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星只是对沈流云道了声谢,谢谢他将好运留给自己。
沈流云走后,闻星在弹珠机前坐了一会儿。他盯着那颗淡蓝色的玻璃球看了许久,到底没将它投进游戏机里。
既然沈流云送给了他,那他怎么处理都是可以的吧?
闻星做贼一样,把那颗玻璃球塞进了口袋里,却不慎与口袋里的钥匙相撞。叮的一声响,将他吓了一跳,莫名有种偷东西被当场抓获的窘迫。
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找到纸巾,用纸巾将玻璃球仔细包好,再放回了口袋。
玻璃球安静下来,连同他的暗恋一起被小心揣在口袋里,悄无声息。
后来闻星每回准备去见沈流云之前,他都会先将这颗玻璃球拿出来看一看。
透明玻璃球正中间嵌有淡蓝色的波纹,彩带般旋转,颜色无限接近于阳光下沈流云的眼眸。因而,每当他看着玻璃球,就仿佛是在凝望沈流云的眼眸,大脑也跟着那彩带旋转起来,身体被甜蜜又酸涩的眩晕感侵袭。
他无数遍祈祷着,让这颗幸运弹珠带给自己一点好运,保佑他今日能顺利见到沈流云。
第0014章 糖葫芦
接到关泓奕的电话时,沈流云刚醒没多久,态度自然称不上好,听对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才给了点反应。
“办个人画展?”沈流云问。
关泓奕静了一会儿,似乎想判断他对办画展的态度,但并未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因而只是含糊着嗯了一声。
见沈流云不言,关泓奕似乎有了些底气,又继续说下去:“你看,咱们上回办个人画展那都是三年前了。最近不少人都跟我打探消息,问下回画展什么时候才办。我看了看,趁着今年还没结束,还可以办上一场,你觉得呢?”
其实按关泓奕给沈流云的规划,最好是办全国巡回画展,不过沈流云目前态度不明,他也就姑且不提。
沈流云听完关泓奕的话,嗤笑了声:“办画展,画呢?你给我画?”
关泓奕负责替沈流云打理工作室,但只要没什么事,两人平时几乎不联系。沈流云对他放心,他对沈流云也基本放心。
可现在来看,他好像放心得过了头。
关泓奕在那边直接愣住了:“不是,你这么久了都没画画?”
他对沈流云的行程有数,知道对方没少往外跑,国内外到处飞,满心以为是写生去了。
今天也是估摸着这么久过去应该也有了不少囤货,这才打来电话,实在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虽然沈流云没画画是事实,但骤然从别人口中听到,还是有几分伤人。
他替自己挽尊:“不是没画,只是画得不太满意。”
噢,对自己要求高么,这也正常。
沈流云对自己吹毛求疵的程度,关泓奕再清楚不过,心下了然地开口:“那你把你不满意的画发给我看看呗?我从里边挑一挑。”
“都说是不满意的了,那还留着干嘛?”只是几句话,沈流云又立即焦躁起来,语气极为不耐关泓奕叹了口气,妥协道:“那你随便给我几幅,我再从之前工作室里还放着的画里挑几幅凑一凑。”
沈流云不明白关泓奕为什么非得办这个画展,他工作室又不指着靠他办画展活。
似乎察觉到沈流云的疑惑,关泓奕解释了一句:“你不知道,因为你太久没出新作品,外头传了许多风言风语。”
沈流云自嘲地扯了下唇,“说什么?江郎才尽?还是伤仲永?”
关泓奕没回答,默认了。
沈流云盛名在外,又行事嚣张,这些年在圈内名气居高不下的同时也树敌不少,偶有风吹草动都能被人编排出不少言之凿凿的八卦,更别提是长时间未有作品产出这样的大事。
事关沈流云的名声,工作室的收益,关泓奕自然十分上心。
沈流云挂断了电话,说过两天再给关泓奕答复。
静坐了一会儿,他开始思考办画展的可行性有多大。
他的画向来是走拍卖较多,完成没多久便会由工作室去联系拍卖行,只有极少数会留在身边。
在这极少数中,又分为满意和不满意的。
除去那些不满意的,便只剩下零星的几幅画可以用于展出,就算加上刚画完的那幅,数目也不足十幅,远远达不到可以展出的数目。
他上回办个人画展,一共展出了七十八幅作品,现在却连十幅都拿不出来,想要挂满四分之一个展厅估计都够呛。
分明也没过去多久,可他的人生已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闻星的电话在这时打来,沈流云接起,听闻星在那边问他起床了吗,吃饭了没有。
沈流云一五一十地回答,起了,没吃。
“你怎么了?听起来心情不太好。”闻星敏锐地发现了沈流云的情绪不佳。
沈流云便把方才与关泓奕的通话内容复述了一遍。
“你觉得,这个画展我要不要办?”沈流云问他,声音里透露出淡淡的茫然。
“你想办吗?”闻星反问他,“不考虑其他因素,你自己想办吗?”
他自己想办画展吗?
沈流云发现,他是想办的。
但光是他想办,没有任何用处。
“我想办也没用。画都没有,怎么可能办画展?”沈流云抬起头看向天花板,无力而乏味的空白,同他目前的人生一样,望不到头的空白,“假设现在有人让你上台表演,但你一首钢琴曲都没准备,你怎么表演?”
“这很简单啊,弹经典曲目就好了。经典曲目都练过很多遍,怎么弹都不会出错的。”闻星的回答脱口而出。经典曲目?
沈流云一时有了主意,或许他可以向几位拍得他画作的收藏家求助,恳请他们将画借给他用于展出。
这种事并不少见,大多数收藏家都乐意为之。毕竟,最后画作的展出不仅会给画家增添名气,连带着收藏家也能扩大不少知名度,可谓是互利共赢。
只不过,沈流云从前产量极高,因而画展未曾展出过已经拍卖出的旧画,都是些尚未售出的作品。开这样的先河,难保会有人不愿意买账。
电话那边有人叫了闻星一声,闻星解释了一句到排练时间了,便匆匆挂断电话。
沈流云听着手里里传来的忙音,面上生出不少郁气。
没听错的话,刚刚那是施羽的声音。
很难判断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沈流云承认自己小心眼,闻星跟施羽在同一个乐团,施羽又在乐团里举足轻重,叫闻星去排练是理所应当的,但他就是不舒服。
他相信闻星跟施羽之间什么也没有,但他并不觉得施羽对待闻星的态度是一个对同事、对后辈应有的态度。
他对关泓奕,或是姚宣哲就从来不会是这个态度。
有人在觊觎他的宝物,他讨厌这种感觉。
沈流云掐着点去接闻星下班,不出意料地又看到闻星与施羽一同从剧院里走出来,两人甚至还有说有笑。
沈流云的目光与闻星交汇,清晰地看见他面上的笑意尽数收敛,心中不无讽刺地想,真像是一出捉奸好戏。
直到闻星上了车,施羽走远了,沈流云的脸色依然沉得可怕,一开口便是:“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怎么我一来就不说了?我打扰你们了?”
“没说什么,就是团里的事而已。”闻星皱着眉,似乎不欲多说。
“团里什么事不能说?”沈流云看向闻星,恶意不断往外涌,“怎么你在施羽面前就会笑,到我面前就苦着一张脸。我看要不我们干脆分手,你跟施羽在一起好了……”
“沈流云!”闻星突然高声打断了沈流云的话。
他抬起眼与沈流云对视,眼底有被刺痛的伤心,声音艰涩,问他:“你一定要说话这么难听吗?到底是你想分手了,还是我想分手?”
沈流云总算意识到自己冲动过头,沉默下来,不回答闻星的话,转过头去发动了车子。
开至一半,沈流云忽然说:“对不起。”
闻星没有回应。
沈流云又补充一句:“我没想分手。”
闻星的脸朝着窗户,依旧没看他,似乎疲倦至极。
沈流云刚与闻星在一起时,便有不少人断言,他们俩长不了。
尽管沈流云大部分时候对外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作派,但稍微熟上一些的朋友都知道沈流云私底下的脾气,实在是称不上好。
而闻星这种人,看上去就跟个小白花似的,一时被沈流云的光鲜外表所蒙骗,等到知晓其糟糕的内在,必然跑得飞快。
沈流云从前对此不屑一顾,他难不成还怕被人甩?可如今……
如今沈流云发现,他倒还真有点怕。
细想这一年多里,他跟闻星的吵架次数多得难以计数,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而提出分手,似乎也合情合理……个屁。
不分,他不想分手。
街边有人在卖冰糖葫芦,沈流云将车靠边停下,有意求和:“你要不要吃冰糖葫芦?”
闻星差点气笑了。
但他没能笑出来,只是深感疲惫地告诉沈流云:“沈流云,我不是小孩。”
成年人的生气不是靠一串冰糖葫芦就能解决的。
沈流云静了静,复述了一遍道歉的话:“对不起。”
闻星总算偏过头看向沈流云,难得一次不想顺着台阶下,同之前的许多次争吵一样若无其事地翻页,以他的妥协和不计较来收场。
他似乎忍耐许久,开口便是一长串的话:“除了你没有按时回家的时候,我几乎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社交,我也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正常社交。师哥跟我之间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他对我更是从来没有过任何过分的行为。如果你实在是不喜欢我跟师哥来往,我以后会更加注意,但你不要每次都是这个态度。”
深吸一口气后,闻星继续道:“跟你在一起后,我连阿彦都很少去见。每天不是在乐团,就是在家陪你。我能请的假都请了,你的所有要求我都尽可能去满足你,这样还不够吗?还是你就希望我辞职,最好跟所有人都不要联系,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围着你打转才行?你是要这样吗?”
说完这些,闻星拉开车门,果断地下了车。
他站在冷风里,最后对沈流云说了句:“我今天不回去了,我们都冷静一阵吧。”
车门随着闻星的离开很快关上,沈流云却觉得仍有源源不断的冷风在往车里灌,浑身上下都冷了个透彻。
他一直望着闻星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路口。
闻星之前从未将背影留给他,这是第一次。
沈流云也下了车,买了一串方才被闻星拒绝的冰糖葫芦。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东西,一口咬下去,咬了满嘴的糖渣,莫名像含了满口的冰渣,寒冷而尖锐,钝钝的痛意从口腔逐渐蔓延至心脏。
他知道他现在更应该做的是追上去,将闻星追回来,或是打电话、发消息,言辞恳切地道歉。
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蹲在路边沉默地吃完了一串酸得掉牙的冰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