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撇嘴,说道:“进攻才是最帅的。”
进攻吗……
齐沅想起某个驱使金色光刃的人影,不自觉笑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那么一点帅。
两人在客房区域门口和抱着输液架和输液袋的韩灵儿打了个照面,与此同时,广播声在走廊里响起。
“请诸位乘客注意,请诸位乘客注意。目前船内出现两起伤亡事件,请各位乘客小心警惕,今晚不要走出客房,晚餐我们会安排服务员送往您的门口。”
看来宋以辞今晚又没法和他们一起行动了。齐沅兀自笑笑,那摄影师的身份虽然有方便的时候,受限制的时候确实也不少。
“请诸位员工注意,请诸位员工注意。由于船内的两起伤亡事件,请立即前往一楼会议室集合。”
船长孔国明的声音简短有力地在走廊里回荡。
不过,船长这么快就知道了?
没等齐沅问出口,一头金发的韩灵儿就主动开口了:“妮可女士和李颜女士的事情我都和船长说过了,你们先去开会吧,我给李女士挂上水就来。”
·
齐沅和陆准赶到会议室的时候,船长孔国明和大副曾安已然在长桌前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他们身侧几个位置坐着一脸紧张的机工长沃克,他的袖子上沾满煤灰,蹭了一些到会议桌上。沃克身边坐着满头大汗的厨师陶康,他拿着一块小手帕,擦拭额前的汗珠。
谢临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他在会议室的一角挺拔站着,漂亮的铂金色头发在众人几乎都是棕黑色系的发色中异常显眼,黑猫没有跟在他身边。感受到齐沅走进来,他才终于抬起眼皮,幽深眼瞳在看到后者略显苍白的脸色时闪过一丝不悦。
霍光站在会议室的另一处角落,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和蔼的船长和严厉的大副都如此严肃的大阵仗,甚至完全不敢把脸转向会议桌。看到齐沅进来,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一溜烟跑到他身后,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船上发生什么事啦?”他低声询问,“怎么大家都这么严肃,我有点慌。”
“没事。”齐沅朝他笑笑,对着孔国明和曾安简单行礼,走到长桌左侧靠近门的位置,对坐在对面的沃克和陶磊报以礼貌微笑,率先入座。
谢临和他几乎同时坐下,霸占了他左边的一个位置,陆准本来想坐在齐沅右边,却被霍光抢先一步,只好不太高兴地默默在霍光身边坐下,处于长桌的末端,几乎在船长和大副的正对面。
霍光对自己上司们怕的厉害,高大的身子快要完全缩在齐沅身侧,甚至不敢抬头和任何人对视,齐沅三人身为净魂师则轻松许多,姿态没有任何扭捏。
“小陈在驾驶,小韩刚才电话里和我说了在给受伤的乘客治疗,我们就先开始吧。”
孔国明发话了,他面容仍然显出和蔼慈祥,只是神情比之前要严肃许多:“就在刚才的一小时内,我们船上发生了两起乘客伤亡事件,性质极其恶劣,相信你们也都收到通知了。”
“妮可女士在房里无故自缢身亡,李颜女士在房内割腕,现在正在昏迷中。”
“中午的血字事件没有来得及查清,如今,又有一位乘客失去了她的生命。”老船长一字一句说着,短短一下午似乎也疲惫了不少。
“很抱歉,作为船长的我也无法断定这两起事件是有人恶意主导还是自然发生,但我认为有必要先考虑人为因素。”
孔国明的发言是沉稳有力也是比较客观的,齐沅没有从中听出对谁的偏袒或者不合理的地方,稍微放下心来,等待老船长下一步判断。
“首先我需要确认,作为员工的你们和这次的恶劣案件无关。其次,才是对于乘客,以及对于这艘船上每一个角落的排查。”孔国明做出总结。
“那我就代替船长做一下简要表述吧。”曾安拿出一个平板,翻了翻,抬眼看向齐沅的方向。
“你们几个先挨个说一说今天午宴后都做了什么吧。不要撒谎。”他的面容狠戾,隐隐露出一丝威胁之意。
“我一直在机房。”谢临即使面对所谓的上司也是一脸冷漠,不肯多说一个字,让准备记录的大副都是一愣。
“午宴中断后,我带着杨柳女士回了她的客房。随后,我进行了后甲板的整理工作,然后回到宿舍午休。午休后,我前往甲板一层和二层进行保养工作,因为雨太大,我在回宿舍拿雨衣的路上遇到陆准和韩灵儿,他们告诉我302号房可能出事了。发现妮可女士的事情后,我在门口遇见了来找妮可的周必横先生,我陪他回到了客房,又发现了李颜女士在浴室昏迷。”
齐沅说出这一席话时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笃定,他嘱咐过杨柳和周必横,确信他们并不会把自己的事情随意说出去。那两人本身就处于恐慌之中,对谁都是疑心重重,而齐沅又是他们如今难得能信任的人。
大副在平板上记下几笔,小幅点点头,像是认可了齐沅的说法,没有追问。
“我,我一直在整理公共区域的器材,没,没干别的也没去过客房区域。”霍光说得磕磕绊绊,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声音比正常说话时轻上许多。
陆准做的陈述和齐沅一致,无非就是在岗位上工作的途中遇到了乘客的突发事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随后发言的陶磊和沃克也都只是在自己的工位上忙碌而已。
“话倒是没有什么疑点,我之前查过一圈,你们各自的工作也确实是完成了。”曾安点点头,在平板上点点按按,“看来确实需要考虑外部人员作案,或者……”大副的脸色显得不太好看,后面半句话声音很轻:“或者是因为受到什么刺激导致的自杀……难道血字真的是一种诅咒?”
场上中年人们的脸色随着曾安的一句话瞬间低沉下去。
“请问,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会议室气氛人心惶惶之时,一只纤长瓷白的手自长桌后方举起。
“什么?”曾安压着眉毛看着齐沅乖巧的侧脸,又看了一眼没有发话的船长,抬手蹭了蹭胡子,说道:“算了,你问吧。”
于是青年人清浅的声线在会议室里响起。
“请问午宴后的这段时间,您和船长都在干什么?”
齐沅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除了谢临之外都感到异常惊讶——作为一个小小的初级海员,他竟然敢出声质疑整艘船上的权威。
“哈哈哈!”大副的表情依旧有些阴郁,但他却并没有要拍案而起动怒的意思,反而开始大笑:“好你个水手小子,怀疑到我和船长头上来了?”
他炯炯有神的双眼紧盯齐沅几秒钟,忽然边笑边说:“好啊,那我就告诉你。”
“下午,我一直在巡视你们的工作,或者在办公室监视海图处理文件,要不我把你们每个人下午什么时候都干了哪些活儿给你报一遍?”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粗哼,顿了顿:“船长自然在船长室办公。”
“一直在船长室么?”谢临冷声追问。
“你们几个小子,不要得寸进尺!”曾安眉头一拧,眼睛一瞪就要发火,被一旁的孔国明抬手制止了。
“我还去过后甲板,处理了一些故障的仪器。”孔国明并没有因为齐沅和谢临两人质疑的过分激动,只是朝他们和蔼地笑笑,平淡地补充道:“没事,有疑问说出来自然是很好的。”
曾安被孔国明拦下,先是一愣,又不甘心似的朝齐沅他们补充道:“你们要怀疑,可以。但你们要先搞清楚怀疑的是什么人!”他双手抱臂,朝椅背上一靠:“也就是我们孔船长和蔼可亲不和你们计较,不然谁会允许你们这么以下犯上。”
齐沅没有再回答,面对曾安的嘲讽,他只是敛着眉眼应了一句:“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周必横的嫌疑基本洗清,根据炸弹的绑定方式以及之前的黑袍人行踪,他确实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船长,大副和二副身上。倒不是说真的要在这个时候把犯人逼出来,只是他想先借此观察一下他们被怀疑时的态度,浅钓一下鱼。
他知道谢临也是明白他的意图的,才会替他追问,不让单独提出质疑的他过于显眼。
但是显然,无论是振振有词的曾安还是稳如泰山的孔国明都没有在被质疑的瞬间露出慌乱的神情,仅仅能通过他们的话语获得一点信息。
会议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随后曾安大手一挥暂时解除了他们的嫌疑,安排众人晚上在各自常负责的区域值班,防止外来者藏匿作案的可能。齐沅自然被分配到甲板区域待命。
几番波折后,齐沅来到开阔的二层甲板区域后,时间来到了晚上五点。
粉海已经陷入一片昏黑,远处的海岸线溶在茫茫夜色里,空中依稀点缀几颗繁星,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这一艘行驶在汪洋之上的小小邮轮。
陈顺哲所说的“夜晚的暴风雨”尚未来临,雨声依旧和下午那阵一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落在甲板上淅淅沥沥。
齐沅最后还是没回宿舍找他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雨衣。他下午淋了雨又吹了风,一直断断续续咳到现在,这会儿缩在小小的工具棚里躲在大块头仪器后面,明显感觉到晚上的海风比下午凉上许多,吹到身上一下能让自己直打颤。
他明白这不仅是单纯的早晚温差,自己应当是起了烧,心里难免有些嫌弃这脆弱的身体素质,身上不舒服让他也没什么心思到处乱跑——他不认为会有什么“外来者”,就懒洋洋窝在这个勉强能挡一点风的地方,瑟缩着身子还想着继续分析事件,忽然感觉手环震了一下。
是私聊。
【LINN:你还好?】
齐沅不知道自己烧到多少度,但是清晰感觉到现在头晕眼花,手脚无力的症状异常明显。他手指抖得几乎打几个字就要打错一个,索性直接放弃了,反手就从表情包里随便挑了一张,没怎么仔细看就发了过去。
【初始用户QY520: [猫猫笔芯.jpg]】
【LINN:……看起来不太像没事。】
这么敏锐?
甲板侧面没什么灯,齐沅没察觉自己刚才昏昏沉沉之下选了个什么表情发过去,但也莫名觉得挺有意思,他在一片漆黑之中边咳边笑,仿佛看见有淡淡的雾气从自己的嘴巴里冒出来。
然而没等他笑上几秒钟,谢大佬一个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你什么情况?”谢临带着凉意的声线清晰传来。
“没事。”齐沅又咳了两下,说起话来忽然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有点累了,晚上睡一觉就会好。”
他自己说话的时候浑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但他确实烧的不轻,声音都是绵软气少的,听起来甚至像是强弩之末,惹得手环那头的人瞬间皱眉。
“你在哪?”
“在……”齐沅迷迷糊糊睁大眼睛,脑子里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来,却忽然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引起了注意。
“等等。”他强打精神,抬手就要按灭语音通话,转念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单打独斗,现在月黑风高的留个后手总归是好的,便只是把谢临那头的麦克风关了,撑着身边的架子站起来。
声音是从侧后方传来的。
齐沅小心走到后甲板的侧面,借着船身周围亮起的一圈白灯,看到高高耸起的建筑物上站了一个人影。
齐沅在甲板侧面的几个大箱子之间躲着四处萧瑟袭来的冷风,很快想起那个建筑的名字。
瞭望塔。
瞭望塔一般是用来侦查海域周边情报以及偶尔开放给客人观览海景用的,但都是白天才会使用才对。
这个时候登上瞭望塔是想干什么?
“出来吧。”
意外的,那道人影率先发话了。
瞭望塔的塔顶仍然没有亮灯,最上方的观测台只被船身反射的照明灯光打亮很小一部分,借着那点细微的灯光,白色瞭望塔的高处,曾安的络腮胡被照得一清二楚。
“上来吧,小齐。站到这里你就知道,在这个高度,几乎能把船的每一寸角落进收眼底,你无论怎么躲都是没有用的。”
齐沅闻言,也不再躲藏,从货箱后面走出来,在海风中慢悠悠往塔下走,时不时掩唇轻咳几声,背影被灯光拉出萧索的影子。
“不问问我为什么大晚上来这里?”
齐沅缓慢走上瞭望塔曲折的台阶来到塔顶的小平台,和曾安初见时闻到的浓重尼古丁味儿再次萦绕在小小的塔楼,顺着高处的海风四散而开。
“您这么做,一定有您自己的理由。”
高处的风无疑是最厉害的,风雨交杂打在他的脸上,齐沅几乎感觉自己要站不住,于是只好扶住塔楼低矮的栏杆勉力站直身子,声音低弱的仿佛要溃散在风中。
“私下调查了这么久,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继续和我装了。”
曾安吸了一口手上的雪茄,猩红的光芒在他粗糙手指的缝隙间明灭。借着微光,齐沅看到他右手手肘上夹着一件熟悉的黑袍,上面沾着一些被雨水打湿的暗红色痕迹。
“说说吧,从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曾安显然注意到了齐沅的目光,他坦然一笑,把烟蒂扔在地上,拿起黑袍,粗壮的手臂一扬,黑袍和上面的血迹就那样顺着猛烈的海风落入船侧的海面,在邮轮行驶的阵阵嗡鸣声中甚至听不到入水的水花声。
齐沅的眼瞳随着他的动作收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肯说?”
曾安抬脚捻了捻地上已经被雨点熄灭的烟蒂,忽然猛地揪起齐沅的领子,面色一改之前的平和,呈现前所未有的凶狠。
“海员课程里有没有教过你们,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高大威猛的大副把齐沅整个人微微离地提起,凑近他苍白失色的脸颊,低声恶语。
“可能……这不是不该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