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弥留之前,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来人。”
指尖收紧,声嘶力竭:“来人呐!”
不要让他们跑了!
那高挑刺客一笑,在桌上留了东西,对因子虚抛了个媚眼:“我的乖乖,回见。”
因子虚熄声:“……”
见你妹!
周围一闹,那两个刺客就像一阵风一样夺门而出,知画已彻底尸寒,小刀还插在她的脖上。
梦境总是虚无缥缈,因子虚好像看见了远远的高山,他轻而易举的爬了上去,太子远勋正抱着一只肥鸽,一把一把地喂着玉米粒,他和梦境中的太子四目相对,太子朝他招了招手:“沉今,你看我养的鸽儿,可爱吗?”
“沉今,我们可说好了,待我得了一处清净的封地,我们养鸽子,喝美酒,我们去逍遥。”
……
“沉今,你怎么离这么远?你靠近点,我和你说个秘密。”
梦境里的因子虚呆了一样,晃晃悠悠靠近,一边走,眼泪一边控制不住一般淌下。
咸的,苦的,酸的……他难受得很,胸口被什么东西侵占得满满当当,整个人都被拖累得沉甸甸的,步履蹒跚。
明明就要摸到太子的脸,他的脚下却突然一空。
他从漫着云的山巅上掉了下来,然后就要跌进泥土里了。
……
因子虚突然惊醒,自己早就一身冷汗,被子枕头都有一点湿润。
因子虚眼睛里还都是血丝,他翻身下床,后知后觉,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硬邦邦的床上只垫了薄薄一层被罩,但是满被绣的金丝银线闪瞎狗眼,被褥倒厚,外翻的绒皮暖烘烘的。
整个屋子将“质朴”与“豪奢”紧密结合,粗看简陋,细看都在不起眼的地方堆着点价值连城的宝贝。
他猛一下起得突然,久卧腿麻,竟一头跌了下去,动静大得地板“噼啪”响。
阳长拎着药杵过来,看戏似的立于门前,手还在有条不紊地捣着草叶子:“醒了?”(捣捣)“醒了就去找一趟权持季”(捣捣)“对了,你太脏了,药自己敷。”(捣捣)
因子虚跌跌撞撞爬了起来。
阳长酝酿铺垫了好久,终于抛弃了面子,药杵子一丢,蹭蹭地爬了过去,耳朵飞快地往因子虚面前一贴,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了:“你和那刺客怎么了?”
因子虚狐疑叫了一声:“啊?”
阳长道:“那刺客给你留了张纸条,你猜写的什么?”
因子虚捂着伤处爬起来:“猜他在犯贱。”
阳长贼兮兮道:“写的是——小美人乖乖,改日再来轻薄你。”
小美人乖乖,改日再来轻薄你~
阳长抚掌称赞:“所以说,他虽然伤你肩膀,但你瞎他眼睛,毁他品味,妙极妙极。权持季那边没找到小倌,你倒是遇到了个眼瞎的。”
因子虚无话可说:“……”
毕竟阳长认为他的丑有眼就知,对他的丑深信不疑。
“你可知道他杀了知画。”因子虚一把推开阳长:“权持季呢?”
“知道啊,但忍冬一案本就是打来找许沉今的幌子,死了就死了,杀了就杀了,刚好又多个抓刺客的借口搜许沉今的尸。”阳长道:“姓权的王八蛋带庄小子野钓呢,现在怕是回不来。”
因子虚恍惚:死了就死了?
怎么能……说死了就死了呢?
第43章 你们找到许沉今了
“那你们找到许沉今了。”因子虚突然直起身来,笑得肚子疼,躬下了身子,形同癫狂一般:“算是你们找到了许沉今,成了吗?哈哈哈……”
“怎么?”阳长突然愣住,细细观察因子虚,靠近道:“那刺客还伤了你脑子?”
什么许沉今?
他们还没找到许沉今啊。
下一秒,他两眼一黑,膝头一软,重重地瘫倒在地。
因子虚趁他不察,一腿绊他倒地,重重一掌劈他颈侧。
“你干什么?”阳长终于还是敌不过晕了过去,两眼重重地往后一翻,露出两只眼白。
临昏之际都不知道因子虚发什么疯。
什么叫他们已经找到了许沉今?
因子虚扶门,斜眼看向身后昏得四仰八叉的阳长,眼神瞬间一寒:“是啊,你们已经找到了许沉今,可喜可贺,可在下呢?谁给在下公道?谁给忍冬公道?”
谁能给?试问天下谁能给?
他猛一下狂奔而出,一半向前跑,一半向前倒,捂着伤肩闯到书房,一个不察又跌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供词供词……”
权持季此番是瞒着圣上,瞒着外人出行,随行不过戴三七一个侍从,余下皆在销金寨打理。
已经没人会拦因子虚。
他哆嗦着指尖扑到书房里,抱在权持季那个匣子上,七手八脚却打不开,只能一把摔了匣子,脚尖的雪刃蹬出一下又一下地砸上去,疯狂地凿着,木屑子乱飞,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癫狂。
终于将匣子凿穿。
因子虚急不可耐地扑到地上,伸出指头将里面的薄纸皱巴巴地挖了出来。
指头抖得厉害,他缩成一团,身子颤着,好像拿不稳一样,急迫地将纸打开。
因子虚满心欢喜地捡起来,下一秒彻底怔在原地。
这是……什么呢?
他恼怒地将纸揉作一团,难以置信一样:“不是,为什么不是。”
他不相信!
一张一张地看,一张一张地丢。
不是,不是,不是……仍旧不是。
因子虚已然呆了,像是一只行至末路的幼兽,也像被贫土掩埋的烂叶。
匣子里一沓春宫图,刻画僵硬,毫无暧昧,是下下之品。
但是,那是因子虚画的,是他因子虚入仕之前在凉都画的。
好有缘分,自己画的粗糙春宫竟然被权持季收藏了。
但是,现在去他娘的缘分!!!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知画的供词。
惊诧,苦闷,崩溃……所有的情绪积攒着爆发,因子虚头痛欲裂地跪倒,呜咽着吞嚼痛苦。
满地的春宫图,戏谑又荒唐。
就好像他的上半辈子一样——戏谑又荒唐。
终于,他再也撑不住。
身子软成一团,他抱膝啜泣,低低的声音,没人可以听到。
沉没于地狱吧。
因子虚咬唇,他活着就是个祸害。
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除了他,其他人都死了?
突然,紧闭的屋门一掀,屋外的冬阳笼住蜷缩成了一团的因子虚,他太瘦削,又着破烂轻薄,瘫于遍地春宫,似哭似笑。
“先生这是?”庄琔琔抱着小桶,桶内跃着两尾鱼,他停头去看散落一地的春宫图,还未看清就被权持季遮了眼睛。
权持季的视线落到散落一地的春宫图上,声音陡然变得阴冷:“三七,带琔儿走。”
因子虚落寞地看向权持季,表情比哭了还难看。
冬阳捂不暖的身子战栗着,赴死一般地抬眸,涕泗滂沱。
“先生。”
权持季的情绪也没比因子虚正常多少,他的眼白涨出了血丝,手上的青筋抽了抽,终于忍不住。
一脚踩在因子虚胸前,“咔嚓咔嚓”,是胸肋断了的声音。
戴三七识相地抱起庄琔琔就跑,顺便带上了门。
不仅胸口剧痛,连肩胛上的伤口都裂开,因子虚没耐住,喉头涌起鲜血,一下子掺着唾液呕到了一张春宫图上。
他好像一条丧家犬啊,不,不是好像,他就是一条卑微的落水狗。
“别动我东西。”权持季一把扯过因子虚乱草一般的头发,像要把他的头皮都撕下来。
这可是书生在他这里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现在这沓春宫皱了,脏了,凌乱着……被因子虚这个贱人毁个一干二净。
权持季恨不得啖肉饮血,将因子虚身上的皮肉一片一片剜干净,把血肉模糊的他扔进盐水脏水里生蛆发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因子虚却突然惨笑了起来。
他滑倒在地,然后强撑着爬起来跪下,重重地将头往地上一下又一下地叩着,“笃笃笃……”。
因子虚的印堂已经血肉模糊,他还在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将自己的脑袋往下砸,声嘶力竭:“先生,在下从未真正求过你什么,但是现在,先生求你了,求你了……”
权持季冷笑一声,反一脚踩到因子虚的脸上,让他一边血淋淋的脸紧贴在地,“哐”地一声巨响,因子虚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一样。
权持季冷呵,恶劣地又跺一脚:“求我饶你狗命?太异想天开了吧,我要你惨不忍睹,要你尸骨无存,要把你剁碎成血泥喂犬。”
可因子虚求的……不是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