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今天他家大人居然在这个少年身上栽了两次,先是质疑人家是个神棍,结果人家看了三个人的相,起码前两个说的巨准,后来又质疑人家是个骗子,结果人家真的是中书令徐正清大人的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外界一直以为徐正清大人只有两个儿子,嫡长子徐俊华和嫡次子徐俊崇,这二人大约要差六,七个年岁,所以才传闻徐大人异常深情,第一任妻子近十年再无所出,身体也不好,可他坚持不纳妾室,等发妻亡故之后才不得已娶了填房。
可如果徐灵鹿也是徐正清的儿子,他看上去年岁和徐俊崇一般无二,那岂不是说,徐正清大人在第一任发妻还没有亡故之时,或者刚刚亡故之时,就和填房的这一位有了徐俊崇。
这哪里是深情,分明是个伪君子。
魏镜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他对身后的属下吩咐道:“镜一,我写一封文书,你亲自去驿站吩咐他们,加急送往西北军昭武校尉徐俊华手中。”
“文书送到之后,你便带几名属下轮班来飞花巷守着,顺便留意今日徐府大门口发生的事会不会流传至坊间,都是怎么传的。”
“领命。”
“镜二,你今晚就收拾行李,去灵台山饮翠峰,查查清楚,到底是哪座道观出了一位叫徐灵鹿的天师。”
“大人我能和镜一换换吗?”小天师那么好看,他也想天天盯,为什么要把他派去几千里外的深山老林,镜二觉得十分不公平。
说不准哪天还能假装偶遇一下,再带小天师一起骑一次马呢。
眼见着魏镜澄的目光如刀般就要切过来,镜二觉得自己全身的皮都紧了,不等魏镜澄再开口,立即应声,“领命!属下这就出发。”
说完他运起大轻功,奔向巷子尽头,找他的枣红马去了。
那马儿见他过来,嘲讽的打了个响鼻,仿佛再说:叱,色胚!
第5章
徐府的正堂里,此刻屏退了所有下人,只有四个各怀心思的人,在相互试探。
徐灵鹿很小就被师父鹿牧远从父母身边抱走了。
他异于常人,从小早慧,不像一般幼童般懵懂,而是对幼年时保留了一份模糊的记忆。
在记忆中,总是一位漂亮的少妇和一个半大的男孩陪着他,眼前这个便宜爹倒是有点陌生,想来他在徐府那一小段日子里,徐大人应当没来看过他几次。
也是,一个刚出生就开始不断生病,被当世所有知名郎中断言一定活不过三岁的幼童,又怎么值得正在事业上升期的徐大人分出一份精力呢。
同时因为徐灵鹿打从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徐正清甚至没有对外公布他的存在,这才导致外界都认为徐大人只有两个儿子,他这个真正的嫡次子,虽然实打实的活着,却像是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亡了。
徐灵鹿在心里冷笑,估计他的回归不会有人真心欢迎了。
刚在还在徐府大门口表演激动的徐正清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没有看向徐灵鹿而是把目光放在小茶桌桌面的玉佩上,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根本不像一位十六年后重新见到亲生儿子的父亲。
正如徐灵鹿猜测的那般,在徐正清的心中,对于徐灵鹿的回归是怨怼大于喜悦的。
他这个二儿子打从娘胎里身体就不好,刚出生的时间哭的像只小猫似得,好几个瞬间感觉气息都要断绝了,他夫人请遍了云京城知名的郎中,甚至还有好几个御医,都束手无策,所有人都说,这个小少爷活不了多久了,能不能出周岁都不一定,早些安排后事吧。
从那一刻起,徐正清就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一个对于他未来毫无助力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值得怜惜的,他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
徐正清年轻的时候也是风姿卓然,才华或许不显,但容貌和周身的气度却是一等一的,彼时还是陈小姐的现任徐夫人刚刚随着家族迁居云京城,她的家族虽不做官却是江南有名的富豪,家底十分丰厚,一到云京城就开始四处拜会。
初入云京的陈小姐在一次花宴中被如玉君子,端方清正的徐大人迷了眼,加上陈家也想找一官家势力寻求庇护,居然主动怂恿女儿去给徐正清做妾。
徐正清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且当时的徐夫人母家在军中权利很大,他能坐上这个中书舍人的位置,多少也是凭借着徐夫人母家的势力,他自然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可没想到这个陈小姐倒是个痴情种子,言明就算连个妾室的身份都没有,也愿意和徐正清在一起,时不时还会赠予徐正清一些钱财和珍宝,徐大人是寒门出身,虽然徐夫人家族是高门大户,可徐夫人的嫁妆都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打算将来都给两个孩儿。
他想要在官场上更进一步,自然少不了各种打点,就朝廷发的那点俸禄根本不够用,陈小姐赠予他财物,一开始徐正清还会推拒一番,后面便直接收了,至于陈小姐也被他不冷不淡的吊着,直到徐灵鹿的出生。
徐灵鹿出生后,大夫就曾私下告诉过徐正清,徐夫人恐怕日后不能再有身孕了,再加上小灵鹿身体不好,眼见着就要活不了了,徐正清不甘自己只能有一息子嗣,就下定决心在府外和陈小姐做了现实夫妻,把陈小姐当成外室养在徐府外面,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抬进府来。
陈小姐的肚子也是争气,很快便有了身孕,徐俊崇与徐灵鹿相差甚至不到一岁。
“唉。”徐正清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他真的认下徐灵鹿这个儿子,那他的声誉定会招人质疑,说不定会被有人挖出以前的旧事诋毁。
所以,这儿子不能认。
“你此来寻亲,山高路远的,辛苦了。”徐正清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看向徐灵鹿。
“来找爹爹,孩儿并未觉得辛苦。”你演我也演,徐灵鹿笑容乖巧,脆声回他。
“当年你被你师父抱走时才丁点大小,如今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过的可好?”徐正清想试探一下这个儿子对于他未来的仕途有没有助力。
“挺好的,师父闲云野鹤惯了,孩儿身体又不大好,师父便整日领着孩儿在山上修行,每天打坐入定,吸收日月精华,如今孩儿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呢。”徐灵鹿就差说自己能长生不老,御剑飞行了,听起来完全是深山老林中神棍的说辞,毫无利用价值。
其实他被师父抓去现代,除了每天要学十小时道法和文化课程之外,其余时间都在摆烂刷动漫和打王者,哦对,还有看自己两位师父秀恩爱。
“唉,你能身体康健,为父就开心了,来日下了黄泉,也好跟你母亲交代。”看到徐灵鹿没什么利用价值,徐正清就打算先打感情牌,将他安抚下来,再告诉他自己由于种种原因,不能认他这个儿子。
徐灵鹿听到他提及自己的母亲,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不想再陪这个虚伪的男人继续演戏了。
在他幼年微弱的感知中,总有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几乎是日日不离的抱着他,安抚他。
他身上难受,有时候会哭闹,但他总觉得在他哭闹之时,那个怀抱的主人比他更加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之,帮他挡掉所有苦难。
等到他的感知更明显一些后,仿佛本能的学会了克制,实在不舒服的时候,就小声的哼唧几声,生怕整日抱着他的人更神伤悲痛。
可那人却痛哭的更加厉害了,她哭自己没用,如此乖巧的孩子,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犯,却要天天遭受病痛的折磨。
直到师父鹿牧远的出现,才让妇人心中腾起一丝希望。
徐灵鹿现在还模糊的能回想起离别的那日,他明明那么小,却能记得那个妇人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反复的亲吻着他的面颊,小声的呢喃着,能活下去就好,这样娘就安心了。
泪水一滴滴的砸在他的面颊上,滚烫滚烫的。
最后,尽管有万般的不舍,妇人还是将他交到了师父手中。
那张笑中带泪的脸庞,在他记忆中埋藏了很久,似乎已经全然遗忘了,但此刻回忆起来又是如此清晰。
徐灵鹿仰头环视了一下正堂中的根根斗拱,木头表面的苍红色油漆已经被岁月腐蚀的不再鲜亮,匀称。
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即使那时他还非常的小,才刚刚能用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
有人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地摇晃着,柔和的声线唱着咿咿呀呀的不知名民谣,从这间堂屋穿过,那是他的妈妈呀,这里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在徐灵鹿三岁多的时候,师父鹿牧远告诉他,他母亲的命灯灭了。
即便是过于早慧的徐灵鹿在这个年纪也不太理解死亡的含义,他只知道,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个怀抱,从今之后再也不会有了。
当晚,早已不再带他睡觉的师父们,让他睡在两人中间,也没有揭破他在被窝里哭泣了一整晚的事,第二天随着太阳的升起,这件事像是蒸发掉了,没有人再提起。
只是徐灵鹿偶尔会觉得莫名的有些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大概是那个怀抱过于温暖,在他病痛之时就算只是在里面躺一躺也会觉得舒服很多,可现在呢,只能靠着师父给的丹药扛过去了。
徐灵鹿之前非常不愿意再回到这个地方,他觉得既然天道容不下他,想让他夭折,那他又何必回来找死,更何况他已经习惯了现代的生活,他舍不得两位师父,也舍不得网络,外卖和还没追完的番。
可师父一定要他回来,说这里还有他的因果,即便想到现代生活也要断了所有因果才能去。
此刻徐灵鹿忽然觉得自己师父说的很对,说不定这诺大的徐府中,还有个人未曾离开,一直等着他平安健康的回来,想再看一眼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徐灵鹿。
徐正清提到亡妻后,见徐灵鹿一直没有说话,先是仰头看了一圈堂屋的房梁,尔后便垂着头一直沉默着,他得不到徐灵鹿的回应,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徐灵鹿就这么低着头,听他血缘上的父亲说着自己的计划。
他说自己现在位高权重,不能随意认亲,所以若有人问起,就说徐灵鹿是他的义子,待时机成熟再将他郑重的介绍给世人。
当然,徐灵鹿可以住在徐府中,吃穿用度也都由徐府来出,还可以送他去跟名师学习,补齐这么多年在乡野中浪费的时光,若是徐灵鹿学的好,他亦能想法办托关系让他进翰林院,就和他的弟弟一样。
徐灵鹿唇边泛起一抹疲惫的冷笑,随即收住,抬头看了看徐正清不带一丝愧疚的脸,又看了看陈氏眼里的窃喜和徐俊崇高高扬起的下巴。
“我有些累了。”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和这三个人虚与委蛇下去了,“就都听您的吧。”
在徐灵鹿应下的那一刻,他分明的感到,他和徐正清之间的因果,又淡了一层。
以后爹爹这二个字,怕就算是演戏也叫不出口了。
第6章
圆满的解决了徐灵鹿,徐正清就去忙公务了,关于徐灵鹿的后续住处和用度的安排,全部交给了现任主母陈氏。
陈氏面上笑盈盈的送走了徐大人,再回头的时候却换了一副面孔。
她是商贾世家出身,打小开始就每天学习如何算计。
今日徐正清为了自己的名声没有认下徐灵鹿,在陈氏眼里徐灵鹿就已经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对象,但她还要思量一下徐灵鹿背后还有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她将徐灵鹿上下打量了一番,就是因为这个少年和他的母亲,让自己做了三年没名没分的外室,还让自己的儿子差点成了一个不清不楚的野种。
少年跑了一天路,风尘仆仆,虽然依旧掩不住自身的风华,可他的穿着却很普通。
一袭简单的黑衣,样式是新奇,但面料却很一般,似乎就是普通的锦缎,绣了一些暗纹,这种料子,在云京城莫要说显贵,就是一般殷实家庭的子弟也是随便就能穿的起的。
头上束发用的也是最简单的素银发冠,连暗纹都没有,更夸张的是,他还背着一个破旧的大竹篓,看上去徐灵鹿的师父不过就只是个清贫的道士,身上应该榨不出什么油水,也就彻底不用怕得罪他了。
陈氏的目光从最初的打量变得越来越不屑,充满了恶意。
她向着徐灵鹿走过去,打算开口奚落他几句,先给这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一个下马威,好方便之后任由她拿捏。
就在她靠近时,一直把脸埋在徐灵鹿怀中的阿润忽然转过头来,碧蓝的瞳孔死死的盯着陈氏,精致漂亮的猫脸上写满了杀意。
它呲出尖尖的锐齿,喉咙里发出‘嘶哈’的声响,是示威也是警告。
陈氏被吓得愣在了原地,满肚子嘲讽奚落的恶意言语通通都咽了回去,竟是半句都说不出口了。
徐灵鹿怀里这只狸奴,明明看上去可爱又乖巧,但陈氏总觉得自己要是做出对少年不利的举动,这狸奴就会扑过来撕咬攻击她。
她甚至清晰的感觉到了,狸奴那尖锐的指甲深深的刺进她的皮肉,带着弯钩弧度的尖端,从她面部细嫩的皮肤上刮过去,带出又深又长的血道子,横贯整张脸。
而那尖利的牙齿,轻易的洞穿她的皮肤,扎出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的小洞。
“啊!”陈氏凄厉的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要不是徐俊崇见陈氏忽然出现诡异的恐惧神色,上前查看,顺势扶住了她,现在陈氏怕是已经跌落在地上了。
“你要做什么?”这是徐俊崇在徐灵鹿面前说的第一句话,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怒气。
徐灵鹿看着这个今天一直没出声,但不断隐晦打量他的便宜弟弟,歪了歪脑袋笑了一下,“如你所见,什么都没做。”
本来以为徐俊崇会和陈氏联合起来将事情闹大,可徐俊崇只是扶稳了陈氏就默默的站在一旁,没有再说话了,倒是比徐灵鹿猜测的更谨慎一些。
徐俊崇确实是这样一个人,自打他今天第一眼看见徐灵鹿,心里就充满了无比的厌恶和恐惧,可表面却平静的像没有一丝微风吹过的深潭。
他的长相和徐正清年轻的时候有八分像,才华却不如他爹,托着徐正清的关系进了翰林院,最近在学子中小有些名气,也引起了一些贵人的注意,徐俊崇深知,这大部分归功于他的家世,样貌和深沉温和的态度。
所有靠近他,拥护他的人,都认为他会成为下一个中书令,所以他必须要像徐正清,不仅穿衣打扮要像,就连待人处事也要像,这才是他往上爬的最大依仗。
徐灵鹿的出现对徐俊崇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有徐正清八分风采,可徐灵鹿似乎继承了徐正清和徐夫人全部的优点,他有一张甚至无法挑剔的脸,气质也格外的出尘。
徐俊崇之前是徐府的嫡次子,家世清贵,世人都道他终究也会爬到徐正清现在所在的那个位置上去,可徐灵鹿的出现,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醒了他,告诉他,他出生时不过是个外室生的野种。
比起徐灵鹿,徐俊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鱼眼,单独看时,圆润又莹白像是什么珍宝,可如今被放在了徐灵鹿这颗珍珠旁边,才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光华,一无是处,可笑的像个赝品。
他想将徐灵鹿赶出徐府,想用最恶毒的话中伤他,甚至在想,如果徐灵鹿没有出现过,那他就还是徐家唯一那颗光华四射的珍珠,可他不能这样做,如果他表露出自己的暴躁和恶毒,那才会真正的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