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说话的功夫,江砚已经给杨蒙蒙画上了眼影,大地色的底色,并不妖艳浓重,贴近眼皮的地方一层一层地晕染加深,用浅色带亮片的卧蚕笔提亮了卧蚕,再用眼线笔勾勒出了一条清淡雅致的眼线。
黑布围绕出来的这个空间一瞬间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混杂的脚步声,沈易侧头就能看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取了眉笔,一点儿一点儿细致地描画着女孩儿的眉形,江砚的神色专注,并不曾有一分的糊弄敷衍,沈易忽然发现或许江砚很喜欢他自己的工作,能用他的方式去送死者最后一程。
深棕色的眉笔在眉尾微微晕染开,眉形前淡后浓,柔和如雾,衬的女孩儿多了一丝娇俏妩媚,最后,江砚用一次性的唇刷蘸取了一个颜色并不算太艳丽的唇釉,一点点涂在了杨蒙蒙的唇上,霎时间那冰白暗淡的唇上换发出了一丝生机的光彩。
最后的这一点儿颜色犹如点睛之笔,沈易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小姑娘的面容,恬静柔美,若不是此情此景下,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只是睡着了。
做完了一切,江砚才站直了身子,微微低头看着小姑娘的面容,和他在照片中看到的那个女孩子差别不算太大了,半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沉静中带着一种旁人难以形容的悲悯:
“这一面是家属能见到逝者最后的一面,或许在以后的很多年里,这一幕都将永远印在家属的脑海里,这一面也是逝者见到死去亲人的第一面,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用好一些的化妆品,或许她们会更开心一些吧。”
沈易站在他的身旁,目光落在那箱大牌的化妆品,听着江砚的话,一时之间心口有些复杂也有些酸涩难耐,手指紧紧地扣在手心,他送走过很多的患者,看着监护仪器上的血氧一路下降,注射再多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都无法挽回,看着象征生命指征的指标一点一点儿下降,最终归于沉寂。
那死寂的指标象征着抢救的失败,象征着一个生命的逝去,也象征着他作为医生的使命最终完成,只是以失败的结局而完成。
他会以遗憾或者惋惜的口吻通知家属,病人走了,他们尽力了,再然后他就会离开抢救室,将这个患者埋在他心里的那座坟墓中,若无意外,在他外科的生涯中,他不会再打开那扇墓门,但是墓门里的坟塚却会越来越多,伴随他的一生。
但是在他走后,急诊室里的一切却并没有终结,会有人将尸体运走,为他穿衣,化妆,送他体体面面地离开这个世界,总有人在不同的岗位上表达着对一个人曾经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尊重,他工作的结束,正是江砚工作的开始。
用大牌化妆品也好,专注的用尽全力恢复死者生前的容貌也好,这都是江砚对那些年轻逝去的生命最后的温柔吧。
江砚用手拉过白布,最终盖在了女孩儿的脸上:
“好了,可以让家属进来了。”
黑布被掀开,外面的雨幕,每个人脸上的哀伤都无所遁形,沈易其实本能的不是很喜欢面对这些,江砚在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微低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边:
“要不要回去等我?这边应该会挺晚的,弄不好要在这边守夜。”
一般出殡停灵是三天,如果是小三天,那应该后天早上才会出殡,这两天他作为“阴阳先生”大概率是要在这边了。
沈易整理了一下情绪,扯了一下唇角出声:
“我在这里陪你吧,你不回去我又要泡面了,在这里也能混饱肚子。”
见江砚出来,家属都涌了过来,江砚冲王三点头:
“画好了,灵棚如果也搭好了,现在就可以入棺了。”
江砚搭把手,帮着一块儿将女孩儿抬进了租来的展示水晶棺中,棺材里都是铺的冰袋:
“可以让家里的亲戚和老人过来看看孩子了。”
王二姐的精神状况看着很不好,她身边的是个身材很瘦看着一脸病容,佝偻着身体的男人,两人都被亲戚扶着,江砚组织众人上了香,掀开了白布,女孩儿宛若睡着的面容就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没有伤痕,没有很多死者枯槁的容颜,平静恬和。
但是再宛若睡着的容颜也阻止不了家属的悲切,哭声,劝声,混着雨声和远处的雷声,笼罩在了这一片天地。
沈易站在灵堂的门口没有进去,他看着里面的人围着棺材掉眼泪,看着江砚脸上的不忍和惋惜,默默地走到了一边,拾起了雨蓬下一沓一沓的金纸,一个一个地帮忙叠着金元宝和金条,他一边叠一边看着棺材的方向极小声的念叨:
“杨蒙蒙,你是我第一个以这种方式送走的女孩儿,多给你叠一些,到了那边有金山银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一路走好。”
第14章 大神你终于回来了(猫猫委屈)
这一晚的饭是在杨家吃的,村子里有专门接活做红白喜事席宴的,往常村子里高龄的老人过世,村中的人也会来帮忙,那是喜丧,老人寿终正寝,许久不见的亲戚由这个事儿凑起来反倒也算是相聚了,席间也算热闹。
但是这一次,中年丧独女,白发人送黑发人,晚上这十个菜的饭都是伴着哭声和泪水,沈易也没有半分的胃口,只夹了几筷子就不再动了。
倒是雨一点儿也没有停的意思,今晚江砚是肯定要守在这里了,他坐在沈易身边出声:
“一会儿你就跟着胖姐回去吧,明天要是还下雨你就别过来了,我那冰箱的下面有我前两天包的冻饺子,牛肉的,你煮着对付一口,后天一早发丧,我中午就能回来了。”
沈易双手捧着杨家人送过来的热茶:
“要不我还是留下陪你吧。”
江砚看着他这好像不放心他的样子勾了一下嘴角:
“干嘛?你怕我害怕啊?没事儿的,你在这里也睡不好,明天小浩晚上不就回来了吗?你还得去做家教呢,回去吧。”
架不住江砚三催四催的,沈易这才跟着胖姐的三蹦子回了家。
第二天这天也没晴的意思,江砚不在,沈易不用陪着他去早市儿,也没有了会准时送来的早饭,又是个阴雨天,本能一觉睡到中午,但是早上醒来一看时间还是往常的那个点儿,平常困得厉害勉强爬起来,今天反倒是睡不着了。
摸出手机发了个消息过去:
“你那怎么样?昨晚睡了吗?不会熬了一宿吧?”
江砚看到消息的时候有点儿意外:
“怎么醒这么早啊?后半夜睡了一会儿,没一直熬着,你早饭有吗?”
“我不吃早饭,一会儿去你那拿饺子,早饭午饭一块儿吃。”
沈易这天中午自己对付了一口,也不能说是对付,毕竟江砚的饺子实在没的说,煮好了饺子他还拍了张照片给江砚发过去:
“我的午餐。”
江砚看着这一小盘饺子:
“就煮了这么点儿?够吃吗?”
沈易调好了料,直接坐在了江砚家的餐桌旁:
“晚上还要对付一顿呢,我咬牙将晚上那顿给省出来了,小猫流泪jpg.”
听着就很惨,江砚想了想家里的口粮:
“冰箱里还有一盒午餐肉。”
胖姐是个热心肠,她平常和王二姐关系很好,这种时候不免会去陪一陪王二姐,沈易下午就跟着胖姐过去了,哀伤的气氛依旧,他陪着江砚在院子里待了一下午,半下午的时候又随胖姐的三蹦子回去了:
“胖姐,今晚小浩就要回家了吧?这么大雨他怎么回来?”
“村子里几个孩子都在镇上上学,包车,每周五给送回来,今天小江晚上估计还是回不来,你晚上来我家吃吧,我做红烧肉。”
这些日子胖姐也看出来了,沈易天天都是去江砚那里蹭饭吃,江砚不在,他怕是又要泡面,沈易闻言眼睛一亮:
“那我就不客气了。”
“别客气,你肯帮小浩补课,还不收费,几顿饭算什么?”
小胖子五点多到家,沈易也跟着过去,胖姐进了厨房,很快炖肉的香气就传来了,沈易其实早就饿了,为了不吃白食,他主动坐在了小胖子的身边:
“有没有留作业啊?”
小胖子慢吞吞地拿出了练习册,沈易辅导他做了半个多小时的数学作业,感觉血压直奔180,直到胖姐喊他吃饭的那一瞬间他才如梦初醒,吃着红烧肉,他顿觉心酸,心里开始无比想念江砚,吃江砚的饭身心都愉悦,吃着胖姐的红烧肉他现在已经吃出一种精神损失费的感觉了。
第二天一早就正式出殡了,灵车从村子里将杨蒙蒙拉到县里的火葬场,小姑娘短暂的一生就算是正式走完了,江砚和王三沟通了这边的习俗,最后主持了这场葬礼,在遗体告别厅中,最后送别了小姑娘。
一个小时过后,骨灰盒便从窗口被递出来了,这场葬礼也算是终于结束了。
回村的时候王二姐叫住了江砚,她勉强挤出了个礼貌的笑意:
“江先生,这两天真的多谢你,谢谢你让蒙蒙体体面面的走,这个您收下。”
说着她就将一个红包塞到了江砚手里,江砚这两天也知道杨蒙蒙的父母经济条件并不算很好,父亲生病,母亲也没有正式工作,日后生活处处都要用钱,他将红包退了回去:
“不用了,我就是来帮个忙,也没做什么,这钱您收回去吧。”
“那怎么行?您一定要收下,我知道大城市里不止这些,您别嫌少。”
江砚也知道有些地方出白事是必须收钱的,他将红包打开,从里面抽出来了一张:
“好,就收这些,我们在编的不让收钱,这些就算是您一家的心意了。”
王二姐听说不让收这才不好再勉强。
江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雨小了一些,他向沈易的屋子看了看,里面好像没人,正拿出手机要问问沈易在哪,就看到了沈易之前发给他的消息:
“我在胖姐家,胖姐叫你回来的时候到这边吃饭。”
江砚走到胖姐家门口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沈易压抑的咆哮:
“∠3和∠2互为同位角,∠3和∠1互为对顶角,你为什么会觉得∠1大于∠2?再想一下,∠1和∠2到底是什么关系?”
屋里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响起了一个弱小无助又试探的声音:
“∠1小于∠2?”
江砚微微低头抿唇,他在门外都仿佛能听到沈易心碎的声音,他推门进去,他怕晚一秒沈易就梗过去了。
果然屋里的沈易心塞,震惊,不解都还写在脸上,而他身边穿着小熊短袖的小胖子脖子微微后缩,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空空的看着沈易。
沈易在看到江砚那一刹那脸都垮了下来,还有点儿几不可见的委屈:
“大神,你终于回来了。”
在外面混饭吃实在太不容易了,他现在整个人满脑门子的官司,下一刻要是不掐人中人都快过去了。
沈易本就生了一双桃花眼,心情好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是明艳艳的,sad的时候就有点儿像受委屈了的大猫,长长的睫毛上都好像写着委屈,江砚下意识就想抬手摸摸他的头,手都伸出来又收了回去:
“讲数学呢?”
沈易点头,他有点儿想点烟。
中午在胖姐家吃完之后,沈易和江砚一块儿回了院子,江砚看他被摧残的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有点儿好笑:
“晚上想吃什么?”
“我感觉我可能要高血压,吃什么对血压好?”
江砚看着他揶揄出声:
“水煮菜对血压好,要试试吗?”
水煮菜三个字瞬间对沈易的心灵造成了比万吨TNT轰炸还严重的伤害,他立刻开口:
“不试,算了,高血压就高血压吧,接受命运的安排。”
“上次买的鲜羊肉挺好的,我冻起来了,晚上涮个火锅?”
火锅一出,沈易那原本被摧残的光都没了的眼眸瞬间放出了万丈光芒:
“好,就火锅吧,这天还在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晴。”
自从知道了江砚的化妆品不是他自己用的,沈易就彻底推翻了之前他的那些离谱猜测,他就说嘛,江砚怎么会是女装大佬呢?人家愿意吃饭带自己,纯是因为他们一个院子住着,一个人吃饭也无聊,顺带着就带上他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江砚只喜欢做饭不喜欢刷碗。
反正做一个人的饭也是做,做两个人的饭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带上他还可以不用洗碗,何乐而不为?自己之前也不知道是大脑抽了还是小脑抽了,竟然脑补了那么一出大戏。
不过在知道江砚不是暗恋自己之后,沈易立刻就会觉得浑身都自在了,看着江砚也不扭捏了,拉住了他的手臂,神神秘秘地出声:
“走,去我那,我昨天搞来了个好东西。”
江砚被他拉着就到了他的屋子,还忍不住的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