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谢晏总算是有所准备,强撑着镇定轻咳了一声,在矮床边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开口道:“阿斯尔,我要和你谈谈。”
阿斯尔闻言顿住动作,脱到一半的上衣垮下一边袖子,露出大半饱满精壮的胸膛,爬满文身的肩头刚愈合的伤口还有明显的痂痕。
“你会说话了!”
男人眼睛一亮,面露惊喜。
说完又好像发觉自己这话不太对,笨拙地补充道:“我是说,赫勒话。你会说赫勒话了?”
区区一门外语,不是有嘴就能学么?
谢晏颇自得地抬了抬下巴,哼笑一声道:“我是‘神使’,当然什么都会。”
他还会八国语言呢,汉语英语俄语法语德语日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还会不会有这些国家。
谢晏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怅然,他话音顿住,阿斯尔便很给面子地接上夸赞道:“谢晏,你真厉害!”
阿斯尔夸得真心实意,单膝下跪,半蹲在谢晏身前,视线由充满压迫感的俯视变为微仰。
他的眼睛是很纯正的金色,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暖光,笑意让冷厉的眉眼柔和下来,谢晏垂下眼看他,听见他问:“谢晏,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不喜欢鹿角帽吗?赫勒的可敦都要有一顶鹿角做成的冠,我想你也要有。”
阿斯尔仰着脸,认真地说:“除了鹿角帽,还有鹿皮,等匠人们鞣制好给你做成裘衣,正好可以入冬穿。你穿白色的好看。”
男人说着,捧起谢晏垂在膝上的手,他略深的肤色和掌心常年挽弓留下的茧子,更衬出谢晏手指修长白皙如玉,捧在手心如同捧着明珠。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你喜欢东珠吗?乌澜江入海处产的珍珠,是极难得的宝物,嵌在冠上,一定很衬你……”
这野人怎么突然话这么多?
不对,这家伙之前就话很多,只是自己那时听不懂而已,现在能听懂了,就更显得聒噪。
谢晏皱起眉,触电一样抽回手,刻意板起脸,冷冷道:“我什么都不要。”
说得还怪好听的,但他谢晏是会被这种糖衣炮弹打动的人吗?
他堂堂谢家二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就是皮草和珍珠么,不过尔尔。
“阿斯尔,你听着,那天晚上,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对我做了……”
谢晏想到这事还是咬牙切齿,顿了一顿含糊过去:“……那种事情,我很生气。”
“我生气,天神就会发怒,如果你再像那天一样,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碰我,天神将会降下惩罚——你也不想你的族人被你连累吧?”
青年漆黑的眼眸亮如寒星,拧起的眉头神情严肃,阿斯尔抓住他的衣摆,紧张地看着他:“谢晏不要生气。”
这次谢晏用赫勒语说得很清楚,阿斯尔全部都听懂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第一天就犯了大错。
但谢晏明明那么生气,却一直等到和他谈话都没有惩罚他,还给他改过的机会,真是善良又仁慈。
阿斯尔这样想着,紧张的眼神中又带上了感激和毫无掩饰的爱慕。
他凝望着谢晏,祈求般又重复了一遍:“谢晏不要生气,好不好?”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块头,还撒娇!
撒娇也没用,谢晏不为所动,冷声问:“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
阿斯尔郑重地点点头,他现在知道了,那种事情,要经过谢晏的同意才可以做。
但如果谢晏一直不同意怎么办呢?男人的床上功夫和骑射技艺一样重要,那方面不中用的丈夫,可是会被妻子抛弃的!
阿斯尔不由忧心忡忡,原本威风凛凛的狼王,如今看起来倒像是只温驯又可怜的大狼狗。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的可敦:“谢晏,要怎样才能同意?”
“……”
谢晏无语,这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啊,怎么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还能不能好好谈话了?
他握紧了拳头,心中默念莫生气口诀,嘴上还是好言好语地解释道:“两个人要互相喜欢才可以做,能听懂吗?”
阿斯尔点头,若有所思:“我喜欢谢晏,谢晏不喜欢我?所以不能做。”
孺子可教也,谢晏刚要说是,便听阿斯尔紧接着问:“谢晏怎样才能喜欢我?”
谢晏心说我不喜欢男的,怎么都不可能喜欢你,而且你才见我几次,就说喜欢我?未免也太过肤浅。
但这话当然不能直说,谢晏似乎隐隐约约领悟了某种“训狗”方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斟酌着语气开口道:“我喜欢听我话的。阿斯尔,你会听我的话么?”
“会!”
阿斯尔忙不迭点头,谢晏是他的可敦,他本来就应该听谢晏的,闻言立即许诺道:“我听你的话!如果我不听话,谢晏就惩罚我。”
“好,这可是你说的。”
得到男人的保证,谢晏终于满意似的,露出一点胜利的笑意,发出第一个指令:“那你先把衣服穿上,站起来。”
阿斯尔果真令行禁止,当即穿好脱下的那半边衣袖,乖乖站起身来。
他一站起来,便要垂着脑袋才能看向谢晏,那蔫头耷脑的样子,像是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但小学生可没有那么强的压迫感,谢晏被他的影子笼罩着,仰头和他对视,总感觉不大自在。
张了张嘴,还是改口道:“算了,你坐下吧。”
阿斯尔于是在谢晏身侧坐下,两个人隔着一张床上的矮桌,总算是视线差不多平齐。
谢晏原想直接提拿回降落伞包的事,忽而记起刚才看到的男人肩上的伤处,还有之前对方小腹上的伤。
这里的医疗条件不太好,但野人身体素质那么强悍,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有些生硬地开口问:“……你上次的伤好了吗?”
听到谢晏关心自己,阿斯尔心里十分高兴,浑不在意地笑道:“只是小伤,都已经好了,你要看吗?”
说着就又要解开衣襟,倾身凑过来给谢晏看。
谢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别过来,别靠近我,也别脱衣服。”
阿斯尔略显失望地停下,规规矩矩地坐回原处,当真没再靠近谢晏,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晏抿了抿唇,试探性道:“我还没有消气,作为惩罚,你要和我保持距离,今晚你就睡在地上。”
“嗯。”阿斯尔仍是点头,毫无怨言的样子。
看来是真听他的话,谢晏趁热打铁,接着说:“还有,我从天上掉下来那天,身上带的东西,你去给我拿回来,一样都不能少。”
阿斯尔对此竟早有准备,邀功似的朝谢晏露出一个笑:“萨娜告诉我,你想要拿回自己的羽翼,我已经派乌伊尔去取。通天巫的巫帐在西边的山麓,等我们用完晚食,他应当就回来了。”
在等待那位乌伊尔的时间里,谢晏第一次和阿斯尔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阿斯尔殷勤地帮谢晏切肉,把烤羊羔身上最嫩的地方都给了他,但谢晏还是吃得不多,只喝了点加了蜂蜜的酸奶,还有糜子煮的稀饭。
唯一吃得多些的是奶茶,说是“奶茶”,实际上和现代的奶茶差距很大,奶倒是无添加无污染的纯牛奶,茶却不是常见的那些茶叶,而是用某种不知名的树叶炒制,味道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但只要加上足够多的糖,有了甜味,便显得好喝起来。
谢晏用加了蜜的奶茶泡馕饼,还在烤肉上也抹蜂蜜,又应付着吃完一顿。
茶和糖在草原上都是极稀缺珍贵的东西,价值比黄金还要高,也就是谢晏才能这样敞开了吃喝,就连阿斯尔平日里也甚少这样奢靡。
看到谢晏兴致缺缺,没什么食欲的样子,阿斯尔只觉得分外心疼,自责自己没能给他更好的生活条件。
谢晏生得这般好看,细皮嫩肉、黑发黑眼的模样倒有些像南人——不过那些南人谁都比不上谢晏,谢晏是赫勒人的神使,是他的天可敦,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好存在,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阿斯尔也曾听闻关山以南有沃土千里,四季温暖如春,物产丰饶、生活安逸,只是南人筑长城将他们拒之关外,将来他若统一草原,定要再南下入关。
有朝一日得国称帝,让谢晏成为真正富有天下的“天可敦”。
作者有话说
后来得知阿斯尔想法的谢晏:使不得使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jpg 不如咱们换一个方向
第7章 跑路计划
乌伊尔奉首领的命令,快马赶去通天巫供奉神明的大帐。
谢晏的降落伞包和随身物品就放在那里,整整齐齐地供在巫帐内西侧的神龛前,已被缭绕的香火熏得入味。
听闻他的来意,鸡皮鹤发的老人并没有太多意外,慢悠悠起身将那堆神秘的天外来物用毡布裹好,双手捧给乌伊尔,低哑的声音念诵了一句古赫勒语,意为“愿天神庇佑”。
“愿天神庇佑。”
年轻的赫勒勇士也恭敬地低下头,略微躬身,接过那沉甸甸的毡布包裹,小心地护在胸前,又一路策马疾驰赶回去复命。
乌伊尔仍记得那日在祭祀大典上惊鸿一瞥,神使大人被首领抱在怀中,整个人好似在发光一般,漂亮得不似凡人。
就连神使所带的包袱也不像人间的造物,同那洁白的“羽翼”一样,是用一种神奇的、前所未见的布料制成,面上水火不侵,做工极其精巧独特。
只有族中百里挑一的勇士,才有资格做首领的护卫,定是因为自己做事最为牢靠,首领才派他来替神使大人取回圣物。
若是神使大人能记住自己的名字,赐福于他就更好了,乌伊尔情不自禁地想着,紧紧抱住那包裹,催马跑得更快。
乌伊尔赶到主帐时,便见首领和神使大人刚用完晚食。
一头黑色短发的白衣青年正用柳条蘸了盐水漱口,又用巾帕细细擦净唇边的水渍,姿态斯文矜贵,一举一动都好看得紧。
而首领注视神使大人的目光,简直和狩猎大会上年轻的小伙子们望向心爱的姑娘的眼神一模一样。
乌伊尔忍不住牵了牵嘴角,尊敬地垂下一点目光,将那包裹呈上前道:“回禀首领、神使大人……”
他顿了顿,又改口道:“回禀可敦,圣物已经取来,请可敦过目。”
黑发青年顿时喜形于色,飞快地接过东西,拆开毡布查看,初时还很高兴的样子,渐渐却露出失落怅惘的神情。
乌伊尔生怕是自己办坏了事,首领却用眼神示意他出去,他只好惴惴不安地退出帐篷,留下首领和可敦独处。
赫勒人将自己当做天神的使者,对他所带的一切物事都很敬畏,白色的降落伞布被仔仔细细地叠好,迷彩色的伞包也丝毫未被乱动过。
谢晏拉开背包的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翻出来检查。
果然,卫星定位已经彻底失效,离开了信号范围,只剩一个雷达追踪器也完全失去了作用。
倒是指南针的磁极看起来尚且完好,还能分辨出南北方位,其余就是瑞士军刀、应急药品和压缩饼干之类的,算是他最后和现代文明的联系。
其实谢晏早知道会是这样,从那天他落在阿斯尔的马背上,掉进那野人怀里开始,穿越到千年前的异世界便已是既定的事实。
他只是有些后知后觉的伤感和恍惚,穿到语言不通的异族部落,还第一天就被陌生的野男人上了,吃不好睡不好,日常生活也不习惯……
谢晏抱着那背包,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现代社会,心里骤然涌起一股莫大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