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她讲得再快一点,跳过的两年零十个月,就不存在了。
陈飘飘也演过“幡然醒悟”和“消除误会”的桥段,当时导演要求她剧烈地呼吸,一脸难以置信,掩住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原来是这样。”
或是痛哭流涕,或是呆坐一宿,转向空镜。
再与人冰释前嫌,抱头痛哭。
可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拥有被误读的三年时,她找不到一个特别震惊的节点,只是感到心里的茧被一丝一丝地抽走,有一点疼,被丝线勒得疼,但那个茧愈加快速地转动起来,晃得她又有一点舒服。
她能感觉到,有蝴蝶要出来了,被围困了三年,陈飘飘比任何人都期待,它的翅膀应该是什么颜色。
讲到十二点,她们准备睡觉,洗完澡出来后有点热,陈飘飘想再点一杯奶茶,又担心明天彩排水肿。
于是问陶浸:“空调能再低一点吗?”
陶浸说:“已经开到最低了,这空调是开发商配的,制冷效果不太好,前几年我就想换,但中央空调,不好换。”
她带陈飘飘去厨房,打开冰箱冷冻层递给她一个冰杯:“拿着降降温,就不要喝了,太凉。”
而且是上次回江城买的,不确定还能不能喝。
陈飘飘的思绪还停留在房子上。其实一直想问,这房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陶浸什么时候决定在江城定居,又为什么没有跟自己说。
她隐约觉得应该有原因。
如果陶浸能告诉她一个理由,比如那时候工作太忙,家里直接帮忙做主了,那她也能把这颗刺拔掉。
于是陈飘飘捧着冰杯问:“你这房子买多久了?”
陶浸蹲下整理冰箱内部,想了想:“八年了吧?”
八年?陈飘飘迟钝地算数:“八年?”
“嗯,”陶浸说,“我十八岁那年,我妈买的,因为开发商是我舅舅的朋友,有折扣价。”
她关上冰箱,却没等到陈飘飘的下一句话。
转过头,陈飘飘捧着冰杯,望着冰箱门,神情很微妙。
不冷吗?指缝里都沁出冰杯的水雾了。
陶浸看看正在融化的冰杯,又看看陈飘飘的表情,再用思绪将两者串联起来。
她靠在冰箱旁边的柜门上,抱着手臂,和陈飘飘对立着沉默了一会儿。
之后,抿着的嘴唇被放开,陶浸低声问:“这也是你分手的原因?”
“咔哒”一声,冰杯里有个冰块的粘连被融化,它掉下来,垒到杯壁上,凉气隔着塑料杯打在陈飘飘的手心。
她注意到陶浸用了“也”。
意外又不意外,陶浸猜到了,可她没有生气,甚至比第一次问还要平静,仿佛脱敏的过程。
“把冰杯放下来吧,冻手。”陶浸跟她说。
眼看着陈飘飘把冰杯放到一边,陶浸递上纸巾,看她擦手。
心里麻麻的,在叹息,在复苏。
像在玩拼图游戏,不被了解的原貌逐渐清晰,她不断告诉自己,要耐心,要仔细,拼的时间这么长,万一有一两块弄丢了,就是永远都补不齐的遗憾。
会比拼的过程中多走两天弯路,要遗憾得多。
重逢以来,陶浸愈加意识到,她们对于这段感情都有“当局者迷”的时候,她不觉得这是哪边单方面的原因,因此,如果将责任加诸于一方,并不公平,也过于残忍。
所以,也许这样一点一点细碎地掏,才是对她们来说最好的方式,能够维护心里的沙堡不猝然塌掉。
陈飘飘仍然不说话。
陶浸上前,吻住她,在没有开灯的厨房,把陈飘飘的细喘当作默认。
半分钟后,陶浸放开她,咬了她的嘴唇一下,听到她遏制在喉咙里的小半声呻吟。
“你的‘缄默豁免权’只有一次,”陶浸说,“下次如果再误会我,要说对不起。”
“如果我误会你,也请你给我机会,让我对你说对不起。”
她在呼吸间,以形似教导却近似请求的语气说。
第77章
陈飘飘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
只是很忽然地,想起了上学时的Plan B。那时自己被爱得很饱满,坦率又自在,哪怕是前女友挑的房子都能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几年前,原本她真的可以有一个和别人没有瓜葛的Plan B,能够在惊涛骇浪中保护她的那种,却被她自己推开了。
诡异的是,她开始后怕,并且觉得幸运。
没有到七老八十才得知这件事,没有在陶浸已经不爱她了的时候,才得知这件事。
她抿抿嘴唇,问近在咫尺的陶浸:“刚刚这个,是惩罚吗?”
因为陈飘飘没有“豁免权”了,所以自己再次保持沉默,应该受到惩罚。陶浸是这个意思吗?
有点被咬得肿起来了,不知道明天好不好上妆。
陶浸靠回柜子旁,在没有开灯的空间轻声问:“怎么?”
陈飘飘意犹未尽:“挺好的。”
“挺喜欢的。”她说。
陶浸心底一突,深深看她一眼,摇头笑了:“你就在这种事上最坦白。”
怎么就是陈飘飘呢?这么让她又爱又恨。
“睡觉了。”陶浸叹气,提步往外走。
“晚安。”
陈飘飘把冰杯捧起来,回卧室。
第二天下午彩排很顺利,陈飘飘状态不错,还跟隔壁棚认识的主持人打了招呼,请她们之后去墨镇看她的话剧首演。开场串烧很简单,也没什么舞蹈,基本不用练习,陈飘飘走完位,坐在化妆间等李喻敲定明天去录音棚预录和声的时间。
收到陶浸的微信:“什么时候结束?”
她在附近谈工作,如果时间刚好,就把陈飘飘接回去。
陈飘飘恍惚极了,似乎这个场景曾被她精心规划过。
“差不多了,”陈飘飘见李喻走过来,“我给你发个定位,你把车开到地下车库的工作区,7号口,我从那里下去。”
那是主持人们日常上下班停车的地方,代拍和记者不会蹲。
“好。”
陶浸开了一辆白色的轿跑,不算豪车,但品牌也不低调,陈飘飘没坐过她的车,却一眼便认出来了,气质很搭。
她习惯性地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解释:“副驾驶容易被拍。”
陶浸笑笑,发动车子问她:“李喻呢?”
“她回旁边的酒店。台里订的酒店没退,她觉得可惜,改成她的名字住了。”
李喻一直都很务实,唯一不切实际的就是喜欢乐初。
陈飘飘把卷发拨到一边,动动脖子,满鼻子都是定型喷雾的味道,几年了仍然会偶尔熏得她脑仁疼。
陶浸从后视镜看她,递给她一瓶水。
陈飘飘不作声地接过来,观察车的中央扶手箱。低调奢华,光滑的表面上有整齐的按钮和光标,既工业又现代,很有质感。比她曾经想要买给陶浸的那辆还要漂亮。
蓦地胸口便被针扎两三下,她们都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只不过是各过各的。
“什么时候买的车?”陈飘飘问。
“嗯……前年?”陶浸记不清了。
“这牌子挺适合你的,”陈飘飘注视着陶浸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我以前就觉得。”
以前?以前她们还在上学,陈飘飘怎么会觉得?
陶浸摸一把方向盘,有根旧琴弦被“嗡”地拨动一下。
“想吃什么?”她沉默片刻,另起话题。
“没什么胃口,”陈飘飘挠挠额角,忽然想起了什么,喉头微咽,“挺奇怪的。”
“嗯?”
“你还记得我们学校的自助小火锅吗?”她和陶浸去吃过两次。
“记得,”陶浸莞尔,“你说不好吃。”
“这两年总想吃。”吃过挺多有口皆碑的品牌火锅,却总觉得找不到那口记忆里的劣质牛油味。
陶浸的鼻息浮动,偏头淡淡笑了:“还有小吃街巷子里的那个麻辣烫,其他地方都没那么好吃。我后来在江城找过几次,每次看推荐都觉得应该不错,一吃还是差点意思。”
“那你后来回去吃过吗?”陈飘飘抱住副驾驶的椅背,侧脸靠在上方,软声问。
这副样子很乖,如果不是带着浓墨重彩的舞台妆,很像十八岁。
陶浸的眼神如温水淌过,望陈飘飘一眼,又转过头看前方:“吃过,不过现在不开了。”
心里一沉,空落落的,陈飘飘黯然垂下睫毛:“怎么就不开了?生意挺好的。”
严格来说她才毕业一年多,可念书时她假期跑片场,大三开始频繁请假,大四更是直接搬出了学校,一有空全花在补课上,就这还差点要延毕。
食堂都吃得很少,更别说再去光顾小吃街。
竟然不知道麻辣烫关门了。
陶浸看她的神情,手指微微一动,想蹭蹭她的脸,又克制住,轻声说:“因为阿姨做大做强了,在购物中心里租了间铺子,现在应该要开分店了。”
“啊?”陈飘飘没反应过来。
陶浸忍俊不禁,嘴边勾出小括号,愉悦地开车。
“你……”看出来了,陶浸在逗她,并且欣赏了一下陈飘飘伤感“物是人非”的表情。
“你还是应该起名叫陶厌。”陈飘飘坐回去,没好气地薅头发。
这样子挺像个傲娇女明星,陶浸笑得更开心了,抿着嘴,眼里纳着夕阳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