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恙 第41章

傅穹刚才松了大半的气,此刻危险又重新降临,几乎是吼出来的:“都到这份上了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李雨游确认道:“你从来没有亲自跟刘先明谈过。”

“聊过,聊过一次,但跟我们干的事情没关系,”生命的威胁让傅穹回答得非常迅速,“他只过来问我研究人员贷款的事情,我当时还很纳闷他怎么敢光天化日跟我见面,后来觉得可能是障眼法,两个人完全不沟通也可能让人起疑。”

窗外雷声未停,一声落下一声接替。

李雨游在混沌中合上了自己的双眼。不知道闭了多久,久到闻绪都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如果。尽管只是如果。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是刘先明的话......

“你跟刘先明之间没有任何记录,”李雨游说,“你说他被转移后没熬住,死了。”

“对。”

“他们审了刘先明多久?”

“我记不得了啊......一个月吧。”

“刘先明一个字都没说吗?”

“也不是完全没开口,”傅穹勾着身子回答,“偶尔出了几声,但是前言不搭后语,所以审讯员一直觉得他态度不配合,什么都没问到。”

“那你们怎么定的他的罪?”

“那学生是他亲手捅的啊,”傅穹说,“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不是还跟那学生说了对不起不该信他之类的话,况且审的时候他全程没有否认过任何罪行。”

对。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也看见了。

他亲眼看见那把匕首深埋进了陈徊的身体。

良久,李雨游做了一个决定:“审讯记录,你能看到吗?”

“什么?”傅穹不解。

“刘先明的审讯记录。”

“不是不可以,”傅穹踌躇道,“但得去军科所看,你知道的,这种绝密信息只有内部网才有。”

“去,”李雨游说,“现在就去。”

出酒店大门的一瞬间,人工降雨如期来临。雨水如灌,把所有树木冲刷得凌乱不堪。

闻绪在门口拉住李雨游:“这是在计划之外的,有风险。”

李雨游抬头:“但我必须要去。”

傅穹给司机打了电话,车已经在门口候着,只留了一个司机,没有任何安保。出房间前闻绪找前台要了三件雨衣,最大号的雨衣在李雨游身上显得很空阔,过大的袖口刚好能够完美装下那把枪。

三个人冒雨坐进后座,枪离傅穹的腰侧前进了两公分。

傅穹咳了一声:“先不回去,我带他们去趟军科所。”

一路上雨势不见停,没有人说话,雨刮发出了车厢最强烈的声音。

军科所在十一区最西边,车程需要花费一个小时。

雨水让这个凌晨变得无比模糊,李雨游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他必须用没拿枪的那只手狠掐自己大腿,才能勉强维持这个姿势。

他第一次进十一区时也下了大雨。但不是人工的,是自然降雨。

他那时没有伞,连雨衣都没有。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就算此时此刻一无所有,但总有人为他铺了条路。他有方向,有未来,有能去的地方,就不会迷失在雨里。

刘先明给了他第一把伞,带他进了临时的出租屋。屋子里全是书、笔记本和实验器材,刘先明把所有的东西移开,把伞随便挂在屋门上,告诉他,抱歉,条件很拮据,暂时先待会儿,后面刘先明会想办法。当时的李雨游没有告诉刘先明这是他见过最厉害的房间。

也许自己未来能成为刘先明这样的人。

到那时候,他不会是任何人的累赘,所有的实验成果,都是他对这个社会价值的证明。

后来那把黑伞和刘先明给过他的所有书籍,被李雨游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陈徊给了他第二把伞。他才进军科所五个月,从来没有在如此秩序分明的环境里生活过。在一个雨天,他不想淋雨,想抄近路,不知怎么拐进了一扇矮矮的门,然后再也找不到出口。左转右转只看到一个很陈旧的牌子€€€€保密处。他打电话给陈徊,才知道自己进了禁区。

通完话十分钟里,陈徊撑着伞出现在自己面前。

游羽觉得自己可能喜欢陈徊,但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这件事。因为他的喜欢太廉价了,只是贪恋陈徊对他的温柔。可是陈徊对谁都很温柔。

陈徊翻墙翻得浑身是泥,那把伞被举在他们头顶,陈徊没有批评他一句,只说我带你出去。

后来那把伞成了陈徊遗物,被他家人收走,李雨游再也没见过。

车一个急刹。车内所有人都往前扑了一步。

司机道了个歉:“前面有棵树应该是被雨冲倒了,横在路中央,必须得绕一条路。”

新的路看起来有点偏僻,隔着雨无法判断他们具体在什么位置。

李雨游的头在摇晃的车程中继续撕裂一般痛。

后遗症。那该死的LSD-29后遗症。李雨游回忆那几场雨都有些模糊了。一定是自己忘了什么,所以现在才毫无头绪。在组里的日子,明明有很多琐碎细节,但已经被这后遗症磨得粗不可见了。而偏偏这样残缺的自己,又是唯一幸存的人。一定有什么是自己忘记的。

车速越来越慢,最后司机打了双闪灯,停在了路旁边。

司机再次道歉:“雨太大了,刚才没看清,好像压到了什么,轮胎出了点问题,我去换个备胎。”

司机下车后,闻绪突然出声:“这一段路也太难走了吧。”

傅穹听出了他言下之意,赶紧解释:“你们看着的,我从上车以来什么通讯设备也没摸过,一声都没出,什么都没做啊。”

李雨游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不是唯一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前面有两辆越野也同样打着双闪停住,看起来这一截确实路况不平。

闻绪问:“离军科所还有多远?”

傅穹回答:“大概二十分钟路程。”

见没人追问,傅穹又补充道:“说实话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非得去看审讯资料,真的一点信息量都没有,刘先明都没说几个完整的句子,一直支支吾吾的,看了也不会得出什么结论的。”

李雨游头痛得快炸掉:“别废话。”

那种拼图缺几块所以全部错位的感觉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

他听见闻绪还在跟傅穹说着什么,但耳朵快听不见了。

他试图在记忆里挖掘,可惜记忆碎片涌起又退缩,逗弄他一般,出来的都是那些摆在图面上的拼图碎块,缺的那一块就是找不到。

跟兰青的第一次见面,她给了自己一块饼干,告诉他自己身体不好;

常瑗瑗跟严若云又在实验室吵架,陈徊笑着跟他说,他们俩老是这样,每次都觉得是自己这个组长失职,没有起到管理作用;

刘先明刺进陈徊身体的那把刀,是水果刀,他声嘶力竭问刘先明为什么,刘先明只重复说,陈徊......我......对不起你......小游......不该轻信......我......我......没有办法啊......

还有一些干扰碎片。

隐名埋名的安稳岁月,遇到闻绪后的所有动荡,安瑞昀,雇佣兵,原住民,花仙子,成薇。

好多碎片里的人在接连叫他。

小游,李医生,李雨游......

“李雨游!李雨游!”

他在若干呼唤辨认出了属于闻绪的声音。不是碎片中的闻绪,而是身边的闻绪。

他迷茫地转头,发现傅穹已经失去意识,看起来是被闻绪拍晕的,而闻绪的声音头一次听上去如此惊慌:“下车,快!”

他艰难张口:“怎么了?”

“下车,”闻绪言简意赅,“不对劲!”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引擎的声音骤然接近,他只来得及回头,便感觉整个人被重重抛起。

炸裂般的头痛终于消失,从而转移到身体各处,猛烈的撞击,失重,然后胸腔像被千万斤重铁压迫,让带有血腥味的呼吸变得生涩而艰难。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前面打着双闪的越野车,跟撞花仙子的车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被撞的是他和闻绪。

李雨游意识到自己还在车厢里,不知被车座还是什么东西压住了,他试图往前爬,想摆脱胸膛上的压力,但完全做不到,能动的只有一两根手指。头也无法动弹,他想说话,想喊闻绪,但是气被堵在胸口,张了嘴却毫无声音。

他听见有脚步过来了。

要杀了自己吗?他们终于得手了。

眼眶很痛,有什么流进去了,李雨游用尽全身力气眨了几次眼,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血让视线越发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晰。

李雨游想,他快要撑不住了。

竟然连遗言都没机会说出口。

闻绪呢?闻绪还好吗?

世界彻底沦为黑暗,隐隐约约还有一些幻影。李雨游残存的意识让他判断,那不是现实,还是那些恶心的记忆在捣乱。只是这次它们不再混乱,乖巧地连成一串,让他终于找出了那几片遗漏的拼图。

成薇抽着烟,满脸嫌弃地冲他说:“你们组里这些人,个个都挺憨的,还会给我找麻烦。”

游羽已经习惯她这样的说话方式:“但薇姐你每次也答应了嘛。”

成薇没有回答他,她跟兰青、常瑗瑗、严若云都打了招呼,然后出了实验室。

游羽站在保密处的牌子下,胆战心惊地给陈徊打电话:“学长,我好像走到禁区里了,没看见出口,只有一扇门,但要刷卡才有权限。”

陈徊的声音在电话里依旧柔和:“等着,我来接你。”

陈徊出现的时候浑身是泥,游羽惊讶:“你翻墙了?”

“进来可以翻,”陈徊说,“出去没有垫脚的石头,翻不了。”

游羽愣道:“那怎么办呢?”

陈徊笑着带他到了那扇门前,从怀里掏出一张身份卡,给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偷偷用,别告诉别人。”

他只把卡在游羽面前晃了一秒,虽然游羽还是看清了卡上的人名€€€€刘先明。

游羽没有留心这件事,他还陷入在陈徊为他翻墙弄得狼狈不堪的冲击里。

小白鼠趴在饲养间里,没有任何秩序地胡乱动作,看得游羽心惊肉跳。

“你又在为它们觉得难过?”陈徊跟他一起看。

“我知道我太敏感了,”游羽说,“我就是看看而已。”

“这是它们作为实验体的使命,你以后会习惯的,”陈徊说,“如果人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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