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光影喜欢给人错觉,林晃发现邵明曜的唇角微挑,深邃的眸融进了光,不再那么冷了。
“我还没说答应呢。”邵明曜把手上的塑料袋往台阶上一扔,“先过来坐。”
食堂前的台阶有点烫屁股。
但冰袋很凉,哪怕垫了层毛巾捂在眼睛上,也冻得脑仁发木。
林晃低头捂着眼睛,纠结到底要不要重申一遍自己没哭。
哪有那么多好哭的,除了小时候那次,这些年来他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但按邵明曜从小刨根问底的坏毛病,会追问是进了什么脏东西,牵扯出快递箱里有什么,再扯出你家店现在怎么样了。
好麻烦。
“别光敷右眼。”邵明曜在一旁指挥。
“……哦。”
林晃把冰袋换了个手,吸一口气,按在左眼上。
嘶——好冰。
邵明曜坐在边上看他敷,敷过的右眼半眯着,嘶嘶吸气声从口罩下钻出来。
好像比小时候瞅着乖了点。
林晃按着眼睛问:“冰袋和毛巾多少钱?”
确实乖了,还知道用人的东西要给钱。
邵明曜勾了勾唇角,“我没看。”
“多少钱?”林晃很执着。
邵明曜便随意翻了下付款记录,“二十四块两毛。”
不看不知道,学校小卖店真黑。
邵明曜等着林晃说“我给你”,那句“不用给”都酝酿在嘴边了,结果半天也没听到下文,往旁一瞅,见林晃头埋得更低,使劲捂着眼睛,好像什么也没问过。
林晃想,如果陈亦司在这,估计会尴尬得脚趾抠地,幸好自己脸皮厚,三块五块的也就算了,二十四,这种做冤大头的机会还是让给邵明曜吧。
他估摸着邵明曜得骂他两句,可等了半天,左眼都快冻木了,突然听到一声笑。
他放下冰袋,半眯着左眼侧头瞅过去。
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在微微泛红的眼眶下遮出一片阴影。
邵明曜在咫尺之外凝视他,好一会儿,阳光把林晃冰过的眼皮又烤热了,他才忽然听邵明曜说:“我以为你会忘掉。”
低低的声音,像一句悄悄话。在炎热的午后落进耳朵里,有些凉凉的。
“什么?”林晃下意识追问。
邵明曜手指一弹,那枚杏核被掷起,又打着转掉落回掌心。
哦。
林晃收回视线,“彼此彼此吧。”
他从不剖析自己做事的动机,杏核想留就留了,也没指望邵明曜还记得当年的承诺。
但不被指望的好事,有时也会发生。
他又确认道:“所以还算数吗?”
“上次不是说过吗,我说过的都算数。”邵明曜话一顿,转而审他:“不正面找欺负你的人解决问题,竟然想着拿我在九中立威,说,什么时候预谋的?”
林晃诚实作答:“走廊上,是你先提的彼杏。”
“……”邵明曜嘴角抽了半天,最后勾出一抹笑意,低头踢开地上的树叶。
“全是心眼子。”他低斥了一句。
林晃不还嘴,又把冰袋按回眼睛上。
邵明曜在边上无所事事,把杏核举在眼前对光看,又捏在指腹间摩挲,折腾半天,忽然问:“这真是当年的杏核,还是你随便买来诓我的?”
“……”
想象力怎么就这么丰富啊。
“说话,又不吭声了。”
林晃说:“你这一通操作,我以为你当年在杏核上做了防伪标记。”
邵明曜嘶了一声,“你学会说话后,没少因为这张嘴挨揍吧?”
林晃点头,“每天。”
基本都是陈亦司揍的。
邵明曜又问:“所以到底是真是假?”
纠结这个干什么。
林晃想了想,蹦出两个字:“你猜。”
“又耍心眼是吧。”邵明曜轻嗤一声,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就冲你这些歪心眼,我也要对这个杏核的来历画个问号。交易先挂起,等我核实一下,要是骗我,你就死定了。”
林晃无所谓,把冰袋和毛巾塞回塑料袋,准备回去。
“等会儿。”邵明曜又叫住他,没好气地戳了两下手机,“微信加回来,我发申请了。”
林晃没动。
邵明曜说:“你不加回来,这个杏核的要求就无效,除非你向我证明它是当年的。”
林晃问:“怎么证明?”
“告诉我你为什么留着它。”邵明曜瞟一眼他的口袋,“还放在小药瓶里。”
林晃没出声,像定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反问:“那你找方威干什么?”
邵明曜皱眉,“不关你的事。”
“那不行。”林晃有样学样,“除非你告诉我,我才把微信加回来。”
邵明曜气得又冷脸了,转身就走。林晃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拎起地上的东西进了小超市。
毛巾只能自己留着,冰袋还能退,和老板换了一大把棒棒糖。
他拎着东西出来,找了块阴凉的地方接陈亦司电话。
“崽子,怎么样了,他接受你的道歉了吗?”
“算是……”林晃犹豫了下,“接受了吧。”
“棒棒糖收没收?”
“收了。”虽然起作用的不是糖。
“没删你好友吧?”
“没删。”但我删了他。
林晃犹豫了一会儿,没交待下文。
陈亦司长松一口气,“那就好,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低头可是你的天赋,往后你多观察他的脾气,找到性格弱点才好拿捏。哦对了,没话说别硬找,你说话气人。”
“知道了。”
陈亦司又交代了几句为人处事,转头问他:“去那边好几周了,练过没?”
林晃叹气,“没。”
提到这个就发愁,他去看了好几家铁馆,最便宜的月卡也要299元,条件还不如陈亦司的馆好。
陈亦司说:“不急,过一阵我要去H市,等我吧。”
“你来干什么?”林晃有些警惕,“你的破馆终于被会员举报了吗?”
“死崽子,不会说话把嘴闭上。”陈亦司笑哼哼,“老子不是拳赛拿了金牌么,现在馆里生意爆满,有个老板邀请我去那边合作开个分店。”
开分店啊……
如果陈亦司在H市开馆,那就可以白蹭了。而且新店头几个月陈亦司肯定得在这边盯着,也省得他总去甜品店白吃白拿。
这样一来一回相当于省不少钱。
林晃边合计边往回走,一进教室,原本人声鼎沸变成粥一样的窃窃私语,他浑然不察,又回到位子上默算了一会儿,终于得出个大概的数额。
钱佳回头飞快道:“邵明曜刚才进来了。”
嗯?
林晃低头,看着桌上多出的一沓本子。
用订书机订在一起,封皮是张白纸。
不会是账本吧。
他心里忽然警铃狂响,把本子捏起来掂了掂,估摸着有十几页。
这得算了多少项附加费啊。
林晃想把这烫手的玩意扔了,但斟酌再三,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他倒要看看狮子口能张多大。
他翻开扉页,忐忑的眸忽然一顿,眸光缓缓舒开。
皱皱巴巴的笔记纸,上面是他这些天勾画的甜品设计稿。
翻遍了垃圾桶也没找到,原来早就被人捷足先登,被一页一页展平,仔细推敲着顺序排列好,再附上封皮,小心装订。
林晃一个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状态,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要作何反应。
他无意识地往后翻,翻到其中一页,看见那天心烦时无意识划拉下的“控制”和“血性”几个字,在那页的角落里,凭空多出来几笔随性的钢笔画。
一只大狗拦在蝴蝶前,冲小恶魔龇牙。
——你找方威干什么?除非你告诉我,我才把微信加回来。
本来只是随口回一句嘴,邵明曜是个人精,却把这话当真了。
林晃愕然捧着画回头,身后的窗子又拉上了帘,看不见帘子后的人在干什么。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秦之烨打着哈欠掏邵明曜的书桌堂,“坚果呢?我记得你囤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