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与穆迁有着相似容貌,且上辈子经常身着正装出席各种公众场合的那位炽红陛下。
哎,不能怪自己PTSD又犯了,谁让这对孪生兄弟实在太像了呢。
在心里默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安寻重新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和煦自然:“您已经准备好了,殿下?”
他走到对方面前,仰头打量着男人,夸赞道:“您今天……非常英俊帅气,很有魅力。”
这倒不是刻意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穆弃都被誉为炽红皇子第一美男子了,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穆迁,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夸得太浮夸,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若说对方在走神,那凝视过来的目光分明是专注而炽热的;若说对方没有走神,安寻又觉得他似乎不仅仅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眺望着更加久远遥远的某个人,或是……某段记忆。
“殿下?”
穆迁眨动了一下眼睛,像是终于回过神,嘴角的笑意也重新鲜活起来。
“抱歉,安小先生你盛装后的样子实在惊艳,我不由得就失态了。”
安寻并不是美而不自知的人,毕竟上辈子恭维他外貌的人就不少,他明白自己的优势和长处在哪里,可此时听到穆迁如此大方的夸赞,他心中还是没来由浮起几分羞赧,鸦羽般的纤长睫毛也眨动得更频繁了些。
“殿下您过奖了。”
穆迁看着少年微微泛红的面颊,像是水蜜桃般清透诱人,他不由得滚动一下喉结,自言自语地低喃。
“若是纪泽辞见了你,我都怕他当场反悔,不愿再解除婚约了。”
“什么?”安寻没有听清。
“没什么。”穆迁微微一顿,“安小先生,我想问你个问题。”
“您说。”
“你对纪泽辞……是否还有一丝眷恋?”
很巧,这个问题安寻这几天恰好就思考过。
因为收到请柬后,知道自己和纪泽辞将在众多人的见证下正式解除婚约,那就不可避免地会回想起:几年前,他们也曾在众多人的见证下,订立了婚约。
当时的自己,应当是无比幸福快乐,也对未来充满了甜蜜美好的憧憬,可如今回想当时的心情,他已经完全无法感知到那份激动和欣喜了。
他想过,或许是前世惨死的遭遇,让他对纪泽辞彻底死了心,但事实上,爱恨从来不是对立的,它们并非像水和油一样完全不相容,更常见的情况,是爱恨交织,拿又拿不起,舍又舍不掉,古往今来,多少人在爱恨中痴缠,剪不断,理还乱,痛苦挣扎,却又无法解脱。
安寻很怕自己会成为这些痴男怨偶中的一个,所以重生后,他一直刻意不去回想纪泽辞,直至在中心区的机场意外相见,然后他发现……似乎还好?
外公总说他是重情重义的长情之人,安寻曾经也这样认为,可面对纪泽辞€€€€这个他自以为爱得刻骨铭心的前恋人€€€€安寻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眷恋之情。
别说眷恋了,连大一点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他对纪泽辞已经毫无感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看上他:无论怎么看,对方都不符合自己的择偶喜好,上辈子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许,就是还不够爱吧。安寻最终得出结论
也可能,当时的自己只是爱上了一个滤镜中的人,当幻想破灭,滤镜破碎,自然就不再存丝毫念想。
此时面对穆迁的询问,安寻当然不会有任何犹豫:“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会觉得我很冷血吗?”
穆迁挑了挑眉,他凝视着少年的眼睛,像是在验证这句话的真假,片刻后,男人笑了。
“这怎么能叫冷血?”他笑着说,“这是清醒理智,也可以说幡然醒悟,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本人。”
安寻隐约觉得这话有点耳熟,略一回忆,顿时愣住了。
他想起来了,穆弃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怎么能笃定,你对纪泽辞的感情就是爱情?
€€€€你,真的爱过他本人吗?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安寻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又被穆弃说对了。
能将这段感情结束得如此干脆利落,事后也不留一丝眷恋,足以说明这份感情并不如他所想那样真挚,也的确不是真正的爱情。但如果当时的魂牵梦萦,朝思暮想,为他喜为他悲,这些表现都不能称其为“爱情”,那什么才叫爱呢?真正的爱情又是什么样的呢?
心中的疑惑太深,安寻忍不住问出了口:“殿下,你认为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呢?”
穆迁想了想,缓缓开口道。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定义的,但我对爱的理解,它是一种可以让你变得更好的情感。让人陷入痛苦的,不是爱,只是欲,虽然这个过程里,因为见识过真正的美好,难免会产生占有和无法割舍的欲念,但比起对方是否能接受我,是否也爱我,我更希望他能过得很好,为此我愿意做很多事,哪怕对方一无所知,只要他能获得幸福,我就会心满意足,甚至觉得漫长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安寻第一次听到穆迁如此严肃地谈及这些,惊讶之余,倒也觉得顺理成章。
对方毕竟比自己年长十岁,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都丰富得多,自然会有一些不同的感悟。
不,不仅仅是感悟。
安寻突然想起,穆迁提及过的那位救治了他的星族恩人,再联想对方正在做的事情,刚才的这番言论,哪里是口头上的感悟,分明是他正在践行的复仇之路。
安寻张了张嘴,不知自己是该安慰对方还是该鼓励对方:毕竟那个人已经亡逝不再,唯有穆迁仍旧未忘却,为此独自布局数年,然后不远万里地来到中心区,要替他的心上人讨回一个公道。
但就算复仇成功了,死者依旧不可复生,你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大概是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明显,穆迁忍不住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伸手将少年耳畔一缕翘起的发丝抚平,动作轻缓而温柔,“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劝说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后果和代价,但我不认为这是一条错误的路,就像你毅然决然脱离了星河会一样,无论外人说什么,你都不会后悔和回头,因为你有着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理由和信念,而我,也是如此。”
安寻沉默了一会儿,缓慢而认真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
他仰起头,冲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
“那就,一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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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降临,此时纪家老宅灯火辉煌,豪门府邸的大门敞开,门庭内奢华豪车络绎不绝,无数贵客纷至沓来。
纪泽辞站在主宅三楼的窗前,俯视着下面车来人往的场景,从车内走出的一位位贵客,或优雅端庄,珠光宝气,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在庭院内明亮灯火的照耀下,都显得格外耀眼而自信。
今日能受邀前来的人,都是中心区非富即贵的大人物,而一个小时后,自己就要在这些大人物的见证中,完成一场并不算十分光彩的婚约解除仪式。
思及此,纪泽辞越发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插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他其实不明白爷爷纪岭松为何要举办这场盛宴,就算要解除婚约,也大可以低调一点,何必将自己推到前台?难道还嫌自己不够惨,非要让所有人都来看自己的笑话吗?
他的疑问当然无人为他解答,就连父亲,也只是反复叮嘱他必须按照爷爷的要求做事,绝对不能有丝毫纰漏,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在筹划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根本没人告诉他。
又是这样。
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也没人认为需要在乎他的感受,他依旧是纪家那枚好用的棋子,一个不需要有个人意志的人偶,那些人理所当然地摆布着他,就和过去一样。
一模一样。
纪泽辞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起来。
等他重新将视线投到楼下时,看到又有新的车驶进了庭院。
门童殷勤地上前打开车门,当车内的人踏步上铺在草坪上的红毯时,这位门童直接愣住了,完全忘了像接待先前多名贵客那样行礼问好。
不止是门童,庭院内不少还在热络寒暄的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话头,所有人都面露惊艳,继而目光发怔地望着那位新到场的客人。
在看清来者是谁后,楼上纪泽辞的目光瞬间凝固,表情也僵住了。
第99章
是安寻。
这名新到场的客人, 正是这场宴会的另一位主角,亦是自己曾经的婚约者,安寻。
纪泽辞怔忡地望着楼下的人, 不由得又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那时他也是被对方的绝色容貌所惊艳,一见倾心。
可现在早已不复当年。
他们不再是当时单纯青涩的少年人, 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已剑拔弩张, 中心区那场舆论风暴给纪泽辞的打击是致命的,他认为自己是被安寻耍了,是被对方设计陷害了,所以现在对安寻这个人,他可谓恨之入骨。
所以纪泽辞不明白€€€€他明明都如此痛恨安寻了,可当对方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时, 他的心脏居然又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 难以言语的悸动与情感在心间流淌,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抹倩影而移动。
不。他猛地惊醒过来。
这不是他真实的反应,他根本就不爱对方,会有心动, 会被吸引,不过是蝶恋花的作用罢了。
是蝶恋花扰乱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他越发专注地凝视着楼下的人, 想要从爱恨交织的情感中抽丝剥茧,找寻出自己的真心实意。
可他越找越乱,越寻越慌,虚虚实实, 真真假假, 理智和情感不断撕扯,让他的胸口越发堵闷, 各种千头万绪,都纠缠成了一团乱麻。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肯移开视线,自虐般地紧紧盯着楼下的罪魁祸首,然后看到:从安寻的车里,又下来了一个男人。
炽红帝国的五皇子穆迁。
安寻下车后没有走出太远,明显就是为了等对方出来,纪泽辞看到安寻笑着和穆迁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两人并肩站到一起,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瞧着就非常亲密的样子。
纪泽辞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徘徊,表情渐渐古怪起来。
上流圈子里没有秘密,安寻和军部叶佩星的事情纪泽辞也听说了,很多人不信一个星族新人可以轻易获得叶佩星的青睐,怀疑他俩是有什么桃色交易,但纪泽辞觉得比起叶佩星,五皇子穆迁和安寻的关系,其实更耐人寻味。
他至今都没忘记,自己当初差一点就可以将安寻带走,是穆迁突然闯入了自己的空间领域,这个狡猾的家伙巧舌如簧,三言两句骗得了自己的信任,继而让自己做出了此生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如果穆迁和安寻只是普通之交,何必冒着得罪中心区第一豪门的风险,从自己手里夺人?要说这里没有猫腻,对方没有私心,纪泽辞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这时,纪泽辞看到安寻突然后退了一步,大概是要为来往的宾客让路。
但他后退的时候,被脚下的红毯绊了一下,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跌倒,幸而有人及时伸手扶住了他的腰,才让少年没有当众摔到。
而出手的人,自然就是与安寻站得极近的穆迁,纪泽辞看到少年半个身子几乎都倒在了男人怀里,被对方扶着重新站稳后,安寻冲穆迁感激一笑,那明媚的笑靥又惹来不少惊艳的目光。
“嘭”,纪泽辞一拳砸在窗台上,整个人的脸色格外难看。
虽然今天安寻是为解除婚约而来,但仪式还未正式开始,安寻仍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他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这、这成何体统!
纪泽辞继而想到,如果不是安寻突然翻脸,执意要与自己分手,此时站在他身边,能陪着他,扶着他,与他亲密互动的人,明明应该是自己……
如此畅想了片刻,纪泽辞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他怎么能产生这种绮思妄念?
他赶紧移开视线,然后看到了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脸上还带着余怒,在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里,有愤怒,有羡慕,还有,赤裸裸的嫉妒。
他竟然在嫉妒。
嫉妒别的男人可以和安寻同行,可以与安寻并肩,可以得到安寻的注视,获得安寻友善和信任的微笑。
他狠狠打了个寒战,被内心疯狂滋生的妒火给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