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闻星的背影,沈流云的情绪一下变得糟糕而不受控制,急切地抓住闻星的手臂,没有让他就这么离开。
这次他的手没有被闻星拍开。
闻星只是扭过头冷冷地看向他,用一种听上去对他厌恶至极的语气说:“沈流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真的很讨厌。”
第34章 34·蓝眼睛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沈流云想不明白,他从头至尾只说了三句话,怎么就惹得人讨厌了?
他被闻星拍开手,被闻星冷眼以待,还被说讨厌,每一件都很伤自尊。
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为什么要说讨厌?
沈流云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跟一个醉鬼计较。闻星现在醉了,说的话都不能当真的。
但闻星执意要走,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你跟谁一起来的?卓钰彦,还是乐团的人?你让你朋友过来,我把你交给他我再走。你喝多了,让你一个人就这么回去我不放心。”
见闻星不回答,沈流云只好又给出了一种解决方案:“或者我叫我朋友过来,让他送你回去……如果你只是因为不想看见我的话。”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有不自知的滞涩,大脑也跟着空白了一瞬。
在那片茫然的空白中,他忍不住去想,自己是如何跟闻星走到这个地步的?
他都做了些什么事,让闻星如今光是看见他就觉得讨厌?
他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
是从他对闻星说的第一个谎开始,还是从他跟闻星的第一次争吵开始?
那种难受的滋味又涌上了闻星的喉口,让他来不及多想就推开了沈流云,匆匆忙忙地跑进离得最近的一个隔间,对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
他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大多是酒水,吐完之后只觉身上都是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口腔里更是泛起发苦的酸。
有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后背,轻柔地一下一下拍着,替他顺着气。
见他吐完了,沈流云一边给他递了张纸巾让他擦嘴,一边对他说出去帮他买瓶水,让他在原地等待。
闻星不想在原地等沈流云回来,这很蠢。
何况他已经上过一回沈流云的当,不应再轻易相信沈流云。
可他试了几次,都因为腿软头晕没能顺利起身,最后只能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继续蹲在地上。
好在沈流云这次没有骗他,拿着矿泉水回来得很快。
他听见沈流云微重的喘息,判断出对方是一路跑过来的。
瓶盖被拧开,矿泉水递到面前,闻星接过来漱了漱口。
凉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分出精力去打量许久不见的沈流云。沈流云的头发看上去更长了,发顶已经长出了一圈很明显的黑色,清楚地提醒着他,他们真的已经分开很久了。
可除此之外,沈流云看上去跟从前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分别,依然光鲜亮丽,站在灯光下的样子也依然与他遥隔千里。
然后他看见沈流云又一次朝他伸出手,做这种会让他误以为沈流云其实很在意他的举动。
“我拉你起来吧。”沈流云把手伸到闻星的面前。
但闻星没有理会他,选择去撑一旁的墙壁,执拗地扶着墙壁站起来。
沈流云看懂了他的拒绝,把手收了回去。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皱了下眉,再次劝闻星:“快十一点了,你住的地方远吗?要不你今晚先跟我回去,或者我帮你在附近找一家酒店?”
“酒店。”闻星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
沈流云松了一口气,在手机上快速下单了附近的一家酒店,再带闻星走出去。
车就停在路边,闻星看见了,径直走过去拉开后排的车门,坐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沈流云疑心他是故意的,但到底没说什么。
开至一半,闻星把车窗降下来,哗啦啦的冷风呼啸着往里灌,不一会儿就将他的脸吹得冰冷。
驾驶座的沈流云听见风声,默默把车窗扬上去一些:“你喝了酒别吹太多风,容易头痛。”
闻星没说话,但把车窗又固执地降了回去,存心跟沈流云作对似的。
车窗没再升上去,只是车厢里多了一句很轻的叹息。
车子停下来,闻星以为到了,下意识去拉车门,却发现车门上了锁。
沈流云倒是解开了安全带,转头对他说:“还没到酒店,你在车上休息一会儿,我下去给你拿套换洗的衣服就回来,很快。”
闻星往外一看,才发现车子停在了流苏巷巷口。
仿佛间,他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从这里离开的狼狈画面又出现在了眼前,那种无法消解的苦痛也随之回到他的心口。
这个画面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沈流云都没有追上来。
到酒店房间的时候,闻星发现沈流云不仅给自己带了衣服,还带了解酒药,体贴得无微不至,跟从前判若两人。
可有着前车之鉴在先,闻星只想要往后退。
沈流云太狡猾,这次又是想要什么呢?
从前就是这样,沈流云对他的好大都别有目的,让他无福消受。
“你可以走了。”闻星冷静地下了逐客令,跟沈流云隔开很大一段距离。
闻星看见沈流云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得糟糕,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着。
终于,他听到沈流云说:“那你好好休息。”
在沈流云转身时,闻星的目光触及沈流云头顶的那圈黑色,忍不住将人叫住:“沈流云,头发不要再染了吧。”
沈流云的背影停住了,半天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闻星本以为沈流云会生气,毕竟换做是从前的沈流云听到这话,估计会回答“我的头发我想染就染,关你什么事”。
也不知道沈流云是脾气变好了,还是沈流云自己其实也不再喜欢这个发色,闻星预想中的回答并没有到来,而是得到了沈流云的一句“好”。
等到沈流云已经关上门离开了很久,闻星才缓慢而迟钝地想起来,他对沈流云提分手的时候,沈流云也是这么回答的。
今天晚上,沈流云似乎有着足够的耐心,抛给他的都是选择题,给予他足够多的选择自由,但他给沈流云的却是判断题,好或者不好。
只是沈流云不会知道,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四月,闻星前往伊尔库茨克。
他刚走出机场就见到了一块写着他名字的牌子,被两只手臂举得很高,是来接他的负责人伊万。
伊万是俄罗斯人,会说中文,只是说得有一些别扭。他对闻星解释,因为他们人手不够,所以只有他一个人来接闻星。
闻星对此倒不是很介意,加上他带的行李本来也不多。
伊万开车将他送到了主办方给他安排的酒店,帮他把行李箱送进了房间。
伊万很健谈,听说他是第一次来伊尔库茨克,特意给他介绍了几家当地的特色美食餐厅。
闻星把那几家餐厅记了下来,而后问伊万:“请问这里离大巴站远吗?”
伊万回答他不远,打车过去很快就能到达。
“谢谢。”闻星把他说的话如数记下,向伊万再次表达了感谢。
伊万笑容可掬地摆了摆手,忍不住好奇:“你是要去哪里玩吗?”
“要帮朋友买东西,不过主要是我想去一趟贝加尔湖。”闻星回答他。
伊万有些遗憾地表示:“那你应该早来一些,贝加尔湖现在的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贝加尔湖以其有着独特的蓝冰景象而闻名,但闻星倒不是为了看蓝冰,他只是想要看一看世界第一深的湖泊长什么样。
这次音乐会的性质是一场文化交流活动,演奏者有如闻星一样的中国演奏家,也有当地音乐学院的学生和专业的乐团成员,观众则多为当地爱好古典乐的居民。
音乐会的演出时间定在一周后,在此之前,闻星需要先与当地乐团一起排练曲目。
闻星了解到这是一支在当地很有名气的乐团,他们有着极高的专业性,又有别于传统学院派,并不专注于乐曲的演奏技巧,而是更为重视乐曲的情感表达。
在一周的排练中,闻星也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从而演奏出了不同感觉的柴一。
柴可夫斯基在莫斯科时期对俄罗斯的民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中汲取了大量的灵感并融于创作之中,大部分作品中都能感受到对生活的赞颂。这点在第一钢琴协奏曲中有着完美体现,这也是本次文化交流活动选择这首曲目的原因。
在柴一的三个乐章中,闻星最喜欢的是第一乐章。
第一乐章为奏鸣曲式,开篇即是一长段的引子。在这段引子中,乐声富丽堂皇、宏伟宽广,第一小提琴和大提琴庄重地奏响主题,清晰而有力的钢琴音紧随其后。
该乐章显示部的第一主题中,柴可夫斯基对原本哀怨的民歌曲调做了一个特殊的变动,他在每个三连音中插入了一个休止符,曲调由此变得明朗诙谐。
那是独特而绝妙的休止符。
音乐会圆满结束后,闻星次日便一刻不停地搭乘大巴去了奥利洪岛。
也不知是公司要求,还是大巴司机心情好,在闻星上车的时候,司机对他做了个招财猫的动作,用俄语说欢迎乘坐。
闻星回以一个微笑,心情也因此变得好起来。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无数的红墙、尖塔从他眼前不断掠过,五个小时后他抵达了奥利洪岛。
紧接着,他换乘气垫船登岛,登岛后再搭乘越野车。
如此几经颠簸,闻星总算见到了贝加尔湖。
正如伊万所说,如今已经进入春季,湖面有不少冰已经开始融化。
绚丽的霞光铺满天际,波光粼粼地映在湖面上,湖水裹挟着逐渐消融的薄冰涌向岸边。
是难得一见的冰推景象。
闻星站在这被誉为西伯利亚的蓝眼睛的湖泊边,想起他生命里同样珍贵的一双蓝眼睛,想起那片让他险些溺毙的冰湖。
即便春日真的会来临,他也不想再继续傻傻地守在湖边,等待湖面的寒冰融化。
他决定要放下沈流云了。
从贝加尔湖原路返回的路上,闻星接到了伊万的电话。
伊万问他是否已经离开伊尔库茨克,听到闻星回答没有,伊万在那边发出了庆幸的感慨。
闻星不由得好奇:“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吗?”
“音乐会那天有位你的乐迷给你送了花,但当时工作人员将它遗漏了,没有带给你。那束花里还有一张写给你的卡片,你还没有离开实在太好了。”伊万向他简单解释了一番。卡片?
闻星不禁想起元旦那晚收到的卡片,是那位乐迷送的吗?这次的音乐会难道他也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