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子虚终于把自己的手从袖子里探了出来,对着还算是明媚的阳光照了照。
他太白,一点儿血迹在皮肤上都明显。
那玉指葱青,指关节处却都磨破了,渗出血珠子来,酸疼。
沈问的眼神晦暗,怒意顿起,伸出腿来狠狠地在刚刚摁住因子虚的伙夫身上招呼,这样尤不解恨,大声吩咐:“把他拖下去,杖罚二百。”
“这青天白日的要杀人了?”因子虚嘲讽开口,朝沈问勾了勾手指:“沈大人要是把他杀了,那可就是折煞在下了,你过来。”
沈问急不可耐地走到因子虚的面前,眼里好像是落了星光,疯癫了的模样,一声一声地喊着:“夫子,夫子……”
当因子虚的巴掌落到沈问脸上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瞳孔失焦,脸上火辣辣一片,很快就高高肿起。
因子虚没收一点儿力道,打了一下后还觉得不够,又把自己的袖子撩得更高,衣褶挂于臂肘,露出了一整节的小臂,他扬手,重重地把自己的掌砸了下去。
这一回,打是打下去了,收却收不回来。
沈问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颊上,笑得病态:“夫子,你终于回来了。”
在一边的半裁叶情不自禁地咽了咽自己的口水,被这诡异的现象弄得脑筋凌乱。
因子虚好像是厌极了沈大人。
越被打越开心的沈大人应该是有那什么大病。
“撒手。”因子虚的嘴唇不带感情的翕张着,面无表情地阴阳怪气道:“瞧瞧在下给沈大人挑的棺材,喜欢吗?”
他麻利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嫌弃地擦了擦,自顾自往院子里迈着步子,吩咐:“怎么?不把在下给你的棺材抬进来?”
半裁叶欲跟上因子虚的步子,没想到拦住他的不是沈问,反而是因子虚。
因子虚瞧了他一眼,突然虚弱的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他这副样子,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因子虚没和他说话,把自己的脸转向沈问:“给他一笔钱,你觉得在下值多少就给他多少,立刻送他衣锦还乡,听见了吗?”
家丁伙计一把架起了半裁叶。
这回骂骂咧咧的变成了这个怪盗。
半裁叶依旧是没反应过来,两条腿扑通扑通地蹬来蹬去,大声咒骂:“乖乖,你不仗义啊!!!”
……
因子虚没理他,他低眉顺目地跨进门槛,好比温和地走入地狱。
沈问还在身边候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因子虚的一举一动,像是在打量什么稀世珍宝“夫子……”
因子虚就好比是沈问童年时就一直垂涎的一块糕点,因为时间酿造出来的执念,这块糕点对他的诱惑力越来越烈,简直要叫他疯魔了,不……已经疯魔了,早就疯魔了。
是许沉今教他要抓住喜欢的一切东西,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
那他要的是许沉今,不行吗?
“别叫我夫子,沈大人。”因子虚冷淡拂了缚袖子,抖出雪白的小臂,示意沈问把身侧的侍从打发走,待到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突然说了一句:“邹念是不是你杀的?”
又是一声:“是不是?”
沈问开始捧腹大笑起来,笑意越来越狰狞,好像一直乱咬人的疯狗,他啐了一声,可悲可叹道:“夫子的眼里果然从来就没有问儿。”
“自知之明是好东西。”因子虚依旧这副没心没肺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半点不顾沈问的表情,继续质问:“邹念是不是你杀的。”
第57章 小嘴叭叭
“是。”沈问歹毒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捧着肚子笑意狰狞,笑得牙床都可以让因子虚看见,他仔细地回味着:“夫子可知道,邹念这个婊子都成了千人骑万人睡的官妓,还敢和问儿说,夫子是不会接受问儿的,夫子会娶一个女人,会有孩子。”
沈大人的笑声嘎然而止,声音阴狠了起来:“夫子记不记得,那个婊子说要嫁给你。所以问儿一刀一刀捅碎了她的胞宫,折磨凌辱,谁叫她生了这么大逆不道异想天开的愿望。”
因子虚冷笑:“为什么?为了逼我回来?沈问,你玩的够脏啊,你手上还有谁?”
沈问捏住了因子虚的肩膀将他摁到椅子上坐着,踱步来到因子虚的身后,隔着圆弧状的椅子背靠拥抱因子虚入怀,手心轻轻的把着因子虚的下巴,附身,唇接近他的耳朵,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好像是蛇吐出了分叉的毒芯子。
“夫子,我怕你忘了回来,只能这么干了,不只是邹念,不止是凉都,在所有夫子可能呆着的地方,对了,我还在凉都找到了夫子带走的尸体,好笑不好笑?我杀了夫人亲近的所有人,一个两个……夫子这回真的好迟钝,怎么现在才发现,要是夫子早点过来,那就会少死两个人了呢。”
“你……”因子虚因为愤怒而颤抖,可他现在拿沈问无可奈何:“无耻。”
“我回来了,你如愿了,你手上还有谁?放了,听见了吗?”
“没有剩下人了,都杀光光了。”沈问无辜的耸了耸肩膀,摊手道:“我把他们都杀了,可还是没等来夫子,最近还为此苦恼了好久。”
因子虚聪明啊:“所以,我和权持季的那个狗屁的婚约也是你动的手脚唆使的吗?为的就是借着权持季做借口来找我?在下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当红娘呢?”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沈问肯定的答复:“是,我和圣上身边的李公公有点交情。因为夫子一直不回来,这才出此下策,问儿怎么会让权持季那个莽夫染指夫子,夫子放心。”
因子虚推不开越来越逼近的沈问,只能仰起脑袋,避免和沈问这个恶心下作的东西脸贴着脸。
他的喉结艰难地滑动:“那现在找到我了,你要拿权持季怎么办?”
“无所谓。”沈问邪性的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会把夫子藏起来,他永远都找不到夫子,就让权持季永远回不来朝廷吧。”
“在下真想啐你一口。”因子虚笑了一声。
沈问却低头:“那夫子便啐吧,问儿……甘之如饴。”
因子虚向来不是说说罢了。
他恶狠狠地一啐。
满意地看向了沈问,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问的脸颊上一片湿热,他好像是被因子虚啐爽了。
病态的笑意放大:“夫子开心就好。”
可在看见因子虚的笑脸时,沈问的笑容却凝固了。
因为因子虚咧出来的分明是一口血齿。
而自己脸上的湿热不是因子虚啐的唾沫,而是他啼的血。
“血……”沈问惊慌失措了:“为什么会咳血?”
因子虚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是一秋毙,解药怕是只有权持季有。”
“在下再教你一课小饭桶,无论如何都要再作一手准备,哪怕让自己受点苦。”
沈问似是不信,铁钳一样的手死掐着因子虚腮上的软肉,齿关合不拢,血和唾液一同延下,因子虚眼神发狠。
沈问靠得很近,眼睛瞪大,瞳孔缩成了极小的一点,看起来极为恐怖,他用死活平缓不下来的语气急促地问道:“是他?是权持季逼你吃的?!我要杀了他。”
因子虚口齿不灵便,手还推搡着沈问的胸口,只能嘟嘟囔囔:“我……自愿的。”
他挑了挑眉,满是得逞的模样:“权将军喂我的,嘴对嘴喂。”
最后的一句话简直是杀人诛心,因子虚弯眼似在回味什么,道:“毕竟……在下是他的男妻。”
“你!”沈问把因子虚的脑袋一把抢到自己的面前,眼睑通红,他又怕又怒又疯又恼:“夫子,你放过问儿吧。”
“乖一点,不行吗?”沈问的手上青筋暴起,妒嫉在脑中汹涌,掐着因子虚的力道又重了一分,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
控着因子虚两腮的手换了姿势,无名指和中指插到他的唇间,夹住因子虚滑腻柔软的舌头来回摩挲。
“唔……”唾液完全收不住。
沈问的表情疯狂而愉悦,说出来的话叫人遍体生寒:“你们亲了?夫子的舌头要是说不了气我的话就好了,可是若夫子没了舌头,又该怎么和问儿唇舌交缠……”
话音未落,因子虚舌根一痛,眼角通红,高高地扬起脖子,被折辱疯了,推搡的手把住了沈问的脖子毫无章法地掐着,舌头可怜兮兮地被沈问拖到嘴角。
“问儿才该是和夫子……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人。”沈问恶狠狠地咧齿,尖尖的牙径直要奔向因子虚的唇舌。
他们的呼吸已经交缠。
唇快要碰上唇。
下一秒,变故横生。
因子虚的眼无意识地向上一翻,喉间又一甜,大股的血溅到沈问脸上,身子再没力气控制,脑袋重重地向后一栽,砸到椅子被靠上。
沈问怔了一瞬,撕心裂肺:“来人!!!”
他跪于地上,头还枕着因子虚的膝盖,终于崩溃:“大夫,大夫……”
……
因子虚醒了,眼睛在眼眶内轮了好几圈,这才可以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药香盈盈满室,和血腥味道掺杂在一起,闻起来就觉得难受。
因子虚吸了吸鼻子,对着正背着身子劳碌的太医葛丰正嘻嘻笑了一下,明明都没有力气,贱人模样依旧不改:“在下见到了您,就好亲切。”
“我见到了你就晦气。”那老头一身墨绿的长褂,腿挺短的,裤腿子更短,明明是大夫,身子骨却不轻盈,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憨态可爱的大肥鸟,在因子虚记忆里葛丰正好像是只有待在家里才会穿的这么随便。
因子虚“哟”了一声:“看样子,辛苦你了。”
“我见过你那个宝贝乖徒阳长了,按道理来说,凭着他这样子的好天分,怎么会天天闲得发慌跟着权持季乱跑,这年头太医院已经这么舒坦了吗?”因子虚坐了起来扭了扭自己的肩膀:“你对阳长怎么看的?”
“没了你,太医院是要舒服很多。”葛丰正一巴掌抽到了因子虚的身侧,差一点就要打上因子虚了:“我是服了你的,许沉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
“老是打人是不好的,阳长已经和你学坏了。”因子虚歪了歪眼睛看向葛老干巴巴的手,还是贱人模样:“在下是这样了,葛老这些年也明显见老,怎么还在干呢?以前可是老说自己要打包袱一走了之,其实,在下也理解你,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知道太多的人容易死。”
葛丰正:“……”
或许因子虚还是这样安安静静地死掉比较妙。
想起因子虚,葛丰正就头疼,说这家伙有病决计不是在骂他,而是他真的有病。
当年在高堂之上初见许沉今,他意气风发,泼墨一样飘逸的发高高的束起,发辫里还有两簇用银发扣别住的小辫儿,额头光洁明亮,桃花眼笑意盈盈。
他是新晋的状元,是户部尚书排行老二的嫡子。
许沉今抿唇,高谈阔论,正是少年风光,口口声声全是鸿鹄壮志。
葛丰正毫不怀疑,许沉今就是一个风光齐月的玉人,出口成章的才子。
印象的转变是在一年太后设中秋晚宴时,许沉今却在御花园里逗着蝴蝶,见到葛丰正,这位年轻的大人笑眯眯地露出可爱的梨涡,问他:“呀,葛大夫也出来透风吗?”
葛丰正对这个年轻人没留什么心眼,看着他就像在看徒弟阳长一样,点点头:“是,太闷了点。”
许沉今的笑容那叫一个花容月貌:“在下在席上见到了见手青这一类的菌子,在凉都,这东西炒不熟可是要吃死人的,供奉到这里的吃食都是五花八门,有沉今见过的,有沉今没见过的,我怕死。凉都人都说,红伞伞,白杠杠,吃完一起躺板板,要是在下真的吃了这不干不净的东西,葛大人会救活沉今的吧。”
葛丰正还觉得这个容貌乖巧可爱温柔似水的年轻大人杞人忧天的样子真可爱,遂拱了拱身子,拍了拍胸脯:“当然。”
许沉今的笑容突然就变得恶劣了,眸子里闪过一份亮色,眉毛微微扬起,笑意不达眼底,怎么看怎么像是不怀好意。
然后,下午就传来了许沉今就中毒的消息,吃菌子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