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走的时候没有把烟带走,姚息看了看烟盒,是好烟,很贵,从里面取出一支点燃。尼古丁进到胸腔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好好观察自己,看了一圈,最后发现是手腕上的伤口。
还行,很浅,不会留疤。他会定期购买特质的药膏,来防止自己的伤口留疤。
没办法,他当然得害怕留疤,有了疤痕自己的躯体就不完美了,不完美还怎么赚钱呢?这个世界上自己的替代品太多了。他要趁年轻的时候赚到足够多的钱,因为岁数再大一点他就赚不到了。
可惜他也没有从局长公子身上赚到太多,因为不久后这位公子便悄无声息地订婚了,也没有通知他一声,甚至订婚当晚还来找了自己。
第二天姚息是被很重地敲门声轰醒的,他甚至以为外面在打雷,定睛一看才发现现在是冬天,怎么可能会打雷。
下一秒他就见到了几个陌生的人,以某种他最熟悉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了自己,然后便开始谩骂,骂的也都是他常听的词儿,什么害人,什么不要脸,什么礼义廉耻。
姚息听得有点困,他还没睡足,但局长公子也跟着一同上来,畏畏缩缩在旁不吭声。
为了之后能多拿一些遣散费,姚息强忍着睡意,为在场宾客表演了一个完美的潸然泪下。
今天温度是真的很低,风比刀子还要刮人。
姚息离开局长公子家的时候顺走了一条羊毛围巾,裹着他仅有那件品牌大衣,在风中瑟瑟发抖。
姚息打了个喷嚏,心里怨恨起昨儿那群人,骂就骂吧,非得把门开着骂,导致寒风透过门把自己吹感冒了。
2
姚息平生最讨厌生病。
现在讨厌生病,是生病就没办法伺候别人,不把别人伺候高兴,他们就不给钱;小时候讨厌生病,是因为每次生病的时候,都以为自己会死。
他以前其实没有那么怕死。甚至有的时候觉得死了比较好,反正也没有人关心自己还有没有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母亲很早就有了新的孩子,反复强调过让他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姚息不是一个忍声吞气、偃旗息鼓的人。他在路上捡了一把刀,顺着之前跟踪母亲的地址,来到了小区门口。
可惜姚息没能进得去,保安把他拦下,说他没有得到户主的许可。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房子,是需要户主允许才能进去的。
姚息站在门口,一腔怒火被冻成了茫然,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刀什么时候遗失了,落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他围着小区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撞上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中年人问他饿不饿,冷不冷。又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
姚息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因为那年的冬天也很冷。
3
姚息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骂自己,老是喜欢骂什么礼义廉耻。
谁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骂这些显而易见的词语。
他这样的人,这种词汇从他口中说出来,才显得不像话。
带他走的人姓袁,具体叫袁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别人都叫他袁总。
袁总没有让他再受寒挨饿,只是偶尔会让他很痛。
姚息后来才明白,痛苦也是分等级的,越痛,越能得到别人的怜悯,能拿到的钱越多。
已经很不错了,至少痛苦还能被怜悯,之前跟自己一起住筒子楼的小孩,已经饿死了两个。
姚息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那一批。再谈礼义廉耻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4
袁总家里有很多他收藏的摄影作品和壁画。平均每三个月都会彻底换一次。
姚息很喜欢看这些图画,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身边这一亩三分地,还有更广袤、更壮阔的景色,他从未见过。
他最喜欢其中一幅€€€€他也不知道那是拍下来的还是画出来的,画面看着很真实,下面是迷幻而雪白的云,透过云能是城市的缩影,一道绳索从左下角延伸到右上角,上面挂着一个金灿灿的、能载人的小房子。鸟雀围着小房子飞,而小房子通向更为绚丽的高处。
那天下午,袁总把姚息的手吊在了房顶,他只能用力绷紧脚尖才能找到支点,接二连三的汗水从头顶毫无阻拦地流至脚底,姚息必须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用力眨眼,把眼睛里的汗水挤出去,才能看清楚那幅画。
袁总吊了他五个小时,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五个小时。
那天晚上,姚息累得筋疲力尽,连呼吸都快使不上力,每个关节都是酸痛的,但他忘了向袁总撒娇,他只趁着袁总穿衣的时候问,那幅画里是什么?
那个呀,袁总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云霄缆车。
能坐吗?
当然,我就坐过,你坐上去能到最高的地方,上面的景色你根本想象不到,袁总很得意地告诉他,这不是谁都能坐的,你要先花很大一笔钱,才能成为龙霄俱乐部的会员,缆车四年开一次,门票能抵两套房子。
5
姚息后来自己搜索过云霄缆车。
看到了跟那幅图一模一样的宣传图画,但没有任何购票的相关信息。
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够得到的,需要很多很多钱。
6
姚息以前怕痛,怕冷,怕饿,但不怕死,因为他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什么时候结束都没关系。
现在姚息也怕痛,怕冷,怕饿,但怕死。
至少得等自己坐一次云霄缆车再死。
7
姚息离开局长公子之后,又找了一个很弱不禁风的金主,听说家里是开报社的。
可惜跟他的时间也不长,也没赚到多少钱,因为那报社只是名头响,实际不赚钱。
离开报社公子当晚,姚息去了迪厅。他没事的时候就去那里,因为跟服务生混熟了,不用给钱,而在如雷贯耳的低重音里,在乌烟瘴气的烟酒之中,他会误以为自己在云霄之上。
姚息在迪厅里算了算,距离袁总当初透露的加入俱乐部的金额,还差很大一笔。
但明年云霄缆车就要开了。
下一位得找一个很有钱的才行。
还得有一点见识和地位,因为他问过局长公子和报社公子,他们都没坐过云霄缆车。
8
姚息听说今晚芮月花园要举办一场慈善晚宴。
慈善晚宴,露面的都非富即贵,很适合给自己再挑一位金主。
可是自己这种身份,要怎么进得去呢?何况在同行里,自己都是名声不太好的那一类。
天无绝人之路,当晚在迪厅里,姚息见到了同行炫耀的一封晚宴请柬,他装作艳羡地跟其他人凑过去看,然后默默记下了请柬的样式。
他觉得自己写字画画还算有天赋,他照着画了下来,在店里印了一封一模一样的。
然而到了门口排队检阅时他才发现自己失策了,那请柬只是走个形式,门口戴着大帽子的侍应生在一个一个核对手里名单上的名字。
但都已经到门口了,退出去很滑稽,姚息准备等对方说没有这个名字,然后装作责怪对方弄错了,说要出门打个电话,然后趾高气昂地离开。
侍应生接过他有色差的请柬,核对了一遍名字,然后说:“请进。”
姚息喜出望外,没想到碰到一个这么马虎的人。
9
姚息来之前调查过宾客名单。秦少魏少都不错,虽然一个长得丑,一个玩得花,但至少家里有钱,而且也真给。
姚息跟他们两位都聊了一圈,脸都笑僵了,也被对方摸了好多圈。去趟厕所回来,发现舞会已经开始,而刚才自己低声下气哄着的人,正低声下气地邀请另两位漂亮的共舞。
“放弃吧,”一个几年前就认识的同行抄着手站在他身旁,“新的一批已经来了,你跟我都老了,谁会要别人玩剩下的。”
姚息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舞池。他没发现自己在颤抖。
他很害怕,如果谁都看不上自己,那剩下的一大笔钱,要从哪里赚?他没读过书,打工一辈子也攒不了那样的金额。
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姚息回头,发现旁边的人是崔鸣冶。
他来到芮月花园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闻绪跟崔鸣冶,他们两人相伴而立,鹤立鸡群,无论身价还是外貌,都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姚息这样的蝼蚁,只能攀得上鸡,不敢想高飞的鹤。
但崔鸣冶这只鹤在他旁边开口问:“要跳舞吗?”
10
姚息后来告诉李雨游,如果不是崔鸣冶,他那天本来可以跟着秦少走。
他撒谎了,实际上,崔鸣冶挽救了他整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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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跟崔鸣冶跳舞。
又何德何能可以跟着崔鸣冶走。
他在自己从未坐过的豪华车上,偷瞄旁边的人。
崔鸣冶一言不发,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真好看。
12
姚息后来也偷瞄过崔鸣冶很多次。
他装作自己累得无法动弹,然后望着从旁边起身的崔鸣冶,无论是脸部轮廓还是肌肉线条,都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人。
姚息第一次觉得亲密接触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情。
无论崔鸣冶跟他做什么,就连以往自己觉得过分的事情,如今他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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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包括不给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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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息很绝望。
他每天偷窥到崔鸣冶手上有多少生意,哪怕只是这些生意的皮毛,都够凑他最后那笔钱了。
但他连一只中等价格的表都不愿意给自己买!
简直是一毛不拔铁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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