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幼崽显然没有考虑这么多,在他的眼中,再精密复杂的仪器最终也只会被分解成一个又一个细小的部件,正如那一回在酒店的设备层里“欣赏”机器之美一样,现在的喻安安也同样带着欣赏的目光,审视着这些漂亮的部件,并且将其一个个剥丝抽茧。
从每一根弦回归到每一个键每一个音,这样的过程看似复杂,其实在幼崽的脑海里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就已经完成,令人看都看不清的纷乱的琴弦分明交织在一起,但落到幼崽的脑海里时就被自然分解,无需过多思考就在喻安安的大脑里转化为了音符。
“安安需要试一试,姨姨。”因为手底下这架钢琴是古董的缘故,喻安安很有礼貌地向琴行老板请示了一下,这才将小手搭在了琴键上。
虽然刚刚琴行老板为了向喻安安证明这架钢琴的“无药可救”而已经试过了音,但每个人对音乐的感受都是不同的,喻安安觉得还是自己亲手再试一遍听得会更准。
本该如行云流水的音韵眼下在试音的时候,听起来杂乱不已,给人的感觉仿佛这一整排钢琴键,都没有几个音是准的一样。
大部分观众虽然听不出刚刚喻安安调那两架钢琴前,钢琴的音准有没有问题,但现在这架钢琴,由于音准实在偏差得有些离谱,只要不是那么五音不全的观众都能察觉到不对。
而这也侧面表明了这架钢琴想要校准的难度之大。
幼崽歪了歪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总之是没什么动作,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钢琴内部,呆到琴行老板差点就要以为喻安安放弃了。
只有幼崽自己知道,他是在脑海中模拟了每一根弦振动时所发出的声音。
在调音师调音的时候,通常会使用橡胶垫隔绝某一根弦震动以更清楚地分辨正在调整的那根弦的声音,只不过喻安安将这个过程完全简化到了脑海里,并且在脑海里模拟怎样的调整能够让音高达到所需的标准而已。
而一旦将这个过程想清楚了,剩下的步骤也就不再困难。
如果不是琴行老板先前已然见过不少顶尖的钢琴调音师满脸为难地看着这架钢琴的内部构造,又百般尝试才敢勉强调一下弦的松紧只是最后也依旧毫无用处,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架古钢琴与现在的钢琴相比,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想要将这架琴调好也没什么难度了。
就见喻安安很干脆利落地用调音扳手拧了几下螺帽,若不是那久经岁月的螺帽与现在的钢琴相比已然有了些许生锈的痕迹,导致喻安安的动作没那么轻松,恐怕他调音的过程还能更加丝滑。
“这几个音都好啦,”喻安安慢吞吞道,“不过还有好多键需要调,安安还需要一会儿才能弄完喔。”
琴行老板震惊地看着喻安安再次开始歪头“发呆”,不过这一回她隐约猜到了喻安安估计是在思考到底要怎样才能将音校准,而不是真的在发呆。
可是难道真的有人能这么轻松地完成这个过程吗?
绝对音感虽然很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她之前请来的调音师中,也不乏有绝对音感不需要靠校准器也能听准音高的,只是仅仅有绝对音感,远不能让调音过程变得如此轻松,除非喻安安就是胡乱拧了几下扳手,但是幼崽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自信从容实在太明显,如果是胡乱操作,真的有人能这么从容吗?
就在琴行老板持续怀疑人生的时候,喻安安已然开始调下一个琴键区域,照旧是和先前一样完全不需要思考地一气呵成。
虽然调过之后,喻安安还没有试过新的音高,但就冲这个速度,琴行老板也觉得够可怕的了。
她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哪怕这架琴的音准变得更糟糕,也绝不会和喻安安生气。
幼崽不知道琴行老板的心里闪过这么多复杂的想法,而是始终按照自己的节奏调着音,并且动作始终很快,其实没用多久就将所有键的音准都调过一遍。
钢琴调音是个复杂又漫长的过程,很多人往家里请调音师,都得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完成整个流程,更不要说那些调音师调的仅仅是很基本的现代钢琴。
但眼下喻安安的动作竟然比那些调音师要快得多?!
琴行老板睁大了眼睛,看着幼崽慢吞吞的从琴凳上跳了下来,指尖小心翼翼地搭在琴键上,隔着一段虚空仿佛在抚摸这些漂亮的黑白键。
“已经好了,姨姨要自己先试试吗?”喻安安认真道。
虽然很想第一个与这架这么棒的琴琴对话,但喻安安知道这可是姨姨心爱的钢琴,好不容易调好了音,还是应该让姨姨先尝试才好。
嗯,安安真是一个太懂事的小朋友啦!
“这……就好了?”琴行老板迟疑地将手按在了琴键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但潜意识里有道模糊的意志,令琴行老板没忍住按下了琴键。
这些年她不知多少次重复过这样的动作,在每一个调音师来过之后她都曾试过音,只是随着调音师们的“失败”,她本就不多的期待值也就越来越少。
但这一回,明明给钢琴调音的是一个都不满足调音师资质证书申请年龄的五岁幼崽,她的心里却前所未有地燃起了一点希望的火光。
隐秘的直觉告诉她,或许这一次真的能有奇迹。
铮铮两下,她按动了最中央的两个键,立刻就牵动着背板之下的金属弦发出动人的乐音。
哪怕她没有绝对音感也能明显感觉到,这个音比之前准了不止一星半点,甚至比从前任何一次请了调音师来的尝试都要更准。
难以言说的激动几乎将琴行老板席卷,她连最基本的仪态都顾不上维持了,直接在钢琴面前坐了下来,指尖在琴键上敲击,感受着最简单却也是最美妙的音韵。
好像,真的成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是其他任何一架钢琴,以及任何一位调音师在这里,在调音师结束了工作之后,她都会用校准器再检验一遍,如果还有什么不对就再让调音师调整,但这一次,她觉得那些东西根本就不需要。
哪怕理智一遍遍告诉她这可是最珍贵的古董钢琴不能这么儿戏,但更深的直觉和本能却又告诉她,这就是这架钢琴原本能演奏出的音乐,是这架钢琴最美好的样子,是跨越了数百年的光阴下的时空对话,从前那位制琴大师将他最精湛的作品,终于呈现在了现代音乐家眼前。
“这不是很简单嘛?”幼崽歪了歪头,不理解琴行老板在问些什么,自然也就对她的疑问无从解答。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你可以请一个普通的学霸给你讲解一道数学压轴题,但却无法请天才给你讲解最基础的算数,从某种程度上看,有些东西对天才来说完全就是无需思考的本能。
【啊啊啊安安怎么能这么牛!这也太吓人了吧2333】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刚刚那段直播我反复回看也没看明白安安是怎么调整的,就那么点时间,我连哪根弦对应哪个音都还没看明白呢……】
【不是我打击你啊楼上姐妹,你要是看明白了那还得了orz,有些东西就是用来区分我们普通人和他们天才的!】
“抱歉,之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架钢琴已经没办法拯救了,”琴行老板诚恳地对喻安安鞠了一躬,“也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你年纪轻就看轻你,真的很抱歉。同时,我也必须体这架钢琴感谢你,是你让它在数百年之后重获了生机。”
“没事呀,这就是安安应该做哒。”幼崽甜甜地笑了一声,并不明白姨姨为什么要道歉。
习惯了不被信任与认可的喻安安觉得这点小事压根就不算什么。
“来试试吧,试一试这架在你的手上重获新生的钢琴,它一定会很高兴的。”琴行老板主动让开了琴凳上的位置,说这话的时候,眼眶甚至渐渐发烫,眼睛里也不自觉地沁出了几分热泪。
是充满年轻生机的幼崽给了这架年纪是他不知多少倍大的钢琴新的生机,是对音乐最真挚单纯的喜爱令这架尘封已久的钢琴重新有了被人听到的机会,这是世界上最浪漫不过的事,她怎么能够不感动呢?
“好呀,谢谢姨姨!”喻安安正要高兴地爬上琴凳,结果下一秒足下一空,整个人被人凌空抱了起来,原来是琴行老板温柔地将个子太矮而不能一下子跳上琴凳的幼崽给抱了上去。
“不需要谢谢我,是我要谢谢你,”琴行老板含笑道,“乐谱在这里,尽情地试试吧,最好的钢琴就该配上最好的音乐。”
琴行老板将那本曲谱摆在了谱架上,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幼崽和这支曲目,能交织碰撞出怎样美妙的音乐了。
虽然从没听过喻安安弹琴,但琴行老板也非常笃定地想,这么一位既擅长乐理知识,调音也这么厉害的小朋友,不,这已经不能用小朋友来形容了,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这么一位音乐人,是不可能不能弹出美妙的音乐的!
幼崽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坐在琴凳上开始翻看那本乐谱,双脚因为个子太矮没法踩在地面上,于是悬在空中一晃一晃地,看起来格外俏皮可爱,也总算让人有了种这的确就是一个五岁的幼崽的实感。
喻安安看乐谱的速度和他看书的速度一样快,一页页翻页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有些懂钢琴和五线谱的观众也想跟着看一眼这份琴谱的难度,奈何喻安安翻页实在太快,反复倒回去截图均无果,也只能等直播结束以后靠慢速回放再行尝试。
这支曲子很长,曲谱足有厚厚一沓,不过喻安安也没花多长时间就看完了,顺便将每一段音符都记在了小脑袋里。
“看完啦!”喻安安晃着小脚丫轻快地说道,“感觉很不错呀,姨姨是想在哪里修改呢?”
彻底被刚刚幼崽调音的表现震住的琴行老板,对喻安安的话没有丝毫质疑,反而很配合地回答道:“就是因为看不出什么问题,所以才想不出要在哪里修改。”
“安安不是说了,要跳出来以第三人的身份,才能看出有什么不足吗?”琴行老板笑了笑,“很高兴安安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跳出来。”
【不是啊,安安这还没上琴呢,琴行老板就沦陷了,一会儿上去了还得了啊。】
【虽然还没看过安安弹琴,但我现在已经相信天才小朋友是无所不能的了orz。】
【天才当然是无所不能的!一会儿肯定惊艳全场啊啊啊,上次安安拉小提琴不就是这样吗!!!】
喻安安笑眯眯地对琴行老板点了点头:“那安安就试一试!”
不过幼崽在某些事情上非常严谨,紧接着又补充道:“如果姨姨觉得不行,一定要让姐姐试一次喔,姐姐可是比安安厉害得多!”
随着姐控安安的上线,白临渊都莫名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白临渊始终牢记上节目前母亲的嘱托,主动抚了抚幼崽的发顶,柔声鼓励道:“安安也很厉害,安安一定可以的。”
【从前到底是谁在说喻老师和白老师家里家教不行的啊,家教不行的话兄弟姐妹之间能关系这么好吗,而且还是年纪差了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家教不行的话又怎么可能培养出这么会夸夸会鼓励的孩子呀,不管是安安自己还是哥哥姐姐都是!】
幼崽天生骨架纤细,连带着手也比同龄人小一圈,就算努力将五指分开,最远的大小拇指间的距离也远不够达到八度,其实在钢琴这门艺术上相当吃亏。古往今来那些知名的钢琴家,大多都有一双纤长灵巧的手,而不是像喻安安这样又小又肉乎乎的小手,很多钢琴老师见了这样一双手,说不定都会委婉地告诉家长“你家孩子可能不适合学钢琴”。
不过对喻安安来说这显然不算什么问题,幼崽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外在“硬件条件”适不适合,对他来说,所有事情无非就是感不感兴趣而已。
而他又恰好对这个浪漫又瑰丽的世界的几乎所有领域,都抱着十二万分的爱意与好奇。
喻安安习惯性地将双手隔着虚空抚摸琴键开始在自己的脑海里“模拟演奏”,在琴行老板疑惑的目光中半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不是在家里了,也不用担心自己弹琴弹出声音,会不会影响忙碌的父母兄姐的休息。
这是经过了这片空间的主人允许的,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可以尽情享受音乐,享受将黑白文字的曲谱转化为浪漫又美妙的声波的神奇过程。
喻安安终于将指尖搭在了琴键上。
数百年未经使用的钢琴带着岁月冰冷的触感,哪怕指腹并不像手背那样,对冷热觉是最敏感的区域,喻安安也能感受到指尖之下冰凉的温度,仅仅是这般将指尖搭在上面都是一种异常奇妙的体验。
非常擅长“走神”的幼崽又定在了那里。
琴行老板不明所以地看向白临渊,忍不住小声询问:“安安在家里练琴的时候,难道也是这样的吗?”
她有几分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天才都是这么古怪的吗?
谁知白临渊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解释自己并不知道,甚至从没见过安安弹琴。
“没、没见过吗……”琴行老板不禁瞠目结舌,“难道安安在家里,只钻研钢琴的调音技术?”
结果又一次得到了白临渊的否认。
琴行老板沉默了一下,看着坐在琴凳上眼中渐渐燃起兴奋的火光的幼崽,下意识回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第一次触碰到钢琴琴键时的感受与画面。
钢琴这样的庞然大物对很多小孩子来说是可怕的,但对向往和喜爱音乐的孩子们来说,却是充满了吸引力的,而维都恰巧就是这么一个几乎无人不向往音乐的城市。
当年她第一次坐在钢琴面前,第一次用指尖触碰琴键,也是像眼下的幼崽这样,眼中燃烧起了对这个漂亮的乐器无比深厚的热爱,并且这一燃烧,就是一辈子。
琴行老板眨了眨眼,就见喻安安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指尖也依旧轻轻搭在钢琴键上,保持着一个即将开始演奏的准备姿势,目光则定定落在琴键上,神色分外认真。
房间里的采光并不好,只有一束微弱的阳光勉强透过窗子斜射进来,可偏偏就是这一束阳光,精准无误地照进了幼崽琥珀色的瞳仁里,溢出流光溢彩的浪漫色调,连带着唇边不自觉泛起的小酒窝都仿佛盛了一€€难凉的热忱。
难道这真的是喻安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触碰钢琴……?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莫名在她的脑海中扎根,并且逐渐疯长。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个孩子,也天才得太可怕了一点吧。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厉害的天才……不,这已经不能算什么天才了,这就是造物主创造的奇迹。”琴行老板喃喃道。
【!!!感谢节目组提升的收音技术和配备的翻译,让我知道这个老板就是我的嘴替!】
【谁懂啊,安安真的太有范了,虽然就这么坐着还没开始弹琴我都有点想哭了……】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这真的是五岁小朋友能拥有的状态吗!我五岁的小儿子坐在钢琴面前只会兴奋地用拳头乱砸。】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整间屋子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也依旧无人出声打扰喻安安的“发呆”。
最终还是幼崽自己先回过神来。
明明谱子就摆在谱架上,但喻安安照旧是和上回在广场上演奏小提琴一样的完全不需要看谱,曲谱还停留在最后一页没有翻回到首页。
“好啦,安安要开始啦!”
第77章 音乐家
【无人在意的角落, 安安怎么不把谱子翻回去?】
【你们还记得上次拉小提琴的时候,安安是全程背谱的吗?上次还有人觉得安安是提前练过这个看过谱子来着,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安安是真的记忆力爆表完全能够背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