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道贯彻天地的剑光已经缓缓触碰到了那座青金色的巨大孔雀法相,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一点点将那孔雀法相从最边缘崩碎。
孔雀法相仰天发出泣血哀鸣,光影碎裂,那漂亮的翎羽也开始片片枯萎飘落。
唯独那个修长的玄色身影,仍是如同一座山一般牢牢遮挡在沈君玉前方,始终没有退开半分。
“走!”
这个字,他又说了一次,这一次他嗓音低沉嘶哑,带着泣血的撕裂感,接近力竭。
沈君玉终于回过神来,他仰头看向苍蓝色的天,一望无垠的海,以及那一轮高高在上的明月,再看向那浩渺无际的剑光,以及……那即将碎裂的孔雀法相。
还有,那一袭熟悉的玄衣。
他静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却又微微笑了。
他说:“我不走。”
很轻的声音,却格外坚定。
九幽魔君听到这三个字,青金色的瞳孔终于猛地收缩,身上的气息也不觉震荡了一下。唇边鲜血点点滴落。
也就在这一刻,有一袭白衣,自九幽魔君那破碎不堪的孔雀法相后猛地迎风升起——
他手中持剑,立在海上,仰头望天。
明月将那袭白衣照得纤尘不染,毫无瑕疵。
此时,他左手掐诀,按上了胸口。
闭眼,嗓音平静,却无比清晰地道:“有请神降——”
那一刹那,天地空间倏然撕裂,浩渺天穹后,出现了一只极为可怖的巨大眼眸,如同一座小山一般,骨碌碌地转着,窥测而下。
眼眸中,则有一道极为可怖的红光从直射而下,猛地照在沈君玉身上。
白衣瞬间染红,宛如修罗降世。
沈君玉睁开了眼。
此刻他的瞳孔已经彻底变了颜色,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猩红色,同那天穹顶上那只可怖的诡异眸子别无二至,浑身气息也在此刻暴涨,海上波浪滔天,天上雷霆隆隆,恣意肆虐——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着,此刻的沈君玉已经不是之前的沈君玉了。
海浪之上,沈君玉冷冷看了过去,他连剑都未曾拔出,只是瞬息间便出现在了九幽魔君前方。
伸手,只用那修长纤细的两指便一点点捏碎了方才那道笼罩天地的震撼雪亮剑光——
身后,九幽魔君死死盯着沈君玉的背影,眸光颤动,胸中血气翻涌,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也不敢开口。
此时,海上那袭青衫早已抛弃了竹筏,正掠风疾行,也完全失去了先前那般泰山压顶都不低头的沉稳浩然气度。
沈君玉静静看着那个背影,忽然,血红的瞳眸里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我认得你。”
嗓音也变了,浑厚低沉,全然不是沈君玉口中能说出的话。
就这么四个字,那袭青衫逃得更快了。
沈君玉面无表情,一指点出,红光暴射,丝毫不差地击落了那袭青衫。
海浪瞬间吞没了青衫的影子。
沈君玉却停在原地,不再追了。
良久,他望着前方,宛如自语地淡淡道:“小子,不许愿让我杀他,你日后恐怕会后悔的。”
“好好珍惜你最后一个愿望吧。”
海风吹拂,海浪滔天,无人回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君玉微哂:“该走了——”
话音刚落,他身周空间忽然疯狂震荡,天上再度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口子。
轰然一声震响,无数海水如同海底火山喷发一般,爆炸而起,一道圆弧一般的红光就这么自沈君玉身周煌煌震荡开来,也击飞了疯狂想要靠近的九幽魔君——
下一刹,那红光归为一束,冲天而上,空中沈君玉的身体轻轻晃了晃,直坠而下,海浪则在这时从四周奔涌上来,猛地扑向了空中那袭突然坠落的白衣……
·
海风清寒,海水冰冷,带着苦涩的咸腥味混着血气,灌入口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照在了海滩上一袭尽数湿透破裂的玄衣上,九幽魔君俊美无瑕的面容上沾了沙泥,血迹斑斑,肌肤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墨发散乱黏在侧脸和脖颈处……
终于,他的手指很缓慢地挣动了一下,手背青筋浮起。
接着,他眼睫颤了颤,一点点睁开了那双布满血丝的青金色眸子。
九幽魔君缓慢地茫然了一瞬之后,便猛地惊醒了,接着他便踉跄着重伤的身体,疯狂奔向不远处的海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哗啦一声水响,他从海中抱出一袭全然湿透的白衣,颤抖着手,一边疯狂输送魔气,一边极为小心翼翼地将人一点点抱到海岸上。
沈君玉的伤,比九幽魔君的,要严重百倍不止。
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经脉和骨骼几乎全部碎裂,血也差不多流尽,只剩下胸前一缕十分微弱的灵气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要不然,他早已魂归西天。
是以,九幽魔君即便此刻抱着他,都不敢太过用力。
而这就是“神降”的后果。
神来自更高的世界,魂魄的强度超过这一界修士的成千上万倍,要请他们下降,别说是沈君玉这样的元婴境修士了,就是大乘期修士请神下降,也至少会重伤几年。
偏偏,沈君玉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
此时,九幽魔君坐在沙滩上,玄衣尽数被沙泥染的脏污不已,可向来洁癖的他此刻却完全顾不上这么多。
他一边输送魔气,一边就死死凝视着怀中沈君玉苍白到没有颜色却无比安静淡然的面孔,静了片刻,他哑声道:“君玉?”
无人回应。
九幽魔君又喊了一声:“君玉。”
这一次,嗓音带了几分颤抖。
仍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海风和海浪静静拍岸的声音。
九幽魔君原本还强作镇定的面容在这一刻彻底撕碎,他眸子骤然红了,终于没忍住,颤抖着闭上眼,便一点点低下头,将自己湿透的狼狈侧脸轻轻贴在沈君玉此刻冰凉无比的侧脸上。
许久,他眼尾有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沈君玉冰凉的肌肤上。
忽然——
“走。”
一个极为虚弱却无比熟悉的嗓音低低在九幽魔君心底响起。
九幽魔君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沈君玉。
然而,从始至终,沈君玉都纹丝未动,连那漂亮的羽睫都没有颤上一颤。
九幽魔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连忙就伸手,极为小心翼翼地轻轻拉出了沈君玉的左手。
那只苍白的手此刻无力地软软垂着,但只要翻过来,就能看到白皙如玉的掌心上有一圈淡金色的阵纹正在微微闪光。
见到这道阵纹,九幽魔君呼吸猛地停了一瞬,他再次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比了过来。
月色下,两只修长的手并在一处,两个一模一样的金色阵纹赫然躺在掌心,都在呼吸一般地微微闪着光。
九幽魔君静了一息,一阵狂喜漫上心头。
·
剑宗。
原穆州带着沈思源和六位长老铩羽而归的事,没几日就传遍了整个剑宗。
此刻正在斗剑大会期间,来往人如过江之鲫,宗门之间的盘查看守也比先前松散许多。
得知这样一个消息后,一时,中州人人自危。
毕竟无人知道沈君玉和九幽魔君此刻去了何处,万一突然出现在剑宗附近,来个大杀特杀,他们这些寻常修士如何抵挡?
因此,便都怨上了原穆州,觉得都是原穆州纵虎归山,才能让他的前未婚夫如此逍遥法外。
“原少宗主这办事也太不妥当了吧?不会是真被他那个修魔的未婚夫迷了心窍,故意放水?不然根本没办法想象六个炼虚打不过一个炼虚还被人拿捏。”
“就是,肯定是原少宗主自己放水,坑惨了长老们,也坑惨了我们这些普通人。”
“要不然我们去找找长老,让长老求剑尊严惩原少宗主如何?”
“好好好,这是个好主意。”
于是,许多剑宗弟子和外宗大能竟是协同一起来长老堂拜访,不过,都被拒之门外。
他们只当是长老们包庇原穆州,一时间,对原穆州怨气更重,后来,对剑宗也颇有微词了。
其实这些人不知道,长老们此刻亦是心中埋怨极了原穆州,毕竟那一夜他们直接就能看出原穆州去捉拿沈君玉时放了水,才让沈君玉事后有机可乘。
这情种,实在是没救了!
只不过,此时原穆州重伤昏迷,长老们心中即便恨毒了他,也不敢放出消息,生怕其他宗门听了会趁机兴风作浪——还担心剑尊会因为原穆州的重伤怪罪他们。
但说来也怪,自打这次原穆州重伤回来之后,一直关注此事的剑尊那边却没了任何动静,也不曾询问事情究竟办的如何,又是如何失败的。
长老们一边觉得或许是剑尊太失望了不想见他们,一边又暗自庆幸,巴不得剑尊不追究此事。
就在这时,有个精英弟子走了进来。
他屏退众人后,便冲着几位看守原穆州的长老们道:“几位长老,那个沈家二公子来了,就在外面,他说他有办法治我们少宗主受的伤。”
其中一位长老闻言,立刻斥道:“一派胡言!那沈思源还中着血脉诅咒呢,怎么可能跑到这来?”
那精英弟子脸上热辣辣的,但还是辩解道:“他说他诅咒已经解了,而且这会我看他气色不错,像是已经恢复了。既然长老们现下治不好少宗主的伤,不如让他来看看?”
长老们听到这话,神色不觉变了变,迟疑了片刻,便道:“也罢,先让他进来吧。若他真有点本事,救活少宗主,倒不是不能让他将功赎罪。”
精英弟子应是而退。
不多时,沈思源被带了进来。
众长老一见此刻的沈思源,果然吃了一惊——此刻的沈思源看上去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别说看不出中了诅咒,连先前失去金丹的那种枯败的状态也无了。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众长老惊疑不定,又纷纷拿灵识从沈思源身上扫过,便发觉沈思源金丹仍是没有恢复,但体内灵气却充足了许多,骨骼经脉都被滋养得极好。
并未看出任何用药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