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缪斯 第12章

沈流云的目光从卓钰彦和闻星身上依次滑过,没有多停留。

距离闻星第一次见沈流云,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随手送了幅画给人这种小事,当事人忘了也是寻常。闻星没有多失落,只礼貌地对沈流云点头致意,亦不热情。

逛完展,卓钰彦去上厕所,闻星在门口等他。

刚等了没多久,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又急又猛,世界顷刻间湿了个透彻。

闻星望着大雨,内心很忧愁。他今天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需要带伞,而卓钰彦更指望不上,也不知道这场雨多久才会停。

他们出来得晚,已经到了闭馆时间,只剩三三两两几个人在往外走。这场展览来看的女性居多,她们基本上包里都带了晴雨伞,见下了雨,纷纷从包里拿出伞来。

少时,艺术馆门口便只余下闻星一人还孤零零地站着。

手机里,卓钰彦疯狂给闻星发消息,问雨下这么大他们怎么回去。

这家艺术馆地理位置偏僻,离他们俩的学校都很远。他们来的时候是先转了两趟地铁,再转了趟公交车。但是下这么大雨,没有伞,他们就只剩下花高价打车这一个选项。

得知要花一顿烤肉钱打车,卓钰彦发来一连串大哭的表情包。

“怎么还没走,没带伞?”闻星刚打开打车软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闻星扭过头,看见来人是沈流云时愣了一下,半天才回:“嗯,没带,准备打车回去。”

沈流云的手上有一把折叠伞,黑色的,印了艺术馆的logo。

可能是刚刚有工作人员给他拿的。闻星在心里这样推测。

闻星的目光刚想从伞上移开,就见那把伞渐渐凑近,到了他的眼前。

闻星深感困惑地看向沈流云,比起惊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的双眼睁得很圆:“给我吗?”

“嗯,看你比较需要。”沈流云语气平常,没等闻星反应,就直接将那把伞塞进他的手里。

“那你呢?”闻星连忙握住那把伞,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沈流云笑了下,眼睛很亮,分明站在屋檐下却好似被雨淋湿,透出莹润的光泽。

他有点孩子气地歪了下头,说:“我其实不喜欢打伞。”

此情此景,令闻星不禁联想到下大雨仍然执意要跑出去看蚂蚁搬家的小孩,大人担心会不会感冒,而小孩只在意自己的兴趣。

只凭心意,不论后果。

闻星目送着沈流云走进雨中,他的步履很自在,没有因为落在身上的雨有任何不适。哪怕他身上的墨绿色真丝衬衣不一会儿就全湿了,粘在他的后背,隐约可以看见衣服底下线条优美的背肌。

远远望去,好似一片被大雨淋湿的树叶,与天地融为一体,丝毫不觉突兀。

这片树叶随着风一直飘到路旁的银色跑车边上,停下来微微摇晃,叶面上的雨水簌簌抖落,上世纪复古油画般的画面。

画中的人上车前,朝闻星这边望了一眼。

很短暂的一眼,闻星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往这边看,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就要走进雨中,让这场大雨也将自己淋湿。

尚未等闻星走进雨里,那跑车却倏尔发动,疾驰而去。

他立在原地,怔怔地瞧着那因跑车驶去而溅起的水花,疑心那水花有少许溅到了自己身上,凉凉地潮湿着。

“吧嗒。”

一滴雨落在闻星的脸上,带着真实的凉意,将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下雨了。

他们重新回到了车上。

即便闻星对过去的事情描述得很细致,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但很遗憾,沈流云依然没能想起这对于闻星来说很特别的时刻。

他不记得他出于善意借了一把伞给闻星,也不记得那日有在朋友的引荐下见到一位同校师弟,更何况是师弟的朋友。毕竟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而这七年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数不胜数地堆积在他脑中,挤占掉相对来说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

雨滴吧嗒吧嗒地落在挡风玻璃上,愈下愈大,像记忆中的那场雨一样急促。

外面的世界顷刻间就变得冰凉喧嚣,但车里始终温暖安静。

沈流云拥着闻星,缓慢而克制地吻他的唇,告诉他:“很多事情我不一定记得,但你都可以说给我听。”

他此刻看起来很有耐心,跟画不出来画时的焦躁阴郁不同,对闻星的隐秘心事足够体贴包容,话语里也好像夹杂着温热真实的爱意。

不算多,但至少是有的。

闻星伸出手,轻轻地攥住沈流云的袖口,好似想借此将那点些微的爱意也一起攥在手心。

第0012章 樱桃木

闻星在玄关处低头换鞋时,脖子上的项链晃了晃,钻石火彩将沈流云的目光吸引了一瞬,神情有短暂的凝滞,似乎没想到闻星今天会戴这条项链。

这条银杏吊坠的钻石项链出自瑞士的一个小众设计品牌,沈流云在五年前将其买下并送给闻星,是他与闻星恋爱后赠予对方的第一份礼物。

送这份礼物给闻星的那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他想送,所以就送了。

沈流云从前几次恋爱都不曾热衷送礼,唯独这次有所不同。细数起来,这五年间里大大小小加起来,他送给闻星的礼物已达上千件。

闻星一开始不太适应,为他旺盛的购买欲感到无措,委婉地提过几次不用经常送礼物,但他依然我行我素,照送不误。

渐渐的,闻星习惯了他的频繁送礼,对待每一份礼物的态度都很认真,从不敷衍。送的首饰会在隔天开始佩戴,摆件会找合适的地方摆放,衣服和鞋子也会好好穿出门。

每当有人问起那些东西的品牌或是价格,闻星会先愣怔一下,而后抱歉地告知东西是恋人相赠,他对此并不清楚。

久而久之,闻星身边哪怕是原本不认识沈流云的人,也知道闻星有个很爱送他礼物的恋人。

在闻星眼里,沈流云此举有点像是童话里快乐王子身边的那只鸟,为了达成王子的心愿,不断叼着璀璨昂贵的宝石飞往各处,将宝石赠与需要的人。

作为不断得到馈赠的人,闻星理所当然地回馈以更多的耐心、包容与爱。

但闻星并不知道,沈流云养成这一古怪爱好的原因其实与他息息相关。

五年前,闻星在通过天韵乐团的面试后,很快开始寻找剧院附近是否有合适的房子正在出租。

没多久沈流云从旁人之口得知此事,向闻星表示自己在流苏巷有栋小洋房或许符合他的要求,邀请他住过来。

闻星此前从未有过刚确定恋爱关系就与恋人直接同居的经验,何况对方还是沈流云。

但这栋房子在他能找到的所有房子中,与剧院的距离最近,这意味着他以后的通勤时间能大大缩减。

基于这一点,闻星非常心动。

慎重考虑了几天后,闻星决定住过来,但向沈流云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想白住,可以付房租,可惜遭到了无情驳回。

不过,沈流云到底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这栋小洋房附带的小花园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有月季、小木槿、天竺葵、马鞭草等十几种花草,需要有人经常打理,闻星若是愿意,可以以此相抵。

达成一致意见后,闻星总算心安理得地住了进来,开启和沈流云的同居生活。

搬进流苏巷那天,闻星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和一个背包,东西少得可怜,基本上都是衣服和乐谱。倒是有样较为特殊的东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樱桃木盒,被闻星用衣物仔细包裹着,放在背包里。

这个樱桃木盒还是有一回闻星去集市里偶然淘到的,纹路细腻,制作精良,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促使闻星买下它的重要原因是他当时想到了聂鲁达的那句诗——“我要像春天对待樱桃树般对待你”,索性买回来用于妥善收藏他的隐秘心事。

过了数日,沈流云为寻一款腕表四处翻翻找找,也因此见到了那个樱桃木盒。

沈流云对这盒子陌生,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一样东西,但他记性算不上好,想着也有可能是自己从前心血来潮买的,买回来就抛在了脑后。毕竟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怀着不太确定的一番猜测,他打开了这个木盒。

木盒里装的东西不稀奇,甚至可以说非常普通:一幅用小相框裱起来的速写画,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和一颗蓝色的玻璃球。

沈流云一眼就认出那幅画是出自他自己之手,脑海中模糊地回忆起创作这幅画的时间和地点,印象里他当时似乎确实随手将画送给了别人。

那个人居然是闻星吗?

剩下的两样东西沈流云都没有印象,但不难猜测,应该都与他有关。

沉思片刻后,沈流云将东西物归原位。紧接着,他开始思考适合送给闻星的礼物。

在他看来,木盒里珍藏起来的这几样东西严格意义上,并不能被称之为礼物,而闻星也不应该只拥有这些。

闻星脖子上的银杏项链就好似一根引线,抽丝剥茧地牵扯出许多东西来——他疯狂送闻星礼物的缘由,藏在床头柜抽屉里的樱桃木盒,以及木盒里的几样东西。

想来,那把伞就是闻星今日所提到的那把。

那剩下的蓝色玻璃珠,难道也是他随手送给闻星的吗?

沈流云皱了下眉,既惊异自己之前居然会随手送人东西,又惊讶这些东西竟都送给了同一人,而那个人还是闻星,他如今的恋人。

不过更离谱的是,偏偏他还将这些事尽数忘了个干净。

究其原因,沈流云也不知是年岁渐长随之而来的记忆力衰退,还是那些事原本对他而言就太过微渺。

根据对自己的了解,沈流云觉得应是后者居多。

这话若是说给那日遍寻沈流云不得,急得火气攻心的众人来听,估计会个个气到吐血。

要知道那日沈流云突然撂挑子不干了,被众多媒体争相报道,在整个圈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好几年后都仍有人对此津津乐道。

这事还得从那年的金茧杯说起。

华美每年都会在校内举办一次金茧杯,鼓励众多有梦想、有才华的学生踊跃报名。金茧杯的奖项不仅在校内能评优加分,还会获得多方媒体的报道,在业内也具有一定的含金量。对校内学生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那年,沈流云受邀成为金茧杯油画组的颁奖嘉宾之一。

按照流程,颁奖环节先由沈流云代表油画组的颁奖嘉宾上台致辞,紧接着主持人为台下观众介绍获奖选手以及他们各自的获奖作品,最后是颁奖嘉宾依次为获奖选手颁奖。

但就在进行到第二个流程时,沈流云盯着屏幕投影出的获奖作品看了半晌,渐渐皱起了眉。

“这幅作品,是一等奖?”沈流云低声询问一旁的人。

坐在他身侧的是年过半百的汪全庭,华美现任教授,沈流云从前的老师。沈流云能一眼看出来的问题,汪全庭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可汪全庭却浑然不知一般,偏头看向沈流云,回答他:“是,有问题?”

沈流云的眉头皱得更深,直言道:“这幅画里似乎掺杂了一些其他画家的风格。”

在绘画中,并不存在画风抄袭一说。而在法律上,一幅画作是否抄袭的鉴定标准也极高,单单画风相似很难被判为抄袭。

即便是模仿画风到了一定程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却也只能在道德上谴责,无法追究,是一种无比狡猾的擦边行为。

这种行为尽管令绝大多数画家不耻,但又无可奈何。因此,总有投机取巧之人靠这么一条捷径来沽名钓誉,虽手段低下,却收益颇丰。

眼前这幅获得一等奖的《秋日遐想》,沈流云几乎一眼便能看出是对挪威印象派画家Frits Thaulow画风的拙劣模仿。甚至不光光是画风相近,就连光影构图都有所参考。

Frits Thaulow的所有作品中,沈流云最喜欢那幅《河边的村庄》。画中细致地描绘了夕阳余晖下,倒映着岸边草木的河面,缓缓流淌的河水,烟囱飘出的袅袅炊烟,完美将日暮时分的宁静温暖定格下来。

而这幅《秋日遐想》,画者依葫芦画瓢地画了河流边的村庄,将Frits Thaulow的画风学了个六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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