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璃猜测陆阿姨此刻应该会在景川的房子里，心里默念一遍那房子里的座机号码后，尝试拨打过去。
等待接听的短暂数秒十分难熬，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她的心间啃咬。
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着，甚至害怕对方接不到这通电话。
“喂？”
电话终于接通，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
叶璃按耐住内心的汹涌情绪，另一只空着的手不禁攥紧。
在听到她声音的一刻，坐在沙发上拿着听筒的陆织云眼眶瞬间变红。
“小璃？”
“你怎么样，还好吗？”
叶璃喉咙噎了噎，彻夜无眠的一夜里明明在脑子里设想过许多想要对她说的话，偏偏这个时候在电话里，却只能干巴巴地问候几句。
“我没事……我订了晚上的机票回美国。”
说完似乎是怕她误解一般，陆织云又及时添上一句：“公司给的年假结束了。”
“嗯，我知道。”
叶璃吸吸鼻子点点头，因为原本无意外的情况下，她今晚也要跟着一起走的。
“爸爸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陆织云停了几秒，隔着电话语气平和问。
“还是那老一套，试图劝说我放下，让我和你断了，但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的。”
叶璃像是生怕心爱的人要从自己身边悄悄离开一样急忙承诺。
紧接着说完她又试探询问对面：“那你会吗，你会和我分手吗？”
昨天这个问题，对方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叶璃十分在意。
“……我不会。”
耳边传来女人微微沙哑的声音。
“我说过，我允许有一天你的离开，但我不会，更不会怪你。”
听到这段话，叶璃心中悬了一整夜的石头终于可以安然放下，她抑制不住打了个哈欠举着听筒说：“我更不会，我也绝不会离开。”
陆织云浅浅笑了下，只是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苦涩。
“晚上没睡好吧？”
她又问。
叶璃点点头，尴尬地承认：“一晚上没睡。”
“你这样出来给我打电话，不要紧吧？”
经提醒叶璃方才看了眼小店墙面上的时钟，尽管十分不舍，但她也的确该回去了。
“在洛杉矶等我，回到那边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去找你。”
“好……”
耳边传来对面温柔的应声。
打完电话回去的路上，叶璃心情稍稍感到舒畅一些。
到家之后爸爸没问什么，她也按部就班进去厨房准备晚饭。
就在她以为一切终于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晚饭饭桌上爸爸的一番话彻底将她打入地狱一般。
“过段时间，我跟你一起去美国办理转学手续。”
“转学？转去哪？”
叶璃浑身一怔，思忖最多不过是转到美国其他的城市。
“转到景川美院。”
男人不假思索说着，好似早就已经做下这样的决定。
“就因为我和陆阿姨谈恋爱了吗？就为了把我们分开要这样大费周章？”
听到这个答案，叶璃的情绪才终于绷不住，双手紧紧捏拳就连问话的嗓音都在微微发颤。
“是。”叶德友斩钉截铁承认，并且有理有据驳斥：“你跟谁在一起爸爸都不反对，唯独她不行。”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叶璃问出这番话时，两行眼泪控制不住簌簌往下掉，整个人几近崩溃。
男人紧闭嘴唇，没有作答。
“爸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老古董啊？这个世界上同性相爱早已经得到许多国家的法律支持了，为什么你还……”
这次话未说完被打断，叶德友目光沉沉面对着跟前泣不成声的女儿，心里何尝不是如同刀绞。
“小璃，你可以和女孩谈恋爱，甚至是比你大一些的女性来往，爸爸都可以在心里说服自己接受，但唯独陆小姐她……绝对不可以。”
叶璃的心脏在那刻仿佛咚的一下坠地，携着凉意的疼痛袭遍全身。
下一秒她扯着嘶哑的声音有气无力追问：“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叶德友无奈地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还记得小时候为什么爸爸总是带着妈妈去医院吗？因为妈妈得了脑肿瘤，晚期。你还太小，我们才一致决定不要告诉你实情。
那天我又带着你妈妈去龙华山上的庙里祈福，因为医学上判定她还有最后三个月的生命期限，我们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神明，期待诚心祷告能够换回一丝奇迹出现。
我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陆小姐，准确来说，是你妈妈先遇见的她，因为那会恰好我去了洗手间，回来时她们已经聊上了。
那年陆小姐不过才二十岁出头，花一般的年纪，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却也白得不健康，像是一朵随时会凋零的樱花。”
说到这里，男人忽然笑了笑，“当然，这些都是你妈妈的口述对她的形容，那时正值春天，龙华山上樱花开得正旺。”
叶璃认真听着并未打断。
在停顿后，叶德友继续阐述：“那次之后，我们又一次遇见是在景川医院里，那时才知道陆小姐的病情，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完全性的心内膜垫缺损，必须得接受心脏移植才能活下去，再等不到匹配的心源剩下的时间就也不多了。因为惺惺相惜，年龄相差也不算大，那段时间在医院里，你妈妈和陆小姐几乎成了很好的病友关系，直到你妈妈的病情开始恶化不能下床，陆小姐依旧坚持着每天去看望她，陪她说会话。”
说到这里，男人终于有些哽咽，“时英临终前的几天里忽然对我说，想要做一下心脏匹配检测，万一匹配的话，她想要捐赠给陆小姐。”
“所以……妈妈把心脏给了陆阿姨对吗？”
叶璃已经猜测到。
叶德友没有否认，他快速擦去脸上的泪水，继而低头操作了几下手机，再用一只略微粗糙的大手把手机递过去。
“这个视频影像，我一直保存着无论换了多少次手机，看看吧，这是妈妈给你录下的。”
叶璃心情沉重地接过手机来，不知道以何种复杂的情绪伸出食指点开那则视频。
画面里，是一个面容清瘦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躺在床上，叶璃一眼认出那是妈妈。
“小璃，很抱歉妈妈今后不能陪着你继续长大，妈妈非常非常想要看到你长成大人的模样，但是现在没办法了……”
女人想要努力保持笑容，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淌落，她继续哽咽着说：“记得听爸爸的话，你和爸爸都要互相照顾，彼此依靠，妈妈永远爱你……”
叶璃双手端着手机观看视频，眼泪跟着悄无声息滑下，没一会便泪流满面。
叶德友见状便说：“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无法接受你们恋爱了吗？因为我实在是没办法接受一个用着我老婆心脏的女人和我女儿谈恋爱……”
说到这里，男人终于忍无可忍捂着脸痛哭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受伤的孩子。
视频已经播放完毕，叶璃轻轻将其放在桌面，她抬手拭去眼泪保持沉默不言。
静谧的客厅里，爸爸的哭声在耳边持续萦绕。
夜晚十点，景川国际机场。
大厅里人员来往络绎不绝，位于二楼的航站楼候机厅里，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窥见室外安静停放着的大型客机。
VIP候机室的一处角落，打扮简约面容姣好的女人独自坐着，脚边放置着一个登机箱。
她再次忍不住卷起袖口查看手腕上那只粉色小猪，一阵刺痛伴随袭来。
陆织云咬紧嘴唇，指关节因用力握紧而发白，不记得是第几次，眼泪再次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胸腔也犹如被锋利的尖刺扎入，四处破裂，几乎将她压垮。
终于，她捂着脸哭了起来，肩膀随着微微抖动，泪水很快涌入指缝间。
许多次准备朝这边走来寻找座位的旅客在见到这个默默哭泣的女人时，又默默调转脚步离开。
第86章
深夜, 床上的少女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静谧的房间里不断传来被褥翻转摩擦的细微声响。
已经连续32小时未眠，叶璃仍旧无法睡着。
片刻的尝试后, 她终于再一次妥协地睁开眼，任凭清醒的脑子与疲惫的骨肉之躯抗争。
所以, 今天晚上爸爸告诉的那件事，就是陆阿姨一直以来不曾告诉她的秘密。
陆阿姨身体里的是妈妈的心脏……
她忽然回想起圣诞节之后从纽约回到洛杉矶的那晚, 在那间公寓里陆阿姨对她说过的话。
“……因为即便在一起了，我们以后某天也可能因为某些事情分开，一些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的事情, 到时候你想要随时中断这段关系, 我也不会怪你任何。”
侧躺着的叶璃深吸一口气, 安静凝向眼前的黑暗。
[原来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发生, 但有一点你猜错了，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情就和你分开，那我就不是叶璃了。]
叶璃承认自己起初知道这件事情后的确很震惊，但很快接受下来，并且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宿命。
是她逃脱不掉的宿命。
在爸爸的角落看来，妈妈的心脏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跳动，因此无法接受拥有妈妈心脏的陆阿姨跟他女儿谈恋爱。
可是在叶璃看来, 陆阿姨就像是妈妈亲手送给她的最宝贵的礼物，她想要好好珍惜这份礼物。
这一生, 她更加想要和她在一起, 携手终老。
[所以你那天表现得种种不安, 一定以为我知道所有真相后会放开你吧, 陆阿姨你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