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一刻开始变了的呢?
是从第一支来自沈流云的花,第一个来自沈流云的吻,还是从第一个来自沈流云的拥抱?
爱这东西实在令人捉摸不透,让聪明的人变得盲目,也让自由的人变得拘束。
他不敢抓得太紧,却也不想完全松手。
“不要了吧。”闻星听见自己轻声说。
沈流云的脸上有明显的失落浮现,没有再坚持,“好。”
闻星把他的失落看在眼底,慢慢补充了后一句,“但你如果给我买新的盒子,我会收下的。”
对于过去,他已经不太想要修正错误和弥补缺憾。
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想要重新开始。
短暂的时间里,沈流云的心好似坐上了一次云霄飞车,狼狈而快速地又应了声好,生怕闻星再反悔。
平复了心情,沈流云才对闻星坦白另一件事:“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搜了一下这些药是做什么用的。抱歉,没经过你的同意。”
闻星听到这里,神情还算镇定,“嗯,失眠的老毛病,之前也不是没吃过药。”
只是没有现在吃得这么频繁。
“像以前那样,会好一点吗?”沈流云指的是用音游背景音哄闻星睡觉的方式。
闻星摇头说不知道,毕竟Winter已经下架了。
在看到沈流云手机里还保留着应用商店已经下架的游戏时,闻星沉默了片刻,往边上挪了挪,给沈流云留出一点位置,允许他进行一次尝试。
于是这晚,客厅的沙发并没有等到沈流云的临幸。
他们靠得并不算近,中间还留有距离,一躺一坐,房间里只能听见音乐声和一点轻微的呼吸声。
闻星看着沈流云专注的侧脸,恍惚间想到,其实他们本可以将游戏的音乐录下来,这样之后就只需要播放音频,更加简单高效。
这样简单的解决方式,难道沈流云就想不到吗?
但是沈流云还是选择了这样笨拙而繁琐的方式,不厌其烦地为他通关很多遍。
在游戏里完美通关的沈流云,是否也期待过自己在爱情里能同样一帆风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得太久,久到目光令沈流云无法再忽视,终于开口对他说:“闻星,以后你需要我的时候,可以告诉我吗?”
闻星轻轻一怔,意识到尽管很多时候都是沈流云在表达对他的需要,但他其实也同样需要沈流云。
沈流云需要他的陪伴、关心和爱,像花园里非常娇贵的那一类品种,只要闻星少浇水、少除虫,就能立即变得蔫了巴拉,用那没精打采的叶子对他张牙舞爪地控诉:你不爱我我就会死掉!
相比之下,闻星对沈流云的需要就少很多。
因为他足够独立,能轻易理清生活的毛线团,所以很少开口向人寻求帮助。
他的不依赖落在爱人眼里逐渐变成了一种不需要,似乎离开对方也会活得很好,事实上他只是给自己建造了一个自以为刀枪不入的外壳。
或许他也应该坦诚一点,试着向爱人表达需要。
将睡未睡之际,闻星想起来自己还没定闹钟,手朝着床头柜摸去,却被人捉住了。
沈流云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腕,问他:“要拿什么?我帮你。”
闻星闭着眼睛轻声回:“手机,我要定闹钟。明天要早起去琴房练琴,下周一上课教授要抽查。”
在国内的时候,他的生物钟向来很准,基本用不到闹钟。来柏林以后,随着睡眠的变差,他的生物钟也跟着紊乱,只能靠闹钟来帮忙。
不过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闹钟,定了闹钟就好像在身体里上了无形的发条,总会在闹钟响起前反复惊醒。
如果有别的选择,他其实也不太想要定闹钟。
沈流云仿佛听见他的心声,提议:“别定了,我明天早上叫你。”
闻星对沈流云的早起能力表示怀疑,毕竟过去沈流云就经常赖床不起,“你能起来吗?我要起很早的。”
“七点可以吗?”沈流云问他。
这下换闻星愣住,睁开眼,正好与沈流云四目相对,“你起那么早做什么?”
沈流云回答得不假思索:“准备去公园写生。”
闻星不疑有它,同意了这个提议。
不知是熟悉的乐声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闻星这晚睡了到柏林以来的第一个好觉,呼吸均匀绵长,一夜无梦。
紧接着几天皆如此。
周一上课的时候,Lars见了他都说他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是吗?
闻星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Lars点头:“而且你今天笑了好几次欸,你最近有遇到什么好事吗?”
闻星这下更是答不上话来,只觉得脸微微发热。
下课后,闻星想起冰箱里的食材消耗得差不多了,便在回家之前先去了趟商超。
毕竟家里多了个人吃饭,闻星觉得还是有必要问问另一个人的意见,便给人打了个电话:“晚饭想吃什么?”
那边的人听到这个问题却很疑惑:“嗯?你要请我吃晚饭吗?”
闻星这才想起来,今天周一林业公司的人来给蜂巢搬了家,沈流云自然是要搬回楼下住了。
闻星及时给自己找补:“嗯,请你吃晚饭,为了感谢你在我发烧的时候照顾我。”
他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格外客气,沈流云听了也不生气,只问他在哪家超市,要过来接他。
闻星将地址报给他,挂断电话后发现沈流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够按照记忆中沈流云的喜好随便买了点。
闻星提着两袋东西走出超市,一眼便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沈流云。
沈流云也看见了他,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很自然地接过了一个购物袋。
闻星用目光越过沈流云的肩膀去看远处的天空,静谧的淡蓝色,让他感到安宁。
可能是因为,他已找到新的发条。
第65章 65·魔鬼瓶
如若把生活比作河流,鲜少有人能够从宽阔平静的河面窥见遍布于河床的碎石,但那不为人知的碎石往往才是生活的底色。
尽管这两日沈流云已经隐隐有预感身体好像不太对劲,但还是没料到一觉睡醒后便到了四肢完全无法动弹的地步。
身体好似变成了缺少零件的机器,四肢与主干脱离,难以完成任何指令。
床头柜上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震动起来的。
沈流云很费力地扭头,看清了屏幕上闪烁的备注,明黄色的星星清晰地映入眼帘,距离他仅仅一步之遥。
可他完全动不了。
他只能够像背负着沉重厚壳的蜗牛一样,艰难而缓慢地挪动,一点,再一点。
奈何事与愿违,就在他快要够到床头柜时,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咚——他从床上狼狈地摔了下去。
随着手机的震动声停歇,世界也跟着沉寂下来。
沈流云悲哀地意识到,上天其实对他少有宽待。
回望人生数载,他总是拥有什么就必然要失去什么,像是给予了他一只魔鬼寄居的瓶子,来引诱他进行一些不可逆转的交易。
魔鬼从瓶中慢悠悠地飘出来,说着蛊惑人心的话: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但得用珍贵的东西来交换。想要天赋?
魔鬼欣然应下:那就用你的亲情来交换。想要名利?
魔鬼和颜悦色:那就用你的家庭来交换。想要灵感?
魔鬼喜笑颜开:那就用你的爱情来交换。
什么?你想要赎回你的爱情?
魔鬼露出尖利的獠牙,笑意瘆人:赎金很高噢,这次可不是等价交换。
尽管得知这样的要求,交易也还是进行了下去。
魔鬼围着人转了转,挑剔地摇了摇头:你已经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能给我了,你确定要换吗?
用你的健康、快乐和自由。
魔鬼心满意足地掂量着手里的东西,余光瞥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难得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付出太多代价,没想过以后可能会后悔吗?”后悔?
不,他不会后悔,他只是借此明了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沈流云心如止水地望着天花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比起抱怨命运的不公,他开始学着去接受这些突然降临在他生命里的厄难。
他做出了第一项尝试——试着去控制自己的手指。
第一根、第二根、第三根……
渐渐的,右手的掌控权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脑。
整个过程像在进行一次身体检修,对身体的每个部位不断进行调试,逐一试过后,再缓慢组装,拼凑回一个整体。
曾几何时,他陪同连霂去探望连家一位突发脑溢血的长辈。
到达医院病房时,他只在门口站了会儿,没有贸然进入,让连霂帮忙将带来的礼品一起送了进去。
无意间,他看了眼窗户,正好瞧见那位过去叱诧风云的中年人如今艰难地瘫坐在病床上,用颤抖的右手抓握着一只木勺。
木勺不断掉落,被人捡起又放回他的手上,抓握、掉落、放回,如此反复婻沨。
他很快收回视线,不忍再看。
连霂从病房里出来后,颇为感慨地对他说:“你说这人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什么都得从头再来。”
像是忽然回到刚刚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所有行为能力都退化到了婴儿时期,重新学习怎么吃饭、怎么说话、怎么走路。
一切都从头再来。
身体如同记忆中的那只木勺一样跌落,宣告沈流云尝试站立的第一次失败。
沈流云没有在地上坐太久,很快进行了第二次站立尝试。
第二次比第一次摔得更为惨烈,浑身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好一会儿他都不再有力气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