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勒银币一枚有近一两重,能换两百三铢钱,小贩捏着那钱币仔细看,差点以为自己眼花,咬了一口才确定是真的。
真是遇上财神爷了,他立即笑得牙不见眼,连声多谢贵客。
小狗直勾勾盯着新主人,谢晏捧着这小家伙举起来,脑海里突然响起狮子王的旋律。
阿斯尔听见谢晏哼唱了几句,什么巴巴尼、吉娃娃,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又听他对小黄狗说:“以后你就叫大黄吧。”
说完转头看向自己,笑吟吟地接着说:“小黑都学会牧羊了,等大黄长大,可以给小黑作伴,我们再一起去打猎……”
小黑是谢晏养的白狼,如今已养得膘肥体壮,很是威风,但阿斯尔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白色的狼要叫小黑,那么一丁点大的小玩意,又要叫“大”黄?
谢晏的奇思妙想,总是那么可爱。
阿斯尔也笑起来,眼神温柔深邃,抱着对方买来的各种杂货,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与他并肩往回走。
第57章 为你而来
夜幕降临,都护将军府内,晚宴开席。
桌案上各色菜肴丰盛精致,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烹饪方式也多种多样,蒸煮煎炸炒、焖烩拌腌卤,对比赫勒人简单的饮食习惯,简直是降维打击。
谢晏还注意到菜里有香菜、葱姜蒜等佐料,他记得香菜,也就是芫荽,还有蒜和之前胡饼上的芝麻,都不是中原地区的本土物种,那些经过赫勒的西域商人应是也来过景朝。
同样的香料作物,赫勒人拿来跳大神,一生爱种田的中原人,早已经种起来并发明各种吃法了。
谢晏心中感慨,琢磨着得人才引进几个厨子回去。
大抵是为了照顾客人的口味,菜品中也有烤肉和奶制品,酒水中亦有赫勒的烈酒。
谢晏对景朝的米酒、高粱酒更感兴趣,先前在酒肆各尝了一点,还是将军府里的酒更好,喝起来味道清甜绵软,度数又不高,更适合他这种酒量差的菜鸟。
他就这么轻松愉快地开始吃席,吃到味道不错的,便夹给阿斯尔也尝尝,投喂得十分熟稔。
宴席上给他们做陪客的,正是朔州刺史谢纭与都护将军赵延。
谢纭早已大致摸清这位可敦的脾性,心知他是心思纯善之人,加上两人又是同姓,祖上或许还是同宗,总对他有种没来由的亲近和信任。
赵延却不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无名小卒,能在短短两三年间将分裂混乱数百年的可达尔草原统一,还以男子之身当上赫勒的“可敦”,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赵延早从探子手上得到过赫勒的烈酒,那东西用若只来宴饮作乐,纯然是暴殄天物。
他命下属从黑市上收购这种酒,军医们用来给伤员清洗伤口,效果比劣酒和盐水不知好了多少。
还有马鞍马镫、反曲式赫勒弓和三棱箭镞,都是这位名叫谢晏的可敦所发明;赫勒人的花纹钢在黑市上买不到,赵延今日才真正见到赫勒武士的佩刀和甲胄,眼珠子都盯得发红,满心想着若是能给自己的士兵换上该多好?
传说“神使可敦”还能引来天雷、惩罚恶人,赵延亦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直觉这“天雷”也应是一种新式武器,如雷霆震动般威力极大。
赵延从谢纭口中得知,谢晏自称是商人之子,他只当这是对方的托词,推测此人许是什么不世出的高人之后,例如前朝灭亡后便销声匿迹的“墨家”。
这样的人才留在赫勒助长异族气焰,迟早养狼为患,威胁边境安定,但若能让他为景朝所用……
武将打扮的男人虎目微眯,指节轻叩桌案,一旁侍女适时为他斟满酒杯。
赵延眼中含笑,双手举杯,向上座的两位贵客敬酒。
又有侍女为贵人添酒,到谢晏身侧时却不慎手抖,将酒液洒出,沾湿了他的衣襟。
“可敦恕罪!”
那侍女慌忙下跪,口中连连告罪,眼看着便要以额抢地。
谢晏赶紧拦她:“没事没事,你起来吧……”
“底下的人粗手笨脚,还望可敦见谅。”
赵延开口抢白,凌厉的目光瞪一眼那“犯错”的侍女,语气责怪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可敦去更衣?”
“真没什么事,不用那么麻烦。”谢晏笑着摆手,再多说两句,那点酒都要干了。
但看那花容月貌的小姑娘楚楚可怜,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到底不忍心,还是站起身来,跟她去往后室换衣服。
内室熏炉燃香,烛火摇曳暗淡,谢晏刚走到一扇屏风后,那侍女便贴上来要服侍他宽衣。
谢晏虽然已经不再笔直,却仍对女孩子容易不好意思,感觉到身后的温软,僵硬地退开两步,婉拒道:“那什么,我自己来就好,你在外面等我吧。”
还补充说:“别害怕,我会跟你们将军说,让他别罚你。”
女子目光盈盈,张口欲言又止,终是朝他再拜,依言退了出去。
谢晏自己换好了衣裳,再走出来时,室内灯火似又点上了几盏,光线都亮堂了不少。
“赵将军?”
他顿住脚步,只见那人高马大的都护将军走上前来,向他抱拳拱手:“可敦请留步。”
谢晏这时也回过味来,轻笑了一下,挑眉道:“将军是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的么?”
“可敦果然聪敏。”
赵延也笑起来,坦然道:“赵某是个粗人,明人不说暗话,可敦——谢君高才,屈居蛮夷小国,为他人后宫,实在可惜。”
“若谢君愿为我大景效力,某愿以万金相赠,奏请今上,必以国士报君,或可封万户侯!以谢君之能,有朝一日异姓封王也未可知。”
他说着,拍一拍手,便有美婢鱼贯入内,人人手捧金匣珠玉,还将内室所有箱箧打开,露出其中码得整整齐齐、锃亮耀眼的金饼。
怪不得不在宴席上说,原来是想挖阿斯尔的墙角啊。
谢晏随意扫了几眼那些黄金,只觉得有点光污染,及不上阿斯尔金色的眼瞳分毫。
他收回目光,淡笑着开口道:“多谢将军美意,但我恐怕不能答应你。”
青年拒绝得果断,没有丝毫犹豫,赵延面色英武的眉头皱起,面色微变。
又听他接着说下去:“我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但请将军放心,我虽然留在赫勒,却绝不会对景朝不利。”
“我来世间一趟,自有我的使命——阿斯尔是注定要统一草原的汗王,他就像一把锋锐的利剑、一头野心勃勃的狼,若我离开他,赫勒铁骑才真正不可控制,战火终将波及整个天下,令天地倒悬,人间沦为炼狱。”
谢晏在赫勒人面前当惯了“神使”,对着这位赵将军演起戏来亦煞有介事。
何况他说的也是实话,或许,他本就是为了阿斯尔才来到这个异世界的。
青年漆黑的眼眸半阖,眸光淡漠幽深,恰好未合拢的窗户外一阵风拂来,吹起他的发尾和衣摆,明灭的烛火和满室金光映照着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恍惚间宛若仙人下凡。
这特效加得真是时候,就差来点BGM了。
谢晏心里吐槽,面上仍八风不动。
他抬眼看向赵延,眼神慈悲而睿智:“我为天下和平、海晏河清而来,待景人的典籍传遍赫勒,人人皆习夏语、说雅言,又何愁没有天下大同的一日?”
赵延注视着谢晏的面孔,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思绪,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沉默良久,最终垂眸拱手,沉声道:“谢君……可敦大义。”
谢晏刚去后方的内室更衣,那景朝将军便也借故离席,阿斯尔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正想跟上去查看,另一个白面蓄须的景人使臣又开口同他搭话。
阿斯尔才没有心思听他恭维自己、说一大堆废话,敷衍地干了几杯酒,起身就往谢晏离开的方向大步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换了一身浅玉色衣衫的黑发青年便从回廊的另一侧行来。
他的脚步有些快,行路的姿态却仍风度翩翩,往常着赫勒衣袍时并不明显,穿上轻薄飘逸的大袖衫才更显出他步履平稳、不偏不倚,颀长的身形挺拔清隽。
若谢纭见了,必定要赞一声世家风骨,君子如玉。
可阿斯尔不懂得说这样文雅的夸赞,他只是愣愣地呆在原地,直直望向那道修长的身影。
如同第一次见到谢晏——不,还有此后每一次望见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眸时一样,阿斯尔只感觉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渐远了,夜宴的丝竹乐曲、嘈切人声全都消失不见,心脏忽的剧烈鼓动,胸口隐隐发烫。
廊下灯火昏黄,柔和的光晕笼罩在谢晏身上,他朝阿斯尔笑:“我回来了。”
第58章 此夜曲中
赵延稍迟了片刻才从另一侧回到席上,又看见谢晏同那异族可汗挨在一起,亲热地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实在不懂硬邦邦的男人有什么好,让谢晏连温香软玉投怀送抱都不解风情。
究竟是真的正人君子,还是当真有那般无私的牺牲精神,赵延也想不明白,只是无端生出几分莫名的敬佩。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两人,很快换了歉意的语气开口道:“方才军中有些急事,多有怠慢,望可汗与可敦恕罪。”
赵延久居边关,赫勒语说得比谢纭纯熟,为人亦是豪爽的军汉作风,捧起酒盏仰头先自罚三杯,又再敬贵客。
见这景人将军都如此爽快,阿斯尔也没有推辞。
一同喝过酒,便算是点头之交,加上谢晏又哄了他几句,说最多再待两天就回王城去,金发男人像是被顺了毛的雄狮,一副安然餍足的模样,连对那话多的使者都少了几分敌意。
谢晏也仿佛刚才没见过赵延似的,笑意如常地推杯换盏,又和谢纭接着说起白日里同阿斯尔在城中的见闻,宴席的氛围重新热络起来。
赵延起先确实有一瞬被谢晏那神叨叨的态度唬住,但他到底不信鬼神,不像虔诚的赫勒百姓那么好忽悠,稍微细想便愈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不过谢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赫勒族人天生骁勇善战,景朝北境多有两族混血,赵延麾下就有一营最出挑的骑兵,军士半数是赫勒族出身。
这些士兵虽面孔仍与景人有异,却出生在景朝境内,有景朝的户籍、说景朝的官话,效忠于景朝的君王,与其他纯血景人士兵都是生死与共的同袍。
若真有一日能使赫勒全族归顺,赵延几乎可以想象,那时的大景将会有一支怎样的虎狼之师!
就算不想那得么远,只要百年内两族和平共处、通商往来,有办法得到赫勒花钢和那种像天雷一样厉害的武器,还有他们最精良的战马,也足够让赵延心动。
他心中暗自盘算,忽又想到了别的什么,接着谢晏与谢纭关于城中集市的话题,顺势道:“今日迎夏佳节,城中宵禁已开,晚上还有夜市。”
“常有赫勒商人在夜市来往买卖,可汗与可敦若有兴趣,亦可趁此机会前去游览一番。”
正好已酒过三巡,谢晏酒足饭饱,还有些微醺的醉意,恰是最有兴致的时候,闻言转头对阿斯尔道:“那我们等会儿就去逛夜市吧!”
青年目光灼灼,阿斯尔怎会有拒绝的道理,待宴罢后两人从都护将军府出来,便径直转头去了夜市。
同样的市集到了晚上,竟比白日里还要繁华,绢制的灯笼挂满街巷,远远望去如同点点星火;大街上人潮涌动,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拥挤,似乎那边有什么热闹可以看。
这种好事,谢晏当然不愿错过,拉着阿斯尔的胳膊就往人群里钻,将随从的便服武士都甩在身后,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谢晏本来就有一米八几,阿斯尔更是比他还要高大,两个人在人堆里鹤立鸡群,轻易便抢了个前排的位置。
人群中央围出一大片空地,原来是有杂耍艺人搭起高台,正要表演“打铁花”。
只见那精壮的赤膊汉子将一柄大勺浸入一炉烧红的铁水中,将那灼热的液体舀出,浇进一根根末端挖出碗口大小空腔的粗木棍里;他的同伴也都赤裸着上身,面庞被火光映得发亮,分别拿起装有铁水的木棍,走到那搭好的花棚下,抡圆了手臂,用另一根棍子猛然向上敲击棍底。
金红的铁花猝然在黑暗中炸开,如流星般四散坠落,一朵接着一朵,璀璨而热烈地划破沉寂的夜空,照亮所有人的双眼。
“哇——”
“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