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织云故作无事地浅笑一下，长睫遮盖住眼底的失落。
“或许是过去这几年我管得还是太严格了吧，小璃她心里……可能是厌烦我的。”
“啊，不会吧，你怎么会这么想，算了，回头我见到说说她。”
“不用。”
“小璃她本来就不欠我什么，所以即使是厌烦，我也不会怪她。”
女人微微拧起的眉重新舒展，长舒一口气说：“我该走了。”
临走前唐千夏忍不住又抱了抱她，这一次抱了许久才松开。
人生无常，说不定一个转角分开，今后便很难再见。
此刻正在KTV包房里和同学拼酒的叶璃，手机里忽然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唐千夏：陆织云已经上飞机了。]
“喂，叶璃，还来不来啊？”
一旁的同学催促起来。
一时之间，周遭所有的笑闹声，音乐声皆被隔离在外。
少女静静盯着手机屏幕，恍若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第30章
“叶璃！叶璃！你还好吧？”
“叶璃你怎么了, 能听见我们大家说话吗？”
……
耳边不断的呼唤声终于将整个人如同坠入冰湖失去一切知觉的少女给拉回。
她茫然地推开身边一切试图关心问候的人，一个人攥着手机神智惶惶地起身朝包间外跌跌撞撞奔去。
剩下留在里面的人皆是一脸茫然，就连原先专注唱歌不关心耳边事的人也因此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了？”
程慕芝见此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叶璃, 你没事吧，你到底怎么了？”
程慕芝一路从KTV里追出, 走在她前面的少女如同魔怔了一般沿着马路暴走。
“别跟着我…”
叶璃的声音低哑，空洞的眼底蕴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你别这样, 看起来好吓人，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和我说说, 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程慕芝一边尽可能追上她的脚步, 一边试图劝说。
“你帮不了我, 谁也帮不了我…”
少女眼神略显飘忽, 脚步骤然停顿下来，伸手拦下路过的一辆计程车。
“叶璃！”
程慕芝试图再说什么，便听到准备上车的少女一句低语警告。
“别跟着我。”
那一幕回眸的眼神几乎寒冷到了极点。
她被迫终止脚步，眼睁睁看着叶璃坐进出租车里，车门关上绝尘而去。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坐在车里的叶璃恍惚了一个半小时，她的手机界面依旧停留在唐阿姨发来的那条消息。
出租车在景川一中大门对面的马路边停靠下来, 少女急切地想要打开车门下去，却被司机也及时唤住。
“哎, 姑娘, 你还没付钱呢！”
耳边承受着对方“怎么不付钱就想跑”的碎碎念, 叶璃快速扫码结账后匆忙逃下车。
眼前依旧还是那栋熟悉的老小区房, 在初夏的夜晚下，绿影环绕, 似被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萧然之色。
楼下的大爷穿着白色的背心手拿蒲扇有一下没一下轻扇着，清扫周围的热气。
可叶璃走到那里时，却莫名只感到一阵寒冷从脊骨的位置不断上升。
“哎，你不是那个住在二楼的丫头吗，高考结束了吧，考得怎么样啊？”
面对大爷关心问候式的招呼。
少女实在是有些提不起心情，勉强扯了下嘴角回答：“就那样吧。”
紧跟着为避免更多没完没了的交谈，她一头扎进楼道里，头也不回。
楼梯上只有她一人，叶璃每迈开一步脚，都觉得无比沉重。
终于来到二楼，楼道里的灯自动亮起，少女的目光顺势看向那头一扇被紧紧关闭着的门。
她一边缓缓走过去，一边摸出一直被她带在身上的钥匙。
将钥匙插入锁孔时，少女修长的手指略显抖动。
她的心跳也在那一瞬间剧烈加快逐渐达到顶峰。
打开门的那一刹，叶璃不由深吸口气，抬起一只胳膊随手将客厅的灯给打开。
这里面的布置还和她最后一天考试出门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依旧充满了生活气息，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陆阿姨，你还在吗？”
少女这一声略带颤抖的嗓音好似在呼唤一个不会再回应的人。
想象之中的那样，无人回应。
整间屋子在此刻寂寥无比，叶璃只能听见自己不断加粗的呼吸声。
稍稍发愣一秒后，她立即如同想起什么般冲进对方的房间，只见床上的物品被收拾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空空的床架与床垫，除此以外，身后书架上的书倒是保持着原样，就连那个黑盒子也在。
少女不死心地上前打开对方的衣柜，一排排整整齐齐全部打开，除了被收起的被子枕头那些东西以外，那个女人的衣服全部不在了。
“所以你真的走了。”
鼻间一阵酸涩袭来，猛地深吸一口气，一颗晶莹的东西好似从一边的眼角滚落。
叶璃不可置信地伸手拭去，湿湿的。
那一刻她浑身的力气如抽丝般顷刻消散，整个人忽觉无力地跌坐在床尾空荡荡的床垫上。
有关过往这六年的点滴记忆开始在此刻攻击她。
叶璃想起了陆阿姨第一次学习给她做饭的时候。
那个女人将厨艺教程书摆在燃气灶台边，一边看一边学着做，结果不小心将书点着，一边惊叫着自己一个人灭火，一边提醒在客厅里的叶璃不要害怕。
到底在害怕的人是谁啊……
后来成品被端出来，叶璃几乎认不出那些是什么。
陆阿姨却安抚着她说：“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看，但是味道还可以，小璃要试试吗？”
到底在安慰谁……
还有那次。
也是叶璃在这六年里唯一一个人偷跑回长清的一次。
那时候她刚刚和陆阿姨一起住没多久，因为心思敏感误解了对方的意思，一个人憋着气连夜坐车跑到老家。
没有钥匙的她只能大晚上蜷缩在自家门口的楼道里，一边悄悄流泪，一边怨恨爸爸把自己一个人丢给别人。
没过太久，陆阿姨便寻了过来，一边将她揽入怀里一边轻声安抚，叶璃之后还是没骨气地乖乖和她走了。
还有许多许多，点点滴滴，此时此刻恍若一根根扎进心脏里的刺，不断提醒她这个女人已经深深根植入骨。
但她离开了。
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终于，呆呆坐在床尾的叶璃抬手使劲搓了搓面部，试图将心里那股不适的感觉驱散。
结果发现并没有任何用，压抑至久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
少女双手掩面开始抽泣起来，肩膀颤动地幅度渐而增大，像极了狂风骤雨下被打乱的枝头。
滚热的眼泪很快浸湿整个掌心，渗入指间，叶璃从一开始的无声啜泣逐渐演变为哭出声来。
这是她长这么大一来，唯二哭得狼狈得一次。
第一次是12岁那年目送父亲离去。
第二次，是确认陆阿姨离她而去。
一边哭着，叶璃一边在内心试图理清自己这样的情感属于什么。
很快，她才逐渐意识过来。
是喜欢。
一开始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不可置信。
可如果不是喜欢，她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这几天又为什么会如此别扭。
她的脑子里第一次产生确切想要和对方一直生活下去的念头。
她不要陆阿姨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她还想要许多许多……
想到这些，叶璃倍感无力地缓缓躺下去，一个人半蜷缩在床尾的空旷床垫上，哭到最后整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力气。
就这样迷迷糊糊累到睡着，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耳边是极其聒噪的手机铃声，似乎在她睡梦中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又一轮新的轰炸下，在光秃床垫上睡了一夜的叶璃终于忍不住伸手抓起手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