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如他所言,算计了太后,功成那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许沉今遭报应了,太子自裁了。”
阳长道:“许沉今心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是他的筹码,敌对他的会死,依附他的也会死,最后树倒猢狲散,流放西边,独留他苟活,不是灾星是什么”
权持季金口玉言点评:“真不吉利。
阳长接着道:“不吉利是不吉利,但他的才情手腕是一等一的,就算他傻了,也有张好看的脸。
权持季没兴趣,冷笑一声:“不过小白脸一张,娶来杀了便是。”
阳长没心没肺没心眼,怼道:“传闻许沉今长了一张美到克煞旁人的脸,谁知道你现在说什么打打杀杀,要真见了人家,可别走不动道。”
克煞旁人
权持季不恼,只是低头,肩头不知何时飘了一瓣梅,倒显得他有了点书卷气,他嘴角微勾:"那就看看是谁的命硬吧。”
他不信鬼神面相之说,什么"容貌以丽克夫旺夫”,都不如自己手里的刀,要人生还是要人死,向来是刀说了算。
他敢和皇命叫板,难道还怕个流言
终于归家,阳长这会儿已经伸手去抓那同圣旨一同送上的画卷,叽叽喳喳着:“我倒要看看这许沉今到底长什么样子”。
阳长一盯画卷,原来喋喋不休的舌头开始结巴:“这……”
权持季挑眉,想看阳长又闹什么夭蛾子,他肘击阳长的小臂,在阳长的一声呼痛里权持季干脆利索地将画儿扯了回来。
卷轴展开,平铺于桌,画面里依稀辨认出是个瘦而高挑的文弱书生,只是看不清面容。
权持季:“……”
他倒是淡定,将画一掀:“无妨,朝里的一些老东西应该会认得许沉今的。不过朝中大臣皆有建档立册,怎么拿了这张画像过来却要求找那什劳子许沉今。”
阳长倒是想起了什么,关了药匣道:“许沉今流放不久后,宫中失火,许多画像书字一并烧毁了,大抵是在那场火中遗失了许沉今的小像了。不过,我师傅说,许沉今的腰窝烙了朵莲花,落了疤。他被流放到哪里来着奉安城”
权持季道:“城门没有通关文碟与身份证明出不去,只可惜,奉安城闹黑匪,许沉今浑水摸鱼逃出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些年来一点消息也没有。”
阳长用布条捆好了权持季的伤口,正在收拾药瓶,闻言点头:“言之有理,但还是先去一趟奉安城吧。”
圣上是好笑的,赐权持季男妻犹嫌不足,偏赐了不见踪迹的许沉今,摆明了让天下人嘲弄权持季。
权持季心道:倒是难为他了。
权持季断袖人尽皆知,这是权家给天子的慰籍讨好,倒是让旁人借题发挥了,为圣上谋划这主意的人真真是不安好心。
权持季敛眉,眸中神色不明,抬笔在牛皮纸地图上重重地圈出奉安城来。
权持季:“……”
他又该怎么找到许沉今?
将他脱骨?毒杀?亦或是细细折磨?
反正,猛虎身侧可由不得许沉今酣睡。
第2章 在下穷哇!
另一边,奉安城镇上,风沙天又来了,十九尺高的树已经光秃,干裂的枝干断裂,“噼啪”地响。
因子虚缩了缩脖子,用力把拦风的破门板一踹,抖了抖身上破口袋一样的衣服,抖搂出了一捧沙子,他虚虚地往软塌上一躺,翘起的膝盖上正正一个补丁。
因子虚皮肤沤白,刘海遮面,不修边幅,正没个正形地伸手逗着爬到长凳上的小蚂蚁。
只是那伸出的手指头实在白嫩修长,一点老茧也没有,只看那手,他更像从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娇生惯养小少爷。
这儿是奉安城边境,满屋都是地痞流氓,还有……因子虚这样的生意人。
天高皇帝远,买卖什么都可以,人命,黑粮,消息……
因子虚耳边闹声不断,什么荤话都有人讲,堂堂正正地议论朝政在这儿可不怕掉脑袋。
旁人口中议论的正是那凯旋而归的小将军权持季。
因子虚摇头,心道:只是可惜了……
他没兴趣听俩汉子争吵了,恹恹细语,好像若有所思:“功高震主?呵,功高震主!”
逗蚂蚁实在有趣,因子虚玩得忘情,并不注意突然站在他身后的男人。
下一秒,“啪”地一响,半壶酒砸到了因子虚的桌上,因子虚“嗐~”了一声,没什么精神头地说道:“你压死了我的蚂蚁。”
小蚂蚁早成了肉泥,因子虚垂头去看,可惜地“哎”了一声。
他抬头,刘海一抖将脸挡得严严实实,用指尖沾了沾溅到桌上的酒液送到舌根一舔,咂叭两声细细品昧,小嘴抹了蜜般说到:“这少说二十两一壶,逍遥酿?七爷真是豪坤之气财神保佑,七爷是大发喽,财源滚滚,金银满堂,气质与权势齐飞,才思和财运于一身。”
他话头一转:“可是……在下时运不济生意萧条……”
黑七当然知道因子虚意有所指:“因老板什么意思?”
因子虚一拍大腿长叹一声,一副没了爹死了妈的苦命模样:“在下最近这手头有点紧,七爷大人大量,善心菩萨,仁义之士……”
黑七明白了因子虚的暗示,遂笑了一声,装傻道:“因老板选择了这样的营生,当然是舒服不了了。”
因子虚小嘴抹蜜:“虽然这行不好干,但是如果遇上一个善良帅气的同伙,在下还是可以坚持的。我看七爷就一脸善意……”
话音未落,黑七却一声嗤笑:“因老板以为干了这行的还可以金盆洗手吗?”
因子虚明着是奉安城坎儿街寿材铺的老板,暗地里勾搭地痞流氓卖着黑粮。
凡货物要过铜葫关,按规矩要给占山为王的销金寨寨主黑七爷交点过路费。
可因子虚的这批粮……过路费涨了。
他福腰,讨好地笑,春楼里的姐儿都没他亲人:“您瞧瞧,是不是算错了。”
现下战乱,买卖黑粮是油水肥命薄的行当,因子虚道上有名,赚得不少,可永远都是一副“叫化子模样”。
衣服是破烂的,脸是一直不剃不洗的,拳脚上也没有功夫,头发还是鸡窝样的……
黑七想:啐,他像个什么玩意?
变故横生!
“噼啪~”
黑七突然暴起,把因子虚的脑袋往桌子上重重一扣,只听见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因子虚脑壳开花!
黑七扯着因子虚的头发将他拎到眼前,大咧咧地笑,嘴里一口旱烟直冲因子虚的天灵盖:“因老板,乱世里,银钱就是碎纸,现下什么东西都贵了。”
看来是不打算还钱还粮了。
因子虚吃痛,咬牙切齿,额角青紫,他也笑,只说了一句话,吐出了半截殷红的舌,理直气壮着:“可……在下穷哇。”
黑七没收手,用力揪着因子虚的发根,继续说:“没钱就去杀人啊,知道那个一直挂悬赏的废相许沉今吗?他的命更值钱了。”
“痛痛痛!!!七爷饶命。”因子虚惨叫,他当然知道黑七口中的许沉今。
废相许沉今,八年前被流放,至今查无消息。
此人其智近妖,天人之资,只是一笑就可以搅得朝堂暗流动,人道佛面蛇心。
自从他流放以来,要买他首级的一直在黑市络绎不绝,价钱居高不下,可许沉今便如人间蒸发似的。
直到十日前,远东之战凯旋的将军权持季被圣上封赏,赏了地契世衔,当然,美人也必不可少。
好笑的是,圣上赏赐他的,是个男妻,是落了奴藉流放八年的废相许沉今!
举众哗然,许沉今的名字又被提了起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子虚这样搞暗地里营生的都是千年老狐狸成了精,闲着没事就喜欢“揣测圣意”,自然也瞎掺和讲两句许沉今和权持季这桩“婚事”。
权持季在远东之战连斩五名南临国的将帅,少年英雄,一战成名,固然是美谈一件,但是……功高震主。
因子虚打探的清楚:权持季是北定侯之子,幼年流落在外,也幸亏他流落在外,不然早就被当今圣上弄死了。
为何这么想?
当然是因为权持季的父亲和他一样“功高震主”。
圣上不会让权持季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将军风光太久,于是他千挑万选,赏赐了废相许沉今作为他的男妻。
原因有三。
一来:羞辱。
二来:把权持季打发去蛮荒之地。
三来:他还在忌惮着那个曾经搅弄风云的许沉今,借机把早已流放的许沉今彻彻底底地控制住。
能在战场上谋划的将士没一个是蠢的,权持季当然明白那皇帝老头的心思。
如果他找不到许沉今,圣上就找到了借口将他永远地留在边境蛮荒之地,永世难回朝堂。
如果他带着许沉今回到皇城,圣上也有借口明晃晃地闲置他,毕竟他的男妻可是曾经让朝堂大乱的许沉今呐。
解法只有一个,找到许沉今回到帝都,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许沉今。
这样他权持季就是需要体恤的,清清白白的,无牵无挂的。
所以,那个在黑市把许沉今的价位不断往上抬的,不出意料就是权持季。
想罢,因子虚干笑两声:“伴君如伴虎。”
黑七大声道:“如果能找到许沉今,银子就和大风刮来的一样。就算找不到许沉今,拦住了那远东来的小将军,我们也是吃穿不愁了。”
因子虚脖子上青筋涌起,难受地仰头,张口大口吸气着,亮出自己竹竿一样的小臂,心里通透:“哎呦,我的老天爷啊,在下何德何能干得了杀人的行当。”
黑七将他连人带桌踹到地上,看因子虚捧着肚子,呕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液,居高临下地踩住了因子虚的指,用力一碾:“因老板真是谬言了,何时需要你这样的废物杀人了,只是您这粮,销金寨笑纳了。”
因子虚捂着肚子爬起来,喘得厉害,小声但凶狠道:“您可真是土匪。”
黑七把手放在因子虚的衣襟上用力擦了擦,羞辱似的拍了拍因子虚扎手的脸:“因老板皮肤细嫩,到底是没见过杀人的世面了,这世道,我这样的土匪可不稀罕。”
他扭曲的脸上满是狰狞的笑意:“咱们下回见。”
他心里的计较却是:像因子虚这样好拿捏的冤大头可遇不可求,断然没有只羞辱一次的道理。
到了酒铺子的门坎上时,黑七突然背过身子,腰微微向外突着,腰间盘着的大刀磨得很薄,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黑七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好像在回味什么一样往因子虚的脸上剜了一眼,心道:这个老匹夫,真是……
因子虚总给黑七一种奇葩的感觉,就像他的形象一样矛盾,看着粗糙潦草,偶尔下意识的举动却风雅,有一种饱经风霜又娇生惯养的感觉,时常让黑七后背发麻,但是……黑七笃定地把脑袋微微扬起来,从因子虚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是一个三脚踹不出个屁的废物!
……
在观察到黑七确实走远的时候,因子虚若无其事地踱到柜台前面,油成几络的刘海掉到了他的嘴前,他的嘴唇愉悦地翘起:“来一壶酒。”
他要来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