟家人联系报个平安?知不知道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这就是你作为任家人的礼数和态度?!”
他语气佯装恨铁不成钢,但仔细听,里面是有些阴阳怪气的,因为语调强横,听上去更多的是指责。
百善孝为先,任乔邦本就是家里的长兄,又是顶A,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管教盛澜。
如今他以父母担忧为由训斥自己弟弟两句,想来也无可厚非。
而他的废物亲弟弟,也的确一如既往地懦弱和乖顺。
别说跟他犟嘴,就连正眼看他都不敢。
只见盛澜被任乔邦训斥得猛地低头,表情极其自卑自厌:“对不起大哥,都怪我,我不应该流落在了一颗废星上,我不应该把爸爸妈妈送我的智脑都给摔碎了,弄得实在联络不上你们……是我太笨了,不应该在废星上流落了六十天都没想办法联络你们,害你们担心了!”
少年语气很轻,但或许是太害怕太慌张了,他同时又语速飞快。
以至于他说完一连串的话,任乔邦才略微回神——之前的盛澜,嘴皮子有这么利索?
什么智脑摔碎了也要想办法联络他们,自己刚才要突出的重点是这个吗!?
他可不是这个意思……
任乔邦是完全没设身处地地考虑过一个人流落废星当怎样自救,许多围观人士同样没有那样绝地求生的经历,也不会想到。
但如今被盛澜点出,就很快有人代入感很深地表示:“什么,二少竟然在外流落了六十多天?……在一颗废星上?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面对问题,盛澜轻扯了下嘴角,模样是含蓄俊俏的微笑,并没有答话,但背后的苦涩根本掩不住。
“任家大哥也是,这么凶干嘛?流落废星智脑摔坏还能回来就不错了,还先给你们报平安?……你怎么不要求你这弟弟顺便用帝国快递点一份外卖呢!”
“任家不是出了名的兄友弟恭吗?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我看这亲二少的脸白净得很,不像是在废星上流落六十天回来的,搁这儿装可怜呢吧?”
“我要是一个人落在废星都回不来了!这伯爵府的家规也真是……对孩子要求太高了吧!”
“天呐心疼小盛,也不求当大哥的多心疼这刚认回的弟弟,但至少也不要这么凶吧!”
已经开始义愤填膺的宾客们议论声更大了,任乔邦听见了一部分的质疑声,直接被气个半死,但他又不能对大家说早两天就知道盛澜还活着、还派了人堵他。并且那会儿盛澜也不是没有智脑……
对了,智脑!
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盛澜他分明是有智脑的啊!
任乔邦立即抓住盛澜的手臂,撸起袖子来就要揪出他的智脑。
他相信纪桂泽不会说谎骗他,盛澜肯定有智脑,并且连接过网络,这样的话他没有提前报平安就是他的错!
谁知盛澜两只手腕都空空,并且他当真身无长物,衣服裤子兜里都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智脑!!
“智脑呢?你明明有智脑!”再度没有如愿的任乔邦,更加严厉地大喝道。
然而在他检查的过程中,盛澜早就被吓到,一动不动任由兄长搜身。
任乔邦将少年的衣袖撸到很高,也就露出了盛澜苍白细瘦的手臂上、各种刺目的伤痕和没有来得及擦拭的灰烬,很明显都是近期造成的。
“你们快看他的胳膊!废星跟首都星时间流速不一样,他那伤痕新旧交替,当真像流落两个月的样子!”
人群中一位从医人士说。
任乔邦检查完了,盛澜两条枯枝一般的手臂无力落下,片刻后他又将袖子迅速撸下。
少年垂着头,极力遮掩着一切。
他想要洁白干净地出现在父母兄弟的面前,所以归来时面容还是干干净净的。
少年在掩饰自己的伤痕。
甚至他从没有强调过自己在外流浪的艰辛,也没有哭诉过自己的伤痕。
他还一回来就在跟他的家人们道歉!
可他的兄长,却当众揭露了少年费力掩饰下的所有难堪。
“说起来,今天也是这位小澜同学的生日吧……”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忽然想到。
被众人簇拥的任乔楠脸色直接一白。
“孩子,都过去了。”一位贵妇模样打扮的人母爱爆发,忽然握住他的手拍了拍。
妇人的同伴显然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乔安娜夫人!您疯了,他从废星回来,很可能遭受了什么污染……”
同伴话音刚落,周围人立即向后退了一截。
但也有一部分人没动。
乔安娜夫人睨了同伴一眼:“你没有看见是银翼军送他回来的么?”
潜台词是如果这个孩子有问题,军队怎么可能送他回来?
同伴和退了一步的人都有些抬不起头。
盛澜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样理性又富有同情心的夫人,不论外表演得多脆弱,他在废星上的经历都是真的,这个时候有人温柔地对他说“都过去了”,的确很让他动容。
盛澜直接红了眼眶。
被强行憋住的眼泪险些从眼眶溢出,少年可怜又无助地撑着薄弱的身骨,伶仃瘦削,是人见了都知道他这是在外面吃尽了苦头。
任父敏锐地感觉这样下去不妙,刚要开口,盛澜已经抢在他面前说:“没关系的夫人,只要一想到爸爸妈妈和哥哥……也许还在等我,我就……”
少年最后的尾音很轻,因为极度发颤而叫人听不出他说了什么,但无疑语气充斥着他一如既往的不自信、委屈,以及一点点对亲情的贪恋。
但这反而提醒了围观群众一个事实——
这个任家,似乎没人在等他回来啊。
先前他们谁都没见过盛澜,任家的真少爷仿佛只是大家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而已,有人觉得惋惜有人觉得那不过是个弱A,没了就没了呗。
那会儿大家还不觉得怪。
如今出了事故流落在外的正主就狼狈苍白地站在这个院子里,他家里人却在给另一个孩子开派对,还是在他仅仅失踪了十几天的情况下……
“说起来小澜同学在废星流落两个月,可咱们首都星也才过去十来天吧?亲儿子才出事十天,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任家就这么急着给养子办生日会??”
“我都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去找过啊!”
“怎么没有找过呢?出事以后任夫人可是整整哭了两天呢,要不是小楠回来了……”替任家作解释的人也忽然觉得不对。
……呃,任乔楠这次搬回来安慰母亲无可厚非,可如果失去亲儿子的伤痛让任母如此难过的话,那怎么连亲儿子是死是活都不考虑,就这么急着办起派对了呢……
任家人也想到了这一点,齐齐脸色大变。
他们着急给小楠办生日会,是不忍心小楠受了委屈……任乔楠的生日派对每年都会至少提前三个月就开始准备,更何况今年可是小楠十八岁的成人礼,早半年前府中就开始筹备。
那时候抱错的事情还没被传出。他们也没想到小楠日后会搬出去。
他们只是想按前几个月计划的那样,给小楠体面地办一场成人礼啊……
任乔楠更是身形一晃,豆大的汗珠直接从鬓边落下,脸色灰白,无地自容。
面对越来越离谱的说辞和猜测,方才摆足了喜怒都不形于色、威严父亲形象的任父也只好亲自出面对宾客们讲话,试图澄清。
任母则干脆上前拉住盛澜的手,她眼眶含泪,柔柔弱弱地说:“小澜,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快,跟妈妈进去。”
自己毕竟回家了,盛澜得听话地走。
虽然临进别墅前他听了一耳朵,任父的澄清言论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买账——
“虽然做父母的偏心也不能说是犯罪,但养子又哭又闹又离家出走的仍旧当个宝,亲生儿子这边出了事却都不见去找,这屁股也未免太歪了吧!”
任父虽是伯爵,但在皇室面前没有实权。这些年他主要都在经商,难免就有一些竞争对手。
这些人本就是为了情报和社交而来,平时倒都可以装得和和气气,这会儿也不由趁机打压:
“哈哈有趣,我可还记得那会儿认回亲儿子的时候任先生在发布会上说得可好了,一顿父慈子孝的言论,那个月围绕任家的话题不断,任氏的股票飞涨。没想到只是借机炒作而已。”
“不想认就不认嘛!谁逼你们了!借儿子的话题把公司股票炒得飞起就算了,结果认回去又不好好养!”
外面乱糟糟的,进入别墅后,盛澜便提出要回房间洗澡。
任母现在心很乱,也还有很多人要应付,点头同意了。
她看着盛澜一阵欲言又止,但最终也什么都没说,盛澜就当没注意到,疲惫地转身上楼。
盛澜上楼后,任母直接唤来管家:“没什么事的话就让澜少爷在楼上好好休息吧……今晚太乱,他不必再下楼了。”
任母下意识觉得盛澜这次回来有点不一样了,尽管少年看上去依旧那么胆小又无害。
可她现在没空安抚盛澜。
她总是不知道这个孩子在想什么,不明白他怎么会那样敏感脆弱,他明明是个A!
看不透,也就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该如何让他在宾客离开前安分一点。
所以没在少年面前说的话,就干脆都交代给了管家。
.
“盛澜,你是故意的吧?”
盛澜刚上到二楼,还没摸清自己房间是哪个,就被任乔邦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