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落在了一张与他有五分相似的清润面庞上。
沈思源见到沈君玉的神色,微微一笑,垂眼拨弄了一下腰间玉佩:“这枚玉佩是上次我看兄长你戴好看,便让原大哥也替我寻了一枚,兄长你说衬我么?”
沈君玉静了一瞬,淡淡道:“这玉太素了,不配你的宗主身份。”
沈思源唇角的笑意抽了一下,眸中似有冷光闪过。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温和笑意:“兄长说的是,那我下次让原大哥再替我挑枚新的。”
沈君玉一言不发。
有些事,第一次试探他还会觉得有些诧异,但试探太多,他难免就麻木了。
见沈君玉不发话,沈思源静了片刻,又徐徐道:“这些年,原大哥和我都为兄长寻了许多修复金丹的方法,怎奈都行不通。如今,原大哥已为兄长在炼虚境巅峰停留了二十多年,若再不突破只怕会有危险。”
沈君玉依旧一言不发。
沈思源瞥了一眼沈君玉平静温润的侧脸,眸中似有厌恶之色,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如今魔界虎视眈眈,其他宗门又对原大哥的境界颇有微词。剑宗内忧外患,原大哥这些年着实是很辛苦。”
“兄长,你是原大哥的道侣,难道就真的忍心看原大哥处境继续难堪下去吗?”
听完沈思源这一番近乎“苦口婆心”的劝慰,良久,沈君玉终于很淡地笑了一下。
接着,他就在沈思源近乎诧异的目光中抬眼直直看向沈思源:“你也知道,我才是原穆洲的道侣。”
“那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让原穆州亲自来同我讲?”
“若他开口,我定会如他所愿。”
屋内忽然寂静。
良久,沈思源注视着沈君玉近乎漠然的眸光,终于彻底撕破了伪装的和善,冷笑:“兄长,原大哥是念旧情,可旧情,也有用完的时候啊。”
说完,“哗啦”一声,他将掌中书卷重重甩在沈君玉面前,拂袖而去。
沈君玉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跌落在地的书卷,许久,只感觉到有一丝凉意渐渐从心口泛起。
不是因为沈思源说的这些话,而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沈思源能来云渺阁这么挑衅他,一定是因为原穆州也在剑宗。
不然,没有人会给沈思源打开这里的结界。
可即便如此,先来云渺阁的也还是沈思源,原穆州并不曾来。
他准备赠给原穆州的新年礼物,至今也未送出去。
半晌,沈君玉略显疲倦地缓缓闭上眼。
原穆洲,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场闹剧?
如果知道,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
沈思源离开三日后,原穆洲依旧未曾出现,云渺阁却又迎来一位客人。
云素衣,玉衡宗前宗主夫人,也是沈君玉和沈思源的母亲。
云素衣早在沈君玉兄弟俩出生前便是元婴修士,容貌保持得极好,两人此刻相对而坐,云素心看上去更像是沈君玉的姊妹。
对于云素衣的到来,沈君玉是意外的。而看着云素衣此刻略带无奈和责备的美眸,他也隐隐猜到几分云素衣这次的目的。
可即便心中失落,但顾念到母亲好不容易来探望他一次,沈君玉还是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
相反的,云素衣并没有那么体贴他——
坐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云素衣便忍不住语带责怪地开口:“君玉,源儿刚受重伤恢复,好不容易过年来看你一次,你怎么还惹他难过?”
“母亲知道你病了这些年身上难受,但好歹你是兄长,也该体恤体恤源儿的不易,他如今是宗主,又帮忙穆洲代管部分剑宗事务,你也不要用一些小事让他烦心才是。”
话里话外,公然又是一个沈思源。
沈君玉听完,默然半晌,淡淡抬眼:“母亲为何觉得是我招惹他?”
见到沈君玉如此冷淡的眼神,云素衣不觉恼火:“源儿从你处回来便自己难受了半日,问他他也不说,不是为了你还有谁?他这么体谅你这做兄长的,你怎么也不替他想想?”
沈君玉一言不发。
云素衣发完火,看着此时沈君玉平静中透着一丝病弱苍白的侧脸,迟疑了一瞬,又有些后悔。
沉默片刻,她换了个语气,谈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似是无意似是试探:“君玉,这么些年来,母亲看你在剑宗住的也不算顺心,你想回家么?”
听到这,原本一直按捺着胸中情绪的沈君玉终于忍不住,倏然抬眼,神色极为锐利:“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种时候,提出要把他这个被剑宗保护多年的剑尊道侣接“回家”。
这意味着什么,云素衣不可能不明白。
云素衣对上沈君玉这锐利如电的眸光,心头一颤,差点想退缩。
但犹豫了片刻,她想到沈思源前些日子受伤时的模样和最近郁郁寡欢的状态,还是咬了咬牙,低声道:“穆州和思源的事,你难道果真一点都不知道?”
沈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云素衣见到沈君玉此刻的表情,怔了怔,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颗心反倒渐渐定了下来。
接着,她面色还是柔和,甚至带着一点劝慰,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君玉,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这么多年了,你那金丹几乎已经无法修复了。又何苦这么一直拖着穆州呢?”
“就算不提源儿,只当是为了穆州,你也该放手啊。”
沈君玉定定看着面前的云素衣,虽然面上没有任何太多的情绪流露出来,但他的心已经彻底崩裂,开始缓缓滴血。
他一直知道,自从他重伤之后,父母就开始慢慢偏心沈思源,尤其是父亲沈度。
不过他并不在意沈度,因为沈度对他很少陪伴,而在沈思源出生之前,他就是云素衣的掌上珍宝。
所以即便云素心后来偏心沈思源,他也能说服自己,只是因为沈思源如今是宗主,云素衣难免看重,但云素衣一定还是爱他的。
当年救下沈思源,他也并不后悔,毕竟沈思源比他体弱多病,中了那一箭,必死无疑。云素衣也一定会极为伤心。
现在这样,已是很好的结果。
可沈君玉万万没料到,他心中一直以为只是有些偏心的母亲,此时此刻也彻彻底底站到了沈思源的身边。
竟然,亲口劝他将原穆洲让给沈思源。
呵,多么讽刺。
可最终,沈君玉并未发作,他只静静凝视着云素衣,面无表情地哑声道:“母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沈君玉也还是给云素衣递出了最后一个台阶。
想让云素衣收回那些话。
然而,云素衣并没有如他所愿。
听着沈君玉的质问,再望着他那略显苍白的面庞,云素衣眸中虽有一丝羞惭和歉疚闪过,但很快,她又抿唇硬下心来:“这么多年了,君玉你也该接受现实了。”
“继续这么掩耳盗铃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说呢?”
“滚。”
云素衣瞳孔震了震。
沈君玉眸色如霜,一字一句地道:“我说,滚。”
云素衣带着三分仓皇和七分羞恼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丢下了一句看似提醒却极为残忍的话。
她说:“君玉,无论如何,你该清楚。你跟穆州的恩情这么耗,迟早会耗尽的。”
听着云素衣这句话,沈君玉静了片刻,闭了闭眼,几乎想大笑出声。
原来,现在在旁人眼中他跟原穆州只剩下快耗尽的恩情了。
沈思源这么说,他的亲娘也这么说。
但——
原穆州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也后悔了吗?
只是,顾念“旧情”?
想到这,沈君玉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不觉一点点攥紧,苍白的皮肤上青筋暴露。
良久,他一点点驱动轮椅驶到书桌前,执笔,一字一字,缓缓写下了一封寄给原穆州的书信。
这么多年,他自知拖累原穆州良多,怕打扰到原穆州修行,极少跟原穆州通信。
而即便这次面临这般羞辱,他写给原穆州的这封信内容也极为简单。
——有事相商,盼速归。
落款是“君玉”。
第2章
剑尊住所,凌云峰。
一袭灰白鹤氅静立窗前,正垂眸去看身侧书桌前作画的沈思源。
他剑眉星目,低眸时带着一种清冷出世的风姿,正是如今剑宗之主,剑尊原穆州。
如沈君玉先前推测一致,原穆州这几日确实就在剑宗之内。
沈思源和云素衣也是得到了原穆州的手信才能顺利出入云渺阁。
至于原穆州为何至今未去见沈君玉。
不是忙,而是,不想。
或者说,带着一种近乎倦怠的逃避心态。
就好比此时此刻,凌云峰的腊梅终于开了,红艳一片,凌霜傲雪,煞是动人。
年少时,原穆州最喜同沈君玉在凌云峰赏梅比剑,可如今,他却宁愿看沈思源在暖阁中临窗作画,将这明媚梅花和缥缈雪景尽数烙印在笔下。
也不想再踏足云渺阁半步。
沈思源画完半幅画,微微一笑,搁了笔,就转了转手腕,抬眼看向原穆州:“站着看了这么久,原大哥你就不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