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一条温热的手臂就从他腰后揽住,一把将他凌空稳稳抱起。
沈君玉微微变色,正要开口,就对上闻宿那一双清冷间难得带了一丝隐忍怒意的眉眼。
闻宿:“别动。”
四目相对,静了一瞬,沈君玉心头无奈,却也只好垂下眼默默放松了身体,不再抗拒。
闻宿神色终于柔和几分。
一旁的孟星演见到这一幕,眉心抽了抽,一言不发。
之后,闻宿就这么抱着沈君玉,提步先踏入宝辇,黑白衣袂交织,煞是显眼。
引得不少人投去探究微妙的目光——孟星演这三人,主不主仆不仆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关系?
孟星演也不管这些人怎么看,他撩着帘子,等闻沈二人进去坐好了,自己方才跟上。
很快,宝辇被抬起,也彻底隔绝了那些四面射来的目光。
·
山路崎岖,雾气深重,带着丝丝寒意。
宝辇内却香气萦绕,十分温暖。
孟星演和闻沈二人相对而坐。
沈君玉被闻宿扶着半靠在软垫上,脸色微显苍白,长长的睫毛垂下,脸上光影氤氲,是闻宿在给他输送魔气。
孟星演迟疑了一下,正想问沈君玉的伤势,沈君玉却忽然睁眼看向他。
对上沈君玉这双略显憔悴却澄明如镜的琉璃眸,孟星演心头猛地一跳。
下一秒,沈君玉就神色认真,嗓音微哑地开口道:“小侯爷,若你现在生了退意,不想再比,一会我们就即刻下山,不要在此处停留。”
“若是你还想再比,一会你务必得寻个法子传讯给天瞳魔君,让他来此替你护法。否则,你性命堪忧。”
沈君玉嗓音虚弱,却字字如金玉一般,落地有声。
孟星演听完,瞳孔不觉猛地一缩,但旋即他又迟疑道:“其实我父君一直不太赞同——”
“都到了这一步了,退出一定会失了颜面,比下去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天瞳魔君想必不会那么迂腐。”
闻宿嗓音冷淡,带着几分不耐。
孟星演听到这,迟疑了一瞬,终于咬咬牙,坚定道:“好,一会我立刻去给父君传讯!”
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抵达小院。
而奇的是,那管事居然留下了宝辇和八个傀儡,并对孟星演道:“比武招亲不是一日的功夫,魔君吩咐了,既然侯爷这几日都用得上这宝辇,便先留下,等比完再送回即可。”
有了宝辇和傀儡,至少这几日在浴凰山中是安全无忧了,孟星演心头感激不尽,又是再三道谢。
管事倒仍是淡淡的,说完话就含笑走了。
等管事走后,孟星演取出一些药物交给闻宿和沈君玉,自己便立刻回房去给天瞳魔君用秘法传讯了。
闻宿又抱着沈君玉回到房中。
他把沈君玉放到床上,正要查看沈君玉的伤势,沈君玉却先开口道:“闻兄,你先替我倒杯茶吧。方才席上只有酒,我一直不敢喝,渴得很。”
闻宿闻言眉头微蹙,但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此刻沈君玉虽有些虚弱但仍旧明亮的琉璃眸子,便还是没说什么,起身就去了。
这边,闻宿刚一转身走到屏风后倒茶,沈君玉就抓着床沿,低头朝着床下吐出一口血。
屏风后,闻宿脸色骤变,丢了杯子就转身进来。
闻宿脸上本来还带着怒意,但这时沈君玉已经微微欠身倚着床栏坐了起来,虽然唇边还沾着殷红血渍,可身上的气息已经平稳了不少,倒并不是恶化的征兆。
短暂的静默后,闻宿身上的凛冽怒意缓缓收敛下去。
四目相对,沈君玉静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闻宿便已经提步走了过来。
当闻宿沉默着坐到沈君玉身边时,沈君玉能敏锐地感受到闻宿并没有再生气了,但气场却有明显的低沉。
沈君玉眸光动了动,心里便开始组织着措辞,想说点什么安抚他。
而这时,闻宿已经低头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方青色手帕,扶着沈君玉的肩凑了过来。
沈君玉:?
闻宿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沈君玉此刻略显苍白但格外柔软的面庞,原本扶在沈君玉肩头的手又挪上来几分,轻轻托住沈君玉的侧脸,另一只握着手帕的手便去擦沈君玉唇上沾染的血渍。
闻宿的动作很缓慢,也很专注,那双漆黑深湛的瞳眸一点别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唯独在烛火的映照下,那瞳孔深处映出一张清晰的白皙明润的脸。
沈君玉感受着脸上传来的绵柔触感,以及闻宿手指和手掌心抵在他肌肤上的薄茧,静了一会,不自觉垂下眼。
良久,他哑声解释道:“我无妨,只是方才怕被人看穿,才一直憋着那口血没吐出来。”
“而且,那时其实是我自己没留心,秦怀阙并没伤到我,我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移花接木之法化开了他俩的魔气交锋。是那个突然出手的魔修扰乱我的心神,才让我被自己的魔气反噬了几分。”
“淤血吐出来,就没有大碍了。”
“我知道。”闻宿默默收回了放在沈君玉侧脸的手。
沈君玉讶异。
闻宿静了一瞬,眸中有丝缕寒意氤氲:“我只是后悔自己刚才出手太慢了。”
沈君玉薄唇轻轻动了动,良久,他淡淡一笑:“你已经很快了。”
第23章
沈君玉平和温柔的安抚如同一泓清泉一般,很自然地就抚平了闻宿心头深藏的那一丝焦灼。
闻宿正欲开口,沈君玉忽然又低低咳嗽了两声。
闻宿脸色微变,下意识伸手扶住沈君玉的肩膀,沈君玉却摇摇头,嗓音微哑:“无事,只是刚才吐完血,嗓子里黏得很。”
说着,沈君玉又抬手,安抚一般按上闻宿扶在他肩头的手:“闻兄,你再去替我倒杯茶吧?好不好?”
沈君玉的手指微凉细腻,触之如玉,兼之他此刻又难得虚弱地温声细语,让闻宿彻底没了拒绝的余地。
只能先拿了床尾的描金软枕来,给沈君玉靠在身后,这才起身去屏风前倒茶。
烛火摇曳。
屏风前,闻宿握着青瓷茶壶的手柄,倒茶入杯,修长挺拔的背影落在泼墨山水屏风上,像是入画的景。
但他此刻身体并不放松,仍时时刻刻关注着沈君玉的动静。
好在这次沈君玉那边罕见的平安,一丝动静也无。
片刻后,闻宿倒好茶回来,沈君玉正垂眸小憩,一袭白衣半倚在描金软枕上,背后墨发倾洒下来一半,鬓边也有些散了。
烛火的光影跳动落在沈君玉略显苍白的清润面庞上,愈发模糊,像镀了一层雾。
明明此刻他是极为平平无奇的易容,可只是看一眼,便让人为之心折。
闻宿凝视片刻,走到床前,也不说话,就端着茶杯坐下。
沈君玉似有所感,长睫动了动,睁开了眼。
闻宿扶着他的肩,让他坐正半靠在自己怀里。
沈君玉这次也不忸怩了,就这么靠在闻宿肩头,很自然地就着闻宿的手慢慢喝了一口茶。
闻宿顺势递过一个空杯,让沈君玉把漱完口的前两口茶吐出来。
之后,又重新去换了一杯茶水,给沈君玉喝。
闻宿如此不动声色的细致贴心让沈君玉有些意外。
喝完茶,沈君玉不觉望着他淡淡一笑:“从前倒没发现,闻兄你竟然这么细心。”
但说完,沈君玉忽然又恍惚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细碎柔软的回忆。
片刻后,他哑然摇头:“是我说错了,其实你一直都很细心。”
正收拾完茶盏回来的闻宿听到沈君玉这话,并未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沈君玉略显蓬松的墨发上微微斜坠的玉簪,问:“你想歇息么?我替你脱簪宽衣?”
沈君玉微怔。
旋即他就摇摇头:“我倒是不困。”
接着,沈君玉似是又想起什么,便抬眼看向闻宿:“正好,闻兄,我有话想同你说,你上床上来坐吧,我们安安静静聊会天,可好?”
说着,他就伸手示意了一下身侧空着的位置。
被单是深青色,衬得沈君玉冷白修长的手指更加漂亮。
闻宿目光在上面掠过,又收回,看向沈君玉。
当对上沈君玉此刻温润澄明的眸子后,他静了一瞬,什么都没说,便起身走过来,先轻轻把沈君玉半扶起,让他往里面靠了靠。
自己再脱鞋宽衣上床坐下。
两人半靠着,沈君玉略斜斜地歪在身后软枕上,看着一旁闻宿有些过于端正的坐姿,不觉莞尔。
“你从没这样同人一起聊过天?”
闻宿闻言,看了他一眼:“你不累了?”
沈君玉哑然:“我还没那么娇弱。”
闻宿不说话了,只用那一双点漆般的清冷眸子静静看着沈君玉。
沈君玉见到闻宿这个神情,知道闻宿是不想让他多说废话,这会稍一思忖,就缓声开口:“秦怀阙的境界有问题。”
闻宿闻言,眸中骤然绽出一丝寒芒:“你看出什么了?”
沈君玉平静道:“他的境界是真的,也是实打实修炼上去的,但他的修炼方法有问题。”
闻宿剑眉微皱:“魔族之中用各种禁忌秘法修炼的人不少,他只怕也是用了这些。但这不影响比武招亲本身,也不会影响云梦魔君的抉择。”
沈君玉摇摇头:“他用的不是普通秘法,而是时间类的秘法,这类秘法的好处在于知道的人极少,寻常人一眼看去根本不会看出他境界修为的问题,只会真当他是少年天才。可这类秘法的隐患也很大。”
闻宿:“什么隐患?”
沈君玉反问:“你对魔族比我了解,你觉得,以秦怀阙的资质,他正常速度需要多久才能踏入炼虚境?”
闻宿略一忖度:“百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