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壮年身体健朗的张老爷在日常巡船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征兆的身子一斜脚一软直直的从船侧栽进了江里。
后面的家丁随从全被这一变故惊住了,但很快冷静下来,开始组织水手下水去捞。
虽然在江面上无法停船,但好在张老爷所在的那艘船是头船,船队在后面还有十来艘,无论如何都能捞上来。
而且张老爷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但到底是在水上长大的,不满十岁就能自己涉水渡江,这样平稳的水势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怕就怕人晕在水里,没了意识。
当家的落了水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船队,每艘船都选了水性最好的水手们,轮番下江去捞。
可过了好几个时辰,水手们都力竭了,人还是没捞上来。
船上的人都急疯了,几乎所有会水的全部下江,另外还联络了当地船队下网去捞。
张家的船队折腾了一晚上,才终于有个伙计在潜到江底时发现了张老爷,他立在水中,足踝上缠着好几圈破渔网,那渔网的另一端竟然挂在镇江的铜兽身上。
张老爷的尸首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伙计们发现自家老爷缠着渔网的右脚,脚踝脱臼,甚至连膝盖和股骨都被拽出了缝隙,右腿明显比左腿要长出一截。
这说明在江底时张老爷是清醒的,他不惜将自己的脚踝扯到脱臼,也想奋力游出水面求生,可终究却这么活生生被缠死在了水下。
跑船的人最为迷信,这事简直处处都透着诡异,船队货也不敢再运,当下带着张老爷被泡的青紫发胀的尸体返了航。
回到澄泽后,张家人越想越离奇,张老爷身体一向很好且每次压船之前都会请郎中先给看看,他在船上生活了几十年比在陆地上还要自在,晕船是万万不可能的,就算是当下眩晕掉入水中,让冷水一激一呛很快就会清醒,怎么就能沉到江底去。
而且张家水手那么多,有将近百人轮流下江去捞,能潜到江底的比比皆是,怎么就等到人都给泡涨了才发现呢。
张老爷和张家在澄泽虽不能算是大善之家,但也绝对不算是大恶之人,要说这些都是报应也轮不到他们头上呀。
思来想去唯一有问题的就是那次转运了。
再加上最近澄泽传言那鼓中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仙,而是骗子,让张家人更加确定,那个所谓的鼓中仙不仅骗了他们家的钱财还害了他们家老爷的性命。
过了张老爷的头七,张家的几个男丁直接带着一群家丁打上了闻仙楼。
女眷们大声嚎哭自家老家死的多惨多蹊跷,男人们在楼门口又是泼粪水,又是扔石头,一整个白天好不热闹。
徐灵鹿坐在闻仙楼对面的茶楼里,看了一整天。
张家的事也没闹完,第二日又来了吴家。
吴家老爷和张家老爷都是第一批接受鼓中仙转运的人,吴家做的是粮食生意,澄泽的米庄有大半都是吴家的。
他家倒是没有死人,但就在昨夜,一个温润潮湿的夏季夜晚,吴家的粮仓居然起了大火。
等粮仓外巡视的人员发现走水之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这火竟然是从仓内烧起来的。
可是粮仓里根本就没有人呀,吴家做了这么多年粮食生意,怎会不知道放火的重要性,更是不可能在仓中放什么易燃物品。
澄泽多水潮湿,还是个晚上,也没有日光直射,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谁也想不通。
最终吴老爷看着一地焦黑的残渣,腿一软跪坐在粮仓的废墟前嚎啕大哭,“都怪我贪心呀!为什么要去找那鼓中仙转运,能好得了一时又如何?”
原来前些日子吴家从其它粮商手中低价收了一批沉粮,那批粮放置的久了,虽然能吃却有一股子明显的霉味,澄泽人不缺粮吃鼻子又尖,哪怕是低价也不愿意买,眼看这批粮要砸在手里头了,吴老爷子听说城中来了个鼓中仙能转运,便去了。
该说不说虽然花了不少银两但是这大仙是真的灵验,刚刚转完了运,他就得了个方子,将这些沉粮用植物和碱面调和过的水去洗,再晒干便能消掉霉味。
吴家人一试果然如此,这批沉粮不仅没有砸在手里反而按照新粮的价格卖了出去,赚了好大一笔,而这笔钱和账上所有的现银几乎都用来收购被烧掉的这批粮食,就等着粮铺里余下的一点旧粮卖完,过几日上了新粮回本。
现下粮仓一烧,就粮铺中剩下的那点旧粮根本卖不出几个钱。
没有现银就没法周转,吴家拿什么再去收粮食,怕是连下月的人员和店铺都开支不起了,这一把火不仅烧掉了吴家的富贵,甚至将吴家的根基烧没了,吴老爷怎能不恨。
第二天天一亮就带人打上了闻仙楼,正碰上也来闹事的张家,听闻张老爷莫名身故,吴老爷后背上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好歹还留有命在。
两家一合计闹也闹不出什么,他们又不能枉顾王法将这个神棍当街打死,不如联合起来,将这个神棍告到衙门。
等上了府衙,才发觉衙门也有些不对劲。
门口守卫更加森严,还多了两排带刀侍卫,跟之前的侍卫不同,这两排侍卫看上去各个煞气十足,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罗刹,张家人和吴家人匆匆递了诉状便回去等消息了。
澄泽的衙门外确实不再是之前的守卫,而是换上了徐俊华的亲兵。
在收缴仓库银两的时候,魏镜澄发现这库房里的官银竟然有两批,一批是卜忠尧案流出的官银,而另一批则是朝廷拨给江南地区用来修筑堤坝的专银。
这群蛀虫,居然连修堤坝的钱都敢贪,魏镜澄特地请徐灵鹿将这个消息告知魏帝。
要飞长途,徐灵鹿直接折了一只仙鹤,带着信飞走了,魏帝看到这消息时,差点将桌案掀了,直接命他们将澄泽地区所有官员都控制起来,他马上派钦差过去,在洪水还没来临之前重修堤坝,同时将这群贪官一个一个审清楚。
接到回信的当晚,徐俊华就带着亲兵围了澄泽城的官衙,连只苍蝇都没放跑,将澄泽的大小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控制了起来,有反抗的就直接祭出魏大人。
为了行事方便,魏镜澄这次出门也带了钦差令和圣旨,见令如见当今圣上,澄泽的官员们身上有事的知道大势已去,不再挣扎,身上没事的,知道这事肯定要详查,也不怕被冤枉或者抓去顶包,不如稍安勿躁等些时日。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澄泽城就变了天。
第98章
澄泽的官衙在接到张家和吴家的诉状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闻仙楼捉拿鼓中仙。
一是因为官府本身还在动荡中,二是徐灵鹿他们还在等背后之人的下一步动作,他们想看看若是鼓中仙要倒了,那背后之人会不会扶一把。
张家和吴家后续还有一堆烂事要处理,也耗不起日日派遣家族中全部的力量去闹事,只能每天派一两个心腹的下人去闻仙楼门口叫骂。
闻仙楼的名声臭了这件事,虽然在澄泽的富人和民众之间基本都传开了,可一些穷人却因为信息渠道的不发达,并不知晓此事。
还有一些即便知晓了也不在意,反正眼下的运气已经触底,快要活不下去了,若是能经过鼓中仙的转运,度过眼前的日子,后面就算是全部倒霉也没有什么所谓。
所以七日后的开坛日,闻仙楼前依旧大排长龙,把对面看热闹的徐灵鹿和黎玄辞都震惊到了。
“他们这是真的不怕下半辈子都倒霉吗?”黎监证难以置信。
“今日来的这批人,都穿着粗布麻衣,还有些衣服和鞋子上都有毛边和破洞了,应该全是些穷苦的人。”徐灵鹿看着闻仙楼前的队伍,“他们怕是一生都没得到过命运的眷顾,所以即便能短暂的拥有几天好运,哪怕日后全是霉运兴许也是一件好事。”
就在大家都猜测,除了之前那样的事,今日闻仙楼还会不会开坛的时候,闻仙楼的木质大门‘吱咛~’一声打开了。
这次出来的家丁人数似乎少了一些,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趾高气昂,他们先是小心翼翼的向四周关顾了一下,才彻底出了楼。
徐灵鹿仔细的辨认了一下,发现今日的管事换了人。
新管事明显不如老管事熟练,虽然举止和语气学的十分相像,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面上还带着几分怯意。
目光在排队的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新管事做出了一个另徐灵鹿和黎玄辞都很惊讶的决定,他一个人都没有挑选,便宣布今日闭坛了。
“这大耗子精到底会不会看运呀?!”黎玄辞抱着梨白对鼓中仙的专业能力发出质疑。
徐灵鹿撸着阿润的背毛看向他,等着下文。
“你看那个人,还有那个人。”徐监证隐蔽的指向正在散开的队伍,先是指了一个穿深灰色粗布衣服的大汉,又指向了一个穿黄色麻衣的青年。
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徐灵鹿发现这两人确实有些特别,相对于其余人面上的失望和麻木来说,这二人表情却是焦急中又带着坚定的。
他们应该并不是迷信之人,只是眼下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所以才病急乱投医,来找鼓中仙的。
“这二人都是一时落魄,日后气运非常强,要是大耗子精真的会看运的话,为何不帮他俩转运呢?”黎玄辞很疑惑。
“而且,鼓中仙是骗子的传闻在澄泽已经传开了,他们却还是愿意来闻仙楼前排队,说明并不在意这个传闻,根本不需要时间再去获取他们的信任,即便咱们把老鼠都抓了,鼓中仙没了监视这些人的手段,但是就凭这些人今日还能来此处排队,它完全可以直接给人转运,将气运拿走,这省力又得好处的事情,它居然不做?”
“这大耗子不会真的是为了银子吧。”
如果鼓中仙真的是要气运,那今日在队伍中这两个人比起之前的富商是个更好的选择,气运足,不用额外监视,省时又省力,若说有什么缺点,无非就是拿不出那么多供奉。
鼓中仙已经两次开坛都一无所获了,居然对这么好的对象丝毫不动心,难道真的是为了钱。
“也不像呀。”徐灵鹿嘀咕,“要是真的全是为了银子,应该要钱不要命才对,不可能采取就地掩埋这种方式,应该是就算冒着再大的风险也要把银子送出去吧。”
这么一说的话,银子似乎也不是它最想要的,问题又绕回了他们之前的猜测,鼓中仙要的是人的气运,可明明有这么好气运的人出现,它却又不出手了,难道是因为最近风声紧,韬光养晦?
那为什么不直接趁乱从澄泽城溜掉,而且还坚持隔七日开坛呢?
“肯定还有什么关窍是我们没想到的。”看着底下快要散尽的人群,黎玄辞叹了口气,“之前那些人也只好自认倒霉了,也怪他们自己,明明日子都过得挺好,还那么贪,要来转什么运。”
“还那么贪……”徐灵鹿小声的重复了一遍黎玄辞的话,像是忽然从茫茫的大雾里抓住了一条清晰的线,“对呀,黎监证,它要的不是气运,而是贪欲!”
之前鼓中仙选中的人,全都是当下气运已经很好却还要转运的人,这不就是贪婪吗?
再细想一下,黎玄辞也觉得就是如此,只是这个结论还需要进行验证。
到时间把大耗子精抓起来好好审问一下就能印证。
还没等他们动手,对面闻仙楼就又喧哗了起来。
这次来闹事的是王家的人,不同于张家和吴家是纯粹的行商,王家做的是武行生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祁云虽然不像武侠小说里那般有着完整庞大的武林体系,也没有门派之说,但却是在各地都有武馆的。
这些武馆都是获得过朝廷认可的民间组织,兼具教学和一些保镖生意,算是一个很特殊的行当,王家便是澄泽城中这个行当的翘楚。
王家来的人明显与张家和吴家不同,他们面上没有悲伤倒全是愤怒。
队伍最前头的人抬着三个竹制的担架,担架上的人身材健硕魁梧,一看就是长年习武之人,可现在看上去似乎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惨白着一张脸躺在担架上呻/吟。
王家的家主倒是从来不信这些有的没的,习武之人只信自身实力,练得多定然就比别人要强,与其求仙问佛,还不如在梅花桩上多站一个下午。
但王家的夫人却是有些迷信的,自己的夫君和孩儿做的这个行当,几乎每日都身处危险之中,即便不去押镖,只是在家中练习也经常将自己搞得青青紫紫浑身是伤,王夫人日日提心吊胆,最终就把心思全寄托在神佛身上,澄泽城周围的庙不管佛家道家被她拜了遍,听闻城中来了个很灵验的大仙自然也不能放过,第一次开坛就去了。
虽然王家父子都说,他们靠习武吃饭,练习之时身上有伤实属正常,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做哪一行都有那一行的苦,劝王夫人别放在心上,可王夫人还是信了那大仙,她请求鼓中仙将她的运转给自己的夫君和儿子们。
同张家和吴家一样,前面确实有效,王当家不慎将双截棍甩在自己手臂上,居然连块淤青都没落下。
两个儿子平时在校场跟人比试,总是有输有赢,不论输赢挂点彩都很正常,最近却只赢不输,且连点擦伤都没有。
就在王家父子疑惑之际,王家主在一次教学中,居然毫无预兆的从跳过上万次的梅花桩上跌了下来,将左腿摔折了。
他们本以为这是意外,虽然就算自家校场的梅花桩王家主蒙上眼睛都能跳,但习武之路没有定数,这种事总是有的。
但接下来的事,就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了。
王家大儿子跟人在校场比试,被人逼至场边,擂台边缘都有木质的围栏,王大便想着用手撑着围栏然后侧踹反击,但撑得好好的手臂居然莫名脱臼了,整个人摔了下来,原本脱臼的手臂被垫在最下面,直接摔断了。
二儿子则是在自己练习长鞭的时候,被回弹的鞭子打到了小腿,这一下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小腿骨打出了裂痕。
这长鞭可是王二最拿手的兵器,十五岁之后就扬名了,如今三十有二,正是最好的时间,若说他在练习时,不小心自己把自己抽骨裂了,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王家父子也觉得难以置信,就这么几日他们三人全都受了重伤,而且还都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低级失误。
甚至在受伤后连自己也不清楚在受伤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王夫人见到夫君和儿子们的惨状再联系到这几日听到的传言,才抹着眼泪将找鼓中仙转运的事说了出来。
张家和吴家后续还有商业上的事情要处理,张家要解决那批没运到地方耽误了时候的货,而吴家着急着筹措银两,看看还能不能东山再起,王家却没有这种烦恼,要闹就闹个大的。
武馆中没有押运任务的时候,都是教学,现在最大的三个教头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的,学也没人教了,他们干脆带了全部学员,抬着三位师父上闻仙楼来,誓要讨回公道。
王家手段比起张吴两家可要强硬的多,什么哭哭闹闹,泼粪水叫骂,都是小打小闹,他们安置好了王家父子,几个教头上前对着闻仙楼紧闭的大木门就开始轮流猛踹。
那木门没撑几下,巴掌宽两掌厚的门闩居然生生被他们踹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