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好像是担心乐初过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又好像没那个意思。
乐初第一次觉得,被只清汤寡水的鲤鱼给钓了。
她转过头,继续玩打火机,火光印在她脸上,艳得跟鬼似的。而李喻捧着热茶坐在窗边,眼神追逐门口游来游去的鲸鱼。
她们没有任何目光交汇,却歪打正着地陪伴了彼此半宿。
凌晨两点,巷子里传来“哗啦啦”关卷帘门的声音,巷口的夜烧烤也打烊了。乐初忽然站起来说:“咱们去年买的大呲花儿还有吗?放了吧。”
木星正在对着镜子薅自己的头发:“有吧,仓库里,你找找。”
乐初冷笑,请了尊佛这是。倒也没说什么,提溜着两条长腿往后边去。
眼见没客了,陈飘飘上楼打扫卫生,十几分钟后下来,见乐初蹲在门口的胡同里摆弄烟花,余光瞥着她了,招呼着过去:“来,你要回家了,咱们把这大呲花儿放了,给你送行。”
这话讲得奇形怪状的,陈飘飘一面穿外套一面说:“五环里不能放烟花吧?”
“大半夜的,狗都不来,谁知道啊。”乐初无所谓。
陈飘飘眼睁睁地听着乐初把自己和光顾的顾客比得狗都不如。
她缩成一团,坐到门槛边,乐初蹲下找引线,又背对着她道:“木星她们你也叫出来呗,难得放一次。”
店里除了木星,就是李喻,如果只是说木星一个人,那用不着“她们”。
于是陈飘飘将木星和李喻都喊了出来,三人坐在店门口,看乐初放烟花。
“滋滋”的引线声中,乐初起身,手揣兜站到一边,地上的小烟花旋了个旋儿,火星子簌簌飞舞,在巷子里发出“呜呜呜”的声响。
没个二十来秒就灭了,空气里只剩硫磺味儿,掺上积雪,湿哒哒的。
第二个没点燃,貌似是坏了,乐初一口气将剩下的三四个放完,退到阴影里看。
这一回她藏在墙根儿里,和李喻调换了位置。
放完,乐初笑笑,靠着墙壁问陈飘飘:“好看吧?”
“还行。”
“你们老家过年得放烟花吧?”
“也不让放了。”
乐初更高兴了:“那咱们相当于把过年的烟花提前看了。”
陈飘飘没扫她的兴,没说她这个小烟花实在没什么看头,因为她看见乐初瞥了李喻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眸。
或许这场烟花,这些问句,对象并不是自己。
打烊的时候,乐初用她的皮靴子踩一脚卷帘门,问陈飘飘:“过完年还回来吗?”
陈飘飘当然要回来,回北城上学。
因此她没答话,又听乐初补充:“这就是客套话,还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要来你提前说一声就行。”
“好。”陈飘飘想了想,跟她和木星,还有李喻说,“明年见。”
“明年见。”
四个年岁不同,性格迥异,来路和前路都不同的年轻人看了一场违规的烟花,而后在巷子里分道扬镳。
人生的聚散总有定数,好比说,来北城的时候有飞机的轨道声,走的时候,也有。
陶浸又一次和陈飘飘坐机场快轨来到T3航站楼,这一次是送陈飘飘回新都。
她们像两条相濡以沫的游鱼一样难舍难分,在地铁里挽着靠着,在机场里挽着靠着,陈飘飘不愿意那么快过安检,找了个咖啡厅,坐在相同一侧的沙发上,拉着彼此的手,捏来捏去,揉来揉去。
陈飘飘没意识到,那时自己有一点害怕,机场的人实在太多了,很有时代洪流的缩影,好像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年轻的她将这点惴惴不安归类为离别的伤感,它们像密密麻麻的刺,尖锐地提醒陈飘飘,原来已经依赖陶浸到这个地步了。
有多舍不得她呢?恨不得此刻收到短信,由于极端天气,航班取消。
陶浸看时间差不多,替她将登机牌和身份证叠好:“走吧,去过安检。”
“还有40分钟。”
“提前一点吧,排队的人挺多的。”
陈飘飘蹙起眉头,望着还剩一小半的咖啡:“你很想我进去啊?”
这话说得很小声,陌生的语气却令陶浸一怔。
很快,陶浸又笑了,像在开往南里的车上那样,眼神在说€€€€陈飘飘,你撒娇啊?
她很喜欢陈飘飘对自己撒娇,在这个世界上,陈飘飘只对两个人撒娇。
陶浸伸手给陈飘飘理了理头发,抱住她,安抚性地拍拍肩膀,然后低下头,轻声问:“那你能不走吗?”
“第一次这么讨厌过年。”她低声说。
陈飘飘掀起软软的眼皮望她,也是第一次听春风拂面的陶浸说“讨厌”。
小狐狸满意了,爱情到底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博弈,如果对方陷得同样深,那么自己就舒服一点。
她依偎着陶浸,慢条斯理地说:“我在家,每次给你发微信,你都第一时间回复我,好吗?”
“好。”
“你没事,就给我打打电话。”
“好。”
“出门玩,跟我说一声?”
“好。”
“要不还是别总出门玩了呢?”
陶浸弯着眼睛笑:“好。”
“唉,你答得太干脆了。”狐狸耳朵耷拉下来,感觉不走心呢。
陶浸含笑挠挠她的手心,拿上她的包和登机牌送她去安检。
排队的人群缓慢移动,这次是真的时间不太够了,陈飘飘叹口气,依依不舍地放开陶浸的手,背上包转身。
刚提步,背包的带子被轻轻拉住,她回头,陶浸安静地望着她。
抿了三四次嘴唇,她才开口:“飘飘。”
“嗯?”
这个样子很郑重其事,陈飘飘不免紧张,以为自己忘了什么东西。
陶浸认真地看进她的眼底:“你会很想我吗?”
语气有隐约的不安,在陶浸身上极其罕见。
陈飘飘眼神颤动,原来感情没有放过任何人,原来分离焦虑,也会出现在游刃有余的陶浸身上。
第50章
陈飘飘想亲死陶浸。
掩藏在深海里的脆弱是不见天日的珍宝,令人想要轻手轻脚地擦拭干净,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但这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陈飘飘忽然发现,感情也像弹簧,你弱它就强,她用了比克制悲伤还要大的力气来压住这根弹簧,扑过去抱住陶浸。
埋进雪松的味道里,香香软软的。
“我每天想你一百次。”陈飘飘答。
陶浸伸手抚摸她的后脑勺:“一百零一。”
“一百零二。”
“一百零三。”
……
两个国内最高学府之一的大学生,玩小学生都不屑的攀比游戏。
“正无穷。”陈飘飘绝杀。
俩人沉默,最后同时笑了,颤动的胸口贴在一起。
“去吧。”陶浸深吸一口气,紧紧拥抱她。
然后目送陈飘飘进安检,脱掉自己给买的雪地靴,从传输带里拎出来,穿好,又支起身子对自己挥挥手,才转身朝登机口去。
五、四、三、二、一。
陈飘飘停住脚步,折返回来,越过安检口的门望着陶浸离去的背影。
直到看不见。
她低头给陶浸发消息,正“哒哒哒”打字,手机屏幕跳一下,陶浸的消息先过来。
“正无穷+1。”
和陈飘飘输入框的句子竟然一样。
陈飘飘按下发送键,眼眶湿湿地抿住笑。
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陈飘飘惆怅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飞机座位比来的时候更窄更小,她的骨架子缩在里面,委屈极了,根本睡不着。
熬着到了机场,还没下飞机,便在同机乘客起身拿行李的响动中给陶浸发微信:“到了。”
“提前了。”
陶浸又说:“我也到家了。”
俩人讲了几句不太方便展示的肉麻话,陈飘飘收起手机,出机场打车回家。
外婆的房子在老城区,车子越开楼越矮,天都仿佛压了下来。有了另一半的陈飘飘又长大了,望向窗外时,像心里搁着一个蜜瓜,又甜,又香,又重,沉沉坠坠的,踏踏实实的。
还是老楼房,连小区都没有,就商铺边上的一栋楼,外婆早早地等在楼下,背着手一边看茶楼外边的熟客打麻将,一边往街口瞟。
外婆眼睛不好,却能凭借轮廓便远远地攫住陈飘飘:“飘飘儿。”
她呵呵笑着,向麻将桌上炫耀:“我外孙女回来喽,北城回来的。”
麻将桌上的€€€€探头看,嘴里止不住夸陈飘飘漂亮,外婆骄傲得合不拢嘴,慢吞吞走过去,陈飘飘快跑两步,弯腰拖着行李箱,揽住外婆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