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到陶浸在剧组群发来的信息。
她说挺抱歉的,因为个人原因,导致剧组停摆,她晚上请大家吃饭。
还是在Le Pavi,还是在那个院子里,这次陶浸坐在陈飘飘对面。
她依然穿着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细心询问桌上人的意见,安排点菜,菜单递过来时,带着雪松的香气。
点完菜,陈飘飘双手撑在长凳两边,听她们聊天。
酒上来了,杯盏响动,Fay热情地将每个人的果啤递到各人跟前。
“谢谢。”陈飘飘说。
“€€客气啥。”Fay轻拍她的肩。
喝了两口,陶浸忽然眨眨眼,将视线从桌子上提起来,说:“我去江城跟孙导对了一下档期,他下周末过来,在这之前,我们需要把剧本三稿定下。”
陈飘飘盯着她纤细的脖颈,和说话时漂亮的嘴唇,等待她说换人的消息。
陶浸果然看过来,说:“要跟飘飘道个歉,那天我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工作,对不起。我后来有思考,你提的建议不错,也许,可以试一下。”
她对着陈飘飘点头,微微一偏,安静地笑。
在所有人面前,给了陈飘飘台阶。
陈飘飘之前想错了。
原来这才是陶浸公事公办的样子,原来这才是,陶浸不喜欢一个人了的样子。
第62章
陈飘飘这个女明星,很神奇。
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向来好脾气的陶浸惹生气,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从未低头过的陶浸道歉。
这些是整个剧组都知道的。
不知道的,是早前Arick私下称呼陈飘飘女明星时,陶浸说:“飘飘其实……”
其实什么?
陶浸停下筷子,沉吟三秒,说:“她跟你想的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Arick问。
陶浸笑了笑,继续吃饭。
之后Arick她们再也没叫过陈飘飘女明星或者208,都叫她:“飘飘”。
这次的风波过后,多了两个称呼,叫“烈女”,“辣妹”。
Arick攀着陈飘飘的肩说:“你完全是个烈女子。”
跟阿浸有意见分歧的不算少,但陈飘飘是唯一一个梗着脖子用那种劲劲儿的语气质问她的,并且Arick很欣赏陈飘飘维护自己的剧本,她认为这是创作者的惺惺相惜。
陈飘飘很困惑,无论在大学,还是在演艺圈,她的人设都是文静小白花,只有在西楼,有人用“劲劲儿”的形容她,并且每次都是在对陶浸的态度上。
自己那天的语气真的很不好吗?可惜没有录像。
庄何又打来电话,问她怎么搞定的。
陈飘飘根据《艺人与经纪人行为规范》(庄何口头制定版)如实交代,她在陶浸面前DIY了。
庄何久久没有回复,这是她第一次被陈飘飘干到失语。
“她看爽了?”
就原谅她了?
庄何很想说,那天的玩笑话,没有暗示陈飘飘去做什么自轻自贱的事的意思,倒不是她的道德底线有多高,只是如果需要艺人张腿,显得经纪人的能力很低。
她宁愿自己去睡前任。
在庄何的理念里,自己睡服前任是本事的一种,让艺人去睡前任,很cheap。
“不知道。”
陈飘飘不明白陶浸是怎么想的,并且她知道庄何大概是误会陶浸的人设了,但她不想解释。
一半原因是懒得解释,一半原因是阴暗面又隐隐冒头。
如果陶浸是真的看爽了反倒好了,意味着她还对自己有欲望。
这两天,陈飘飘在排练之余一直思考,自己“挑衅”时,陶浸的生气和愤怒根本成因是什么,她道歉时说“个人情绪原因”,又是因为什么。
陈飘飘不蠢,冷静下来后,前后串连,摆在明面上有那么点明显,尤其是与这两天陶浸体面大方的态度做对比。
都指向一个谜底:陶浸还会因为陈飘飘产生心理波动。
正如陈飘飘在和陶浸对峙时,望着那对日思夜想的眼睛,不自觉就到了。
身体不会背叛自己,陶浸手腕上的青筋,和陈飘飘的高潮一起,出卖了她们残留的爱情。
陈飘飘时不时观察陶浸。
陶浸会在吻戏过关时说挺好的,会在收工时对她说辛苦了,会在剧组午餐闲谈时,不再回避地聊到:“飘飘也是安大的。”
Fay好奇:“对哦,你俩是校友,以前认识吗?”
“认识,”陶浸笑了笑,“以前还在一个音乐剧社。”
陈飘飘心里越来越松软,是那种紧绷的橡皮筋突然被松开,耷拉得毫无生气的疲软。
一半是见识了陶浸真正坦荡的态度,令她犹有阵痛;另一半是,她愈加深入地发觉,自己在进组的那十几天,误读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她开始跟自己较劲,心里的旧瓦隐隐崩离,一面努力驳斥自己,一面努力说服自己。
驳斥自己时说,“陶浸看不起陈飘飘”是被反复论证过的,不能三年过去,忘掉痛苦而折磨的推导过程,就认为这个公式不太可靠。
说服自己时又说,可是,陶浸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一个看不上的前任,产生那么大的情绪波澜吗?当初那位前女友,那么伤害陶浸,再找到她时,她都波澜不兴。
和这两天一样,波澜不兴。
陶浸态度的前后对比,像极了命运给陈飘飘透题,引诱她往正确的方向去。
要不要改答案呢?陈飘飘,交卷的时间快到了。
“你们一个社团的?”Arick讶异,搓眉毛挠痒痒。
“哦难怪你那天跟我说飘飘。”她想起来了,拍桌子。
说什么了?陈飘飘抬眼。
听听插话:“但你们看起来以前也不太熟是不是?”
陶浸夹起一块西红柿炒蛋,放到碗里:“当时,还好。”
陈飘飘想了想,举着筷子小声说:“挺熟的吧。”
啊?三双眼睛看过来。
陈飘飘面上轻松,心底微麻,慢条斯理的嗓音里带着试探的钩子。
“那时学姐还跟我说,要给我排毕业的戏。”
好久没听陈飘飘说学姐了,陶浸把着筷子的拇指一动,低头送入一口米饭,吃完,抿唇淡淡笑:“现在这个也算吧?”
陈飘飘黯然,陶浸没有忘,但陶浸已经可以拿这件事开玩笑了。
和陈飘飘伪装的一样。
孙导来的时间很紧,期间还有别的组在剧场演出,她们必须加班加点地排练,容不得想太多别的。陈飘飘越来越适应话剧舞台,台词也逐渐放开,她现在每天像戏剧学院的学生一样出晨功,五六点钟沿着西楼外侧的石板路跑步,拐入一条没有人的断头胡同,对着青苔石练绕口令。
字正腔圆地念,并且越来越大声。
一刚开始还红耳朵,两三下之后便落落大方。
没什么好羞耻的,毕竟都在陶浸面前那样了,她还能留下来,神色如常地工作。
这么些年,陈飘飘锻炼得最好的就是心态,往好了说是情绪稳定,往差了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这事是从自己决定要攒钱给外婆买房,以及攒钱想和陶浸去大溪地的时候开始的。
陈飘飘就是这样,选择了外婆,她就把爸妈当陌生亲戚,爱上了陶浸,她就对论坛弃如敝履。
心里揣着两个重要的人,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拉下脸赚钱也不难。
北城的房价她搜了搜,大概有个概念,陶浸想去的大溪地,相比之下算可以先实现的小目标。
可她那时觉得,远远不够。
因为“大溪地”三个字被陶浸抛得太随意了,她心里一定有很多个“大溪地”,陈飘飘想,未来陶浸想去哪里旅游,都不要因为自己的条件而犹豫。
奋斗结果还不错,可是,不得不说,网红事业一定程度上腐蚀了她,或者说,麻木了她。
短平快的输出不仅仅体现在创作内容上,也体现在工作对接上,当你赚钱的方式变成“老师这有个广告/项目/推广可以接吗”的时候,你很容易养成习惯回复“请问什么样的产品?报价是多少”?
不用去做太多背调,不必做太多前期准备,在最短的时间获取最直接的利益。
让人上瘾,也让人产生了“耐药性”。
一次次提高赚钱的金额,一次次对内容标准的降低,一次次提高对舆论的容忍度,一次次降低内心的敏感度。
这个陈飘飘为“赚快钱”而量身定制的一套系统,用惯了,终于在未来的某一天,以伤筋动骨的卡顿反噬她。
她失去了作为演员的感受力。
当初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认为这是来自上位者的批判,可在进入真正的艺术领域之后,她意识到,陶浸说的是实话。
任何创作,都需要根基,有的从系统教学里来,有的从生活体验里来。
陈飘飘的那些年,既没有教学,也没有生活。
她只有机械的拍摄经验,类似于套公式做题。
《梦里人》的前三幕勉强达到标准,第四幕是重头戏,女主角在几年后得到男主的消息,他已经意外身亡了。
女主坐在场上发呆,之后开始做梦,第一个梦境结束时,她痛哭出声。
应该是全剧的最高潮,可是,陈飘飘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