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把蛋糕接了过去,又说,“不是一百分,你开学考是214,这次是322,进步了一百零八分。”
林晃纳闷,“当时214震惊得你一宿没睡觉吧?”
不然怎么记这么清楚,他自己都是翻了成绩条才又知道的。
邵明曜挖一勺蛋糕,“记着起点在哪,好帮你估最后能冲到什么分段。”
林晃一点都不好奇,但还是问道:“什么分段?”
“取决于你想怎么学。”邵明曜仔细地对他盘算,“你现在提得快是因为基础太薄,不过你脑子好,如果继续慢悠悠地努力,差不多能够上一二线城市的本科院校。要是多加点劲,上211没问题。如果往死里学,冲C9特定专业也有点希望。”
首先,林晃不觉得现在这个节奏叫“慢悠悠”。
其次,他困惑道:“C9是什么?”
嘶。
今日份敲头。
邵明曜咬牙切齿,“我要是你姑,早抽你一顿狠的。”
林晃无所谓地撇嘴,“我姑才不管。”
小姑甚至都没发现他这次进步了。
邵明曜正色道:“所以你才更要自己想清楚,你能走到哪一步,想走到哪一步,怎么才能够到。”
林晃怔了怔。
邵明曜总爱说这些他认知范围之外的话。
邵明曜看着他,声音忽然轻下去,像两人间的私语。
“晃晃,记得小时候那只烧瓶里的蝴蝶吗?”
林晃搭在膝上的手指尖动了动,“不记得。”
邵明曜说,“它在烧瓶里呆了很久,你说它害怕外面的世界,不想再出去,但它偏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飞了出去。”
林晃用脚尖蹭着水泥台阶,回忆着蝴蝶从瓶口挣脱的画面,“它是被一阵风托出去的。”
“不是的。”邵明曜手搭在他肩上,轻捏两下,等他抬头注视过来后才缓声道:“它等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终于在那阵风吹来时,决定振翅起飞。”
“所以不是风托起了蝴蝶,而是蝴蝶选择了那阵风。”
林晃心尖忽颤,一瞬而已,却格外剧烈。
像带着回响。
震得他垂下眸不作声。
“没事,你慢慢想着以后,我先帮你计划眼下。”邵明曜把他的考试卷子放进书包,“回去上课。”
“嗯。”
路上林晃走神了好几次。
小时候妈妈盼着他能表达喜怒哀乐,后来小姑告诉他健康活着就行,再之后遇到陈亦司,陈亦司觉得他能开店养活自己实在是相当牛逼。
没人对他的现状有不满,自然也没人对他的以后抱有期待。
唯独邵明曜这么个异类,一遍又一遍地在耳朵边对他重复:你现在太差了,你明明可以更好,你值得更好。
有必要那么好么。
活着不就得了。
回去时教室空了一大片,作弊的那几个又被叫走了,钱佳的位子也已人去桌空。
邵明曜还没给新的习题卷,林晃本想睡觉,但四周空荡荡,老师一眼就能看到他,他犹豫了一阵,破天荒地听了两节课。
集体作弊的事最后闹得很大,超过了林晃的想象。牵头的两人被劝退,其余人记大过,据说以后想托关系在本市找个铁饭碗都没可能了。
而他们最初的作弊动机竟然是想去七班和哥们汇合,能每周一起上两节体育课。
林晃听过垃圾班的各种离谱事,向来过耳不过脑,这次却有点不是滋味。
被劝退的两人嘻嘻哈哈地收拾东西,庆祝终于不用上学了。林晃看着他们,不知怎么,脑海里全是邵明曜那些英语书,耳机里的BBC,替他做的密密长长的学习计划,还有那些他暂时理不清的远方。
他不会成为鹤的。
但他头一回这么真切地感受到鹤和鸡的不同。
主理人大赛第三轮是在周五,刚好陈亦司在H市的事告一段落,林晃请了两天假,两人一起回D市。
他住在陈亦司的小阁楼上,没有卷子也没有邵明曜骚扰,用泡面就着邵爷爷给装的馅饼,活过三天。
第三轮比赛过得很稳,礼拜天下午,林晃坐大巴回H市。
上车前和陈亦司一通脸红脖子粗的撕扯,最终还是拎上了陈亦司做的酱牛肉。
“崽子,多吃多睡,好好增肌,好好学习。”陈亦司冲他挥手,“有空替我去新馆盯一盯施工进度。”
林晃纳闷,“好好学习?邵明曜是不是给你塞钱了?”
“扯淡,老子用得着他?”陈亦司哼笑一声,转而语气里又透出丝认真,“崽啊,我以前感觉学习和你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命好做点小买卖混个小富即安,命普通点就进厂打工结婚生子,一辈子就蒙过去了。但看你这阵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你那邻居不错,像是块好饼,你就跟他学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要是真能往更远了走,那就走走呗,走不了再说,你还有店呢。”
林晃听得愣了足有半分钟。
陈亦司插着兜笑,“是不是觉得我特别通透……”
林晃纳闷地打断他,“真不是邵明曜雇你背稿?”
陈亦司一秒冷脸,上来一记肘击,差点给他怼个跟头。
胳膊剧痛,像要断了。
天天被邵明曜虚张声势地敲头,都忘了正经挨揍有多疼。
林晃心烦地揉着胳膊,“知道了。”
邵明曜好像是什么高级病毒,连陈亦司这种钢筋混凝土的脑回路都能入侵。
“上车。”陈亦司下巴一扬,“以前还要叮嘱你多说话,现在也用不上了,赶紧滚。”
大巴车开出城区,上了高速,林晃忽然又想起昨晚陈亦司的醉话。
陈亦司和拳友喝多了点酒,大半夜的突然扯着他的脸问:“老子认识你四年多,才看你从偶尔能蹦一个字到每次蹦出三五个字。但俩月不见,你这小嘴天天叭叭叭说起来没完没了了。你还是林晃吗?是中邪了,还是邵老头做的饭养人啊?”
邵爷爷的饭确实养人。
但他有那么能叭叭么。
林晃回忆了半天,想起来最多的却是邵明曜总无语地催他:“说话。”
深秋了,白天特别短,等林晃回到坡街上,夜色已经浓郁。
他看着搬个小板凳坐在他家门口的邵明曜,吓了一大跳。
“干什么?”林晃警惕,“在这堵我?”
邵明曜脸很黑,“我发现你期中考有个错题——”
“疯了吧你。”林晃打断他,“我才下车。”
“我忍了三天。”邵明曜一脸隐怒,把一张卷子拍他怀里,“古诗词默写,第二道,把你的错别字给我写一百遍。”
莫名其妙。
邵明曜一直很鄙夷俞白那种错题写五遍的学习方法,怎么突然转性了?
林晃纳闷地扽开卷子,借着邵家院里透过来的一点亮看那道题。
第二道古诗词默写出自《岳阳楼记》,他句子没错,错的是一个字——
林晃“啊”了一声,快速把卷子叠好揣进口袋。
日星隐曜,山岳潜形。
“曜”右边那半太复杂,他会认不会写,胡乱画了个长得差不多的玩意滥竽充数。
错也就算了,黑灯瞎火地看,画得还像个龟龟。
邵明曜的眼神恨得要死,“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
林晃张张嘴,“啊。”
知道你名和会写你名,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林晃别开头看着隔壁,无语地认命,“一百遍,知道了。”
邵明曜哼了声,拎起小板凳,“写完给我送过来。”
“哦。”林晃推开院门,“那我回了。”
他边进院边在心里吐槽。
真麻烦。
邵明曜怎么那么小心眼啊。
憋了三天不吭声,就光想着要罚他写一百遍是吧。
“林晃。”邵明曜又在后头喊他。
林晃把院子里的灯泡踩亮,不耐烦地回过头,“又怎么了?”
院门外,邵明曜站在光线昏暗处看着他,身影利落修长。隔壁的杏树被小院的灯泡打出密密匝匝的叶影,落在他额头和脸上,衬得那双黑眸沉而亮。
三天没见,邵明曜的气质像是变了变,但又叫他辨不清。
只是那人融在夜色下,忽地就染了那么一丝秋意。
寂静的,凛而不寒。
“口罩摘一下。”邵明曜说。
林晃一愣,“嗯?”
“看一眼脸。”邵明曜的话声飘到他耳朵边,低低的。
“三天没见,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林晃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蜷了蜷,垂眸摘了一侧口罩,“这样?”
四只蝴蝶,底下两只潜藏在夜色中。
头顶的小灯泡晃着,最上面的沾了些光,如轻轻挥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