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关山 第39章

他也听过探子带回的消息,阿斯尔竟得到了天神降下的使者辅佐,而他如今也有上天眷顾,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将来谁能做这草原共主还尚未可知。

那钦想要一雪前耻,主动请缨又去攻打坦格里赫勒的王庭,伊勒德则得到最新的情报,在阿斯尔回程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他知道对方不会那么轻易被杀死,但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伊勒德终于亲眼看见传说中的“神使可敦”。

俊秀的黑发青年被他同母异父的兄弟拥在怀中,脸上溅了不知谁的血迹,血腥的红与细腻的白形成强烈的反差对比,一双漆黑的眼眸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看向他时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将他刺痛。

那人向他射来的那一箭,只差一点便要命中后心,开了血槽、带着倒钩的箭头取出时剜下伊勒德背后好大一块血肉,疼痛与失血令他面色苍白,唇边却愉悦地笑起来。

神使、可敦么?

只要打败阿斯尔,他的所有便都是自己的。

伊勒德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45章 正式开战

伊勒德能追踪他们至此,王庭恐怕也已陷入险境。

阿斯尔当即做下决断,重整队伍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往回赶路,谢晏从未吃过紧急行军的苦头,却也一声不吭地坚持下来。

回到王庭时正是黄昏,残阳如血,映照着荒芜的原野,曾经繁华热闹的聚居地一片寂静无声。

光秃秃的空地上只剩下零星残破的毡帐,或是被烧焦的遗迹,或是拆除后留下的框架,马蹄声惊起在废墟间做窝的乌鸦,掠过阵阵哀鸣。

没有人开口说话,谢晏心里也沉甸甸的难受。

忽然听见似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阿斯尔敏锐地朝那声音来处厉声道:“谁在那里!?”

众人皆警觉地按上腰间兵刃,却见那破败的帐篷后面钻出几个灰扑扑的小孩儿来。

孩子们打着补丁的衣裳上沾了泥灰,脸颊也蹭得脏兮兮的,眼睛却很亮,一个个仰着小脸望向骑着高头大马的首领与可敦,仿佛看到了救星:“首领、可敦,你们终于回来了!”

为首的小姑娘泪眼汪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跟着她的小孩儿便都跪了一地,谢晏连忙下马扶他们起来,阿斯尔也跃下马背,示意随行的战士四处侦查。

“这是怎么了?”谢晏看着周遭的狼藉,问那女孩道,“其他族人呢,怎么只有你们在这里?”

“黑赫勒打过来,大人们都去了新城……”

女孩稚嫩的声音带着对敌人毫不掩饰的愤恨,谢晏从她的叙述中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果然不出阿斯尔所料,哈日赫勒不知用什么法子得到西域人的“援助”后,兵分几路再度来犯,聚居王庭的族人迁入内城避祸,坦格里赫勒的军队也在城中驻守,已打退了数次敌人的进攻。

这些孩子都是在战乱中失去家人的孤儿,住在城北临时搭起的帐子里,在休战的间隙结伴偷溜出城,跑到王庭的旧址来捡些被遗留的、还能用的物件,换成新铸的“大钱”和口粮。

谢晏记得他们走之前城墙才打好地基,刚开始浇筑,如今竟已全部建成了么?

他安慰似的摸摸女孩毛茸茸的脑袋,语气严肃认真地对孩子们道:“外面很危险,以后不许再偷偷跑出来了——别害怕,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吃饱饭、好好长大的。”

小豆丁们一边点头一边忍不住掉眼泪,谢晏听到几个孩子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声,唤来随从将包裹中的肉干和水拿给孩子们分食。

这么一会儿功夫,查探周围情况的战士们也回来了。

哈日赫勒的驻军地应该不在这附近,暂时还没有太大的危险,但天色已经不早,他们还是得尽快到“新城”去。

几个战士分别将孩子们抱上马背,带着他们一同往城池的方向驱马前行。

血色的太阳沉入地平线下,天际残留着大片绯红的晚霞。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城墙的轮廓一点一点从视线的尽头浮现,直至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早见过这座城池的孩子们已没什么大惊小怪,只不过出去几个月,回来就仿佛看见传说中“大都”重现的众战士则惊讶得合不拢嘴,眼睛瞪得溜圆,连策马的速度都情不自禁放缓下来。

阿斯尔远远望着那巍峨俨然的“新城”,胸腔中无端翻涌起某种滚烫而豪迈的热望,他勒住缰绳,正将坐在自己身前的谢晏紧紧拥住。

男人紧实的胸膛和鼓噪的心跳声紧贴着谢晏的后背,连带着他也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新筑的城墙还没来得及贴上外层的墙砖,模样比起谢晏预想中略显得粗糙,估计内里也还没有完全竣工,但就是这样一座城池,在原野上拔地而起,映衬着远方巍峨的神山和城畔奔涌的河流,让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畏来。

这是凡人努力的造物,与任何“神明”都没有关系。

谢晏眼眶微热,转头看阿斯尔,男人也正低头看他。

两个人相视一笑,谢晏道:“走吧。”

阿斯尔随即打了个响亮的呼哨,白马儿一骑当先,身后追随着一众骑兵,铁蹄踏起飞扬的尘土。

城墙上瞭望的哨兵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在确定不是敌袭,而是首领归来后,便吹起特殊的号角。

角声连绵传递,厚重的城门缓缓拉开,阿斯尔带着谢晏一路疾驰,很快进入城中。

城内尚未建起民居,只是先将毡帐迁到内城安置,布局倒还是大致按照谢晏的规划来的,中间留出一条宽阔的主干道,令苏布达可以畅通无阻行至大帐前停下。

可敦和首领归来的消息伴随着浑厚的号角声,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座城池,族人们自发地走出帐篷夹道欢迎。

还在医帐帮忙的萨娜听闻可敦回来了,忙不迭放下手里的纱布,和小姐妹们脚下生风似的往主帐的方向跑,远远看到谢晏,便忍不住欣喜和激动地喊他:“可敦!”

女孩子们一窝蜂围上来,关切地问东问西,上下仔细打量着谢晏,唯恐他少了一根头发。

谢晏正愁要怎么安顿那几个随他们一起回城的孤儿,见到她们这样担心,先是耐心安抚道:“我没事,什么伤都没有,真没有!”

就是屁股有点痛,谢晏暗暗想。

当然不是那个原因,完全是被马背颠的,他感觉大腿内侧都要被磨起茧子了,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骑马。

谢晏说罢,牵过那几个孩子,问萨娜道:“我在王庭原先的旧址看到了他们。如今族中的孤儿都是怎样安置的?我听他们说是住在城北,吃食可还够么?平日里有没有人照顾?”

一心都扑在可敦身上的姑娘们这才看见这几个矮墩墩的小孩儿,吉雅最先认出他们,皱起眉有些生气道:“阿丽亚!哈森、乌恩其……你们又偷跑出去,不是说了不能随便出城吗,万一遇上黑赫勒怎么办——他们可是不守规矩,会杀还没有马背高的孩子的!”

被点到名字的孩子们局促地缩起脖子,垂头丧气,嘟囔着小声说:“对不起,吉雅姐姐,不要生气。”

萨娜也无奈地叹气,向谢晏解释说:“我们在城北建了营帐,专门安置失去父母,也找不到其他亲人的孤儿,吃用都是我们一起凑的,也请了人来帮忙看顾。”

“只是医帐事情太多,照看得不周全,孩子们没了家人,也总是想回去找他们的尸骨……”

她语气自责,谢晏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孤儿营的用度可以走公账,不用你们自己补贴,公账嘛,就是‘国库’,阿斯尔和我的财产。”

谢晏将孩子们交给萨娜她们,嘱咐了不必简省,一定要让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吃饱穿暖,又掀开帘子走进大帐,同阿斯尔一起听乌伊尔和长老们汇报战况。

乌伊尔带领一队人马,押送自乌兰赫勒取得的硝石和石油回王庭,半路上也遭遇了哈日赫勒的伏击。

好在有谢晏留给他们的“天雷”,还耗费了些珍贵的“黑油”,总算虎口脱险。

赶回王庭后恰逢新城池的外墙筑好,众族老得知黑赫勒再次卷土重来,商议后决定未雨绸缪,先带领族人搬进城墙内躲避。

只是还未来得及全部转移,就遇上那钦携黑甲骑兵来势汹汹。

他们有了新式的武器,黑赫勒也换了更精良的兵甲,加上阿斯尔不在军中,难免群龙无首,最后仍是“神使可敦”的“天雷”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数次击退了那钦的围攻。

其余部族也有飞鹰传信来,几乎都遭到了这群黑甲骑兵的袭扰,战火已彻底点燃整个草原。

哈日赫勒与其他赫勒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会在夺取部落时杀死老人和孩子,有时甚至连女人也逃不过他们的弯刀。

坦格里赫勒王庭附近的牧场,还有未及撤入内城的族人,皆遭到了残忍的屠戮,这些魔鬼还将无辜老幼的头颅砍下,筑京观示威。

那钦,又是那钦。

这条毒蛇,竟还能活着从乌澜江里爬出来,阿斯尔双目通红,右手死死握紧了腰侧的刀柄,只恨自己当初未能将这人斩首,把祸患留到了今日!

谢晏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愤怒和自责,他还是太掉以轻心,总以为自己有超越时代的能力,却不曾想现实里的敌人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聪明狡猾,真正的部落战争,也比他所认知的血腥残酷百倍。

有一瞬间,他真恨不得能搞个原子弹来把一切核平,但事实是,做到初级的热武器就已是他和这个时代生产力的极限。

按理说热武器对冷兵器也是降维打击,可惜他先前做实验留下的成品存货本就不多,萨满巫还将这些炸弹视作“神迹”,只在最危急的时刻用来恫吓敌人;而巫医们忙于救治伤员,也分不出时间制作更多新的“天雷”。

这东西又是神使传授给众巫的,不好随便教给普通人,谢晏若再不回来,等到用尽了火药,情势恐怕还会更糟。

阿斯尔面沉如水,霍然站起身,径直便要走出大帐,往军营的方向去。

临出帐篷前,又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身后的谢晏。

男人的目光沉痛而坚毅,谢晏朝他轻轻颔首,鼓励似的对他说:“你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我也做我应该做的事。”

“你说过的,天命,在我这里,我们一定会赢。”

谢晏目光灼灼,语气笃定道。

第46章 血债血偿

谢晏还未回来时,工匠已按乌伊尔等人带回的图纸造出了一批弩机,最大的床弩几经试验,近日才刚刚完工,正要搬到城墙上去组装。

火炮则暂时还没有条件铸造,当初为了规避污染问题,冶铁的高炉建在了城外河流下游,匠人们撤离时搬走了所有原料,只留下一座空炉,又重新在城内建起小的熔炉,倒还足够供应箭矢的消耗。

谢晏去医帐慰问过伤员,便找来巫医们开会,准备招募族人大批量生产火药。

通天巫自去年冬天以来新收了许多学徒,这些学徒学的都是“医术”而不是“巫术”,连他最疼爱的弟子莫尔格金,如今也更擅长用草药治病救人而不是占卜祭祀。

然而因此得救的族人却远比以前更多,也更加虔诚,笃信是天神降下神使教授他们医术,赫勒人已得到了神明的宽恕,即将在首领与可敦的带领下重现往日的辉煌。

或许,是该做出改变的时候了。

“可敦的意志,即是天神的意志。”鸡皮鹤发的老巫恭敬地垂下眼:“天神与我们同在。”

第二天一早,谢晏便在广场召集族中老弱妇孺,登记愿意来生产火药,也就是“天雷”的流水线工作的工人。

黑赫勒不是最爱残杀无辜弱者么?他就给大家一个报仇的机会,让那群恶魔也知道什么叫天道好轮回。

能有机会接触“神迹”、借此亲手复仇,众族人自是响应热烈,孤儿营的孩子们也踊跃地加入到可敦所说的“流水线”中,每日不仅能多得一顿肉吃,还有额外的工资可以领。

就是要对天神发誓,绝不能将这火药的秘方泄露给外族,也不可滥用此物滥杀无辜。

阿丽亚虔诚地许下誓言,和小伙伴们一起被分配去搓“引线”,那是用“纸”和薄薄的火药粉末捻成的细线,用火星一点就会引燃,最后要和大人们做的黑漆漆的“天雷”结合在一起,据说能把敌人炸得粉身碎骨。

阿丽亚想起可敦温柔地对自己说话的样子,手上的动作愈发细致认真。

她的阿爷和阿爸都死在黑赫勒刀下,额吉为了保护藏起来的她而舍身引走坏人,至今生死不明,阿丽亚偷偷回到聚居地的废墟,就是想找到额吉留下的东西。

白色的海东青尾羽,是吉祥和勇气的象征。

白隼儿在传说中是天神的护卫,能够飞到最高的苍穹上,将人的心愿传达给神明。

阿爸把这片羽毛送给额吉,额吉又送给她,她在被救走时忙乱中遗落,好在最后又找了回来——只是沾染了血迹和污泥,阿丽亚洗过很多遍,还是带着淡淡的粉色。

她摸着那粉色的羽毛,许愿想成为英勇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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