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小马说过陶浸回了北城,可她们的信息错位了。陈飘飘当时想的是,回来也不想见自己,看来她也没有那么不舍得。
陈飘飘手肘搁在茶几上,黏黏腻腻的,反光的黑色桌面上有陶浸模糊的倒影,比她的语气还要模糊。
陶浸回到北城那天是平安夜,她急匆匆地赶回来,手里的工作都没处理好,因此也没带什么东西。她还记得那天穿了一身深黑色的大衣,到飞机上了才想起来,这衣服是前年的款式了,陈飘飘会不会觉得不太好看。
被距离折磨的陶浸患得患失到了这个地步,连她自己都难以想象。
她没有再贸然给陈飘飘打电话,因为上一次电话沟通的效果并不好,被挂断时耳朵发烫,心里冷得发抖,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分手要好好说,当面说,只要她看见陈飘飘的眼睛,就能分辨出里面藏着真心还是假话。
陈飘飘没有在她们的小家,毕业后的陶浸没有学生卡,也进不了宿舍。
阳台上还有她的睡衣,门口有常穿的鞋,陶浸坐在沙发上,等她回来。
从下午一点等到晚上七点,期间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打开朋友圈,没有动静;打开群聊,陈飘飘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群出现了,应该已经屏蔽了。
陶浸发送一个冒泡的表情。
之前聊天的几个老网友还在,八卦也只更新到早前的暧昧进度,打趣她:“老T,好久不见,你家兔子呢?”
兔子呢?她也想问。
还没回答,高高出来了,她说:“兔子最近当网红去了,你们没刷到啊?”
Patrick:还真没,什么ID啊我看看?
七嘴八舌地八卦一通,高高开玩笑:“这两天她在酒吧打工呢,你们要拿她签名赶紧去,以后她红了可就挨不上了。”
酒吧?打工?
陶浸呼吸一滞,有人先她一步问,是什么酒吧。高高答:“咱们之前去聚会过那个。”
聚会……陶浸退出群聊,翻查跟高高的聊天记录,她给自己发过地址,鲸酒吧。
无端端胸口惴得慌,平静了一会儿,用手机处理工作消息,十一点,陈飘飘还没回来。
陶浸拿起手机,打车去鲸酒吧。
很偏僻的一个巷子,越走越心惊,不知道陈飘飘打工时是怎么上下班的,十二月的天气,冻得乌鸦都收声了,她又有没有好好穿衣服,及时换上雪地靴。
陶浸从江城过来,穿的单靴,巷子里的雪又扫得不干净,她要很留神才能避免滑倒。
扶着湿漉漉的墙面走,指尖都沾上了雪渍和青苔,她没顾得上,只在想要怎么开口跟陈飘飘打招呼?是装作陌生的客人进去点单,还是径直问她什么时候下班,有没有空聊一聊。
她从来没有做过死缠烂打的人,她从来都是被追逐的,保有体面的那一个。
陶浸没有做选择的机会,因为她在巷口的屋檐下,看到了她们。
除了陈飘飘以外,还有三个人,没有营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烟花。
她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总之看起来很开心,陈飘飘的对面是个眼熟的女人,眼熟在于,陶浸曾经在陈飘飘的朋友圈里看到过。
陈飘飘不常发朋友圈,更很少发别人的照片,印象中就乐初一个。
她留着跟陶浸极为相似的中短发,手揣在兜里,吊儿郎当地朝陈飘飘笑,笑得随性又风流,气质与陈飘飘朋友圈的那张机车照如出一辙。
陶浸便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了心心念念却相距甚远的恋人,她穿着雪地靴,不是自己买的那双,还有没见过的带毛领的羽绒服,捧着陶浸很久没看到的那张脸,跟别人讲话。
神情轻松极了,看不出她不久前才提分手,看不出她难受不难受,也看不出究竟有没有真正爱过。
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慌呢?
没有多心痛,只是当时远远地看着陈飘飘,陶浸第一次生出了那种“她原来可以真的跟我毫无关联”的感觉。麻麻的,仿佛用钝刀子割肉。
她在和朋友聚会,那么陶浸就不适合上前打扰了,毕竟在闹分手,她不想让人尴尬,于是从巷子里出去,走到主路和小巷的交界处,等陈飘飘结束。
主路旁边有个小花园,她坐在靠近路边的长凳上,前两天下过雪,凳子的木板沁入骨头的凉,还好她穿得厚。
缩着脖子跺跺脚,她把手揣在兜里,冷得手机都不能拿出来玩。
因此这二十分钟就更加难熬了。
时不时看一眼巷口有没有影子出来,只用一个影子,她就能认出陈飘飘。
冻得她在想要不要去对街的麦当劳的时候,陈飘飘出来了,身边跟着送她打车的乐初。
车已经停在路边,陈飘飘快跑两步上去,打开车门便要走,陶浸站起身,犹豫要不要叫住她。
然后她听见乐初笑着跟陈飘飘说:“拜拜,有机会,再一起开房。”
陈飘飘也笑,扶着车框说:“不开房。”
她俩交换了个眼神,点点头,陈飘飘上车,乐初往回走。
车往左边开,陶浸不自觉地往右边偏过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抿着嘴,可能是太冷了,能感到血管似乎都被冻伤了,抿着嘴也控制不住牙齿想要磕碰的微颤。
手攥在外套口袋里,又偏偏在出汗。
她不觉得陈飘飘是朝三暮四的人,可是这边毫不在意地提分手,另一边神情愉悦地和别人开这样的玩笑,仍然令陶浸喘不过气。
听到那两个字,她的反应怎么会是笑出声呢?
可能,这就是她说的“有意思”。酒吧、烟花、调笑,都很有意思。
陶浸,没有意思。
第80章
陈飘飘又急又心疼,蹙起眉头:“我跟乐初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陶浸淡淡一笑,“可我那时候就忍不住乱想。”
那是被可能性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一个夜晚。
她把自己放到有暖气的麦当劳店,明亮的灯光本应是救赎,哭过的眼睛却越来越模糊,几乎要看不清屏幕上的字。她上大众点评查到鲸酒吧,想起乐初与自己那么神似,酒吧名字还叫“鲸”,便特意看了开业时间,比陈飘飘认识自己要早。
那段时间她也因为陈飘飘看了不少短剧,很容易就想起关于替代品的梗,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但人的审美总是相似。
“那只是乐初的口头禅,她就是爱乱说,”陈飘飘快组织不好语言了,解释得颠三倒四,“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开这样的玩笑,我说,我不跟她开房,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是你。”
陶浸眼神一动,心跳加速,看向陈飘飘。
陈飘飘略显激动:“她也不喜欢我,她当时说,如果喜欢我,她就会直接带我去开房了,但她送我回去那天,只是说‘有机会’,意思就是,她不想跟我开房,她不喜欢我。”
“嗯。”陶浸轻声应她。
没想过陈飘飘有一天会认真地语无伦次地跟自己解释“开房”两个字,颇有些啼笑皆非。陶浸看着陈飘飘慌乱的眼神,突然就不难过了,抿嘴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她别着急,慢慢说。
“我也不喜欢她,我之前上她的车只是因为她跟你长得有点像,那会儿还没追到你,她给我出主意,让我拍她的照片放到朋友圈气你。”
多少有点心虚,现在回头看也挺幼稚,陈飘飘遮掩性地将目光往左一撂。
“你说的平安夜那天我有印象,那会儿她要关店出国,跟我们最后看一次烟花,然后她送我上车,对我说了之前开过的玩笑。我笑不是因为觉得好笑,只是要分开了,我们又说起了第一次见面的话,就……挺感慨的。”
这么说,陶浸能明白吗?她说清楚了吗?陈飘飘依旧不安,忐忑地拧着眉尖。
“所以你没有觉得,跟我在一起没意思,跟别人一起更有意思?”陶浸目光灼灼地凝视她,低声问。
陈飘飘欲言又止。
她用嘴呼吸几次,上齿磨了磨下唇,心脏像被放在磨盘里,咯吱咯吱地响。
能清楚地感觉到肋骨间榨出了粘腻的汁液,一半是分离的骨血,一半是盛满爱意的米浆。
她把心疼陶浸的痛感,和自己当初的绝望折叠在一起,压回心底,压得很严实,才说:“我从来就没觉得跟你在一起没意思。”
话一出口,有热流进入干涩的眼眶,她眨了眨,睫毛湿了。
“我只是不自信,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陶浸的呼吸沉下来,握住她的手。
“你说得对,我那时自己都不认可我正在做的事,所以我也不欣赏我自己,”陈飘飘抽抽鼻子,望着茶几上的纸巾盒,“我每天看你在做那些高大上的事情,每天想,我……”
她突如其来地笑了,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被陶浸握住的指尖动了动,又摊在茶几上,挺徒劳的姿势。
她“啧”一声,把手收回来,十指交叉,竖着胳膊将脸枕在手背,仍然看纸巾盒:“我那时觉得,我挺跟不上你的,你迟早会不要我的。”
“又加上房子的事,也跟你一样,胡思乱想了。”
她粲然一笑,撇撇嘴,望向陶浸。
和陶浸说“挺可惜的”那个表情一样。
真挺可惜的,明明互相喜欢得要死了,却都以为对方要抛弃自己。
爱情里时常有“一叶障目”的情况,大部分人未必能看清那片叶子的形状,陶浸和陈飘飘无疑是幸运的,她们知道了这片叶子的脉络,知道了它来自哪个森林。
“你怕我不要你,就……先不要我?”陶浸的声音沙沙的,像来自三年前的雪夜。
陈飘飘靠过去,抱住她,在她颈窝里栖息下来。她知道自己错了,或许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劣根性。
她抛弃陶浸,像抛弃不负责任的父母,可陶浸在这段感情里,并不是过错方。
“对不起。”她在陶浸颈间,哑声说。
睫毛颤了颤,濡湿的根部很重,她不想陶浸看到她哭,因此将双眼藏到她的视觉盲区。
可她难受极了,她发现自己真的很不会爱人,好好的一段感情,怎么就两败俱伤了呢。
胸腔里有酸涩的浪潮在拍打坚硬的岩石,和陶浸呼吸的频率一样。
“我当时想了很多,飘飘。”
陶浸哽咽了。
她想起跟前女友那段失败的感情,对方也只是沉溺于她的陪伴和温柔,没有真正欣赏她。
想起梯子跟她说,陈飘飘还没有看过花花世界,就被自己追到手了。
还想起曾经问陈飘飘喜欢自己什么,她答不上来,说一开始是因为虚荣心,因为很多人都喜欢陶浸。
……
那么分隔两地,她没有了受欢迎的学姐的光环,陈飘飘有大把时间去见识花花世界,也无法享受陶浸的陪伴和照顾,又会怎么样呢?
谁能在爱情里永远自信?除非没有真正爱过。
“对不起。”陈飘飘将发酸的鼻子抵在陶浸颈间的脉搏处,说得比上一声再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