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起太早了。
席地而坐的虞藻,慢吞吞打了个哈欠,旋即扭着屁股、一点点往燕清远身边挪。
燕清远只觉一阵甜稠的香传来,袖子又被轻轻扯扯。
他偏头看了过去,身边的小世子伸着张玉璧无瑕的脸蛋,小小声道:“你能不能借我几本书,让我挡挡呀?”
燕清远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他的书借了出去。
他的书不是新书,边角泛黄起褶、纸质粗糙,被小世子葱白细嫩的指尖一对比,他莫名有一种不想把书递过去的感觉。
虞藻一把接过书本,将燕清远的书与自己的书叠高,桌案上形成一个高高的堡垒。
仗着有课本遮挡,竟明目张胆打起了瞌睡。
席地而坐,小身板挺直,眼皮却沉重地落下,掩耳盗铃般偷懒。
待困意浓重,意识逐渐迷离,脑袋朝下一点一点,像小鸡崽啄米。
“咚”的一声虞藻的脑袋重重落下,额头磕到桌面高堆的课本,人也跟着瞬间清醒。
他迷迷瞪瞪抬起脸。
讲席附近的倪师与前排的所有同窗,皆在偏头看他。
乌发间的脖颈修长白皙,乌泱泱的睫毛濡湿一片,随着抬起手臂捂住额头的举动,一截白藕般的玉臂露出,白得晃人眼球。
四面八方的注视让虞藻登时涨红了脸。
他瞧见凌北痴痴地看他,目光似惊似诧,似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画面。
虞藻臊得慌,这时候倒是知道难为情了,面对老师的注视,他磕磕巴巴解释:“这、这不能怪我的……我今日起太早,没有睡饱。”
又小小声说,“我往日都要睡到午时的……”
讲堂沉默了下来。
睡到午时?那岂不是都要用午膳了?
他们愈发诧异,怎有人这么能睡?
不过眼前的小世子看起来年纪尚轻,正是长身体的少年郎,的确容易贪觉。
这毕竟是北凉小世子,圣上眼前的红人,倪师又受过嘱咐,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多计较。
“无碍。”倪师道,“世子殿下身体抱恙,照常来太学,可见态度端正勤奋。”
虞藻跟着点点脑袋,赞同老师的言语。
倪师道:“我见世子殿下下笔如有神,那便让我瞧瞧,世子殿下练得如何。”
虞藻来不及将宣纸藏起来,倪师已白衣飘飘来到身边。
修长手指取过桌案的宣纸,在虞藻涨红的面色中,微微一怔。
沉默。
倪师教学多年,从未见过字迹如此独特之人,笔画张狂潦草,如鬼画符般辨认不得,能写成这般丑陋,实属难得。
他又看了看小世子的脸,不应该啊……
都说字如其人,小世子长了张风华绝代的容颜,怎么这字……
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
其余字瞧不出本体,但小世子将自己的名字写得十分漂亮。
落笔优美而轻盈,行云流水一般。
倪师本不想多夸,但见小世子睁圆了眼睛、巴巴地瞧着他,秉承着鼓励为主的教育方式,他思索许久,才道:“名字写得不错。”
虞藻得意道:“那当然了”
那是他写得最漂亮的两个字
讲堂学子们好奇极了,倪先生鲜少夸人,方才那表情更是怪异,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纷纷探头来看,望见那张牙舞爪的字后,纷纷陷入诡异的静默。
“小殿下的用笔当真苍劲有力”
“我瞧这字笔力劲挺,没有几年扎实基本功是练不出来的。小殿下,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功底,当真潜力无量啊”
“我等还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若小殿下有空,可要好好指点一番。”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搜肠刮肚说着赞美之词。
这些个世家子弟哪儿L瞧不出世子殿下不愿同他们来往?可偏偏他们对世子殿下喜欢得紧,更别提世子殿下长了这样一张脸。
纵使热脸贴冷屁股,他们也甘之如饴。
这会儿L好不容易逮着套近乎的机会,他们睁着眼说瞎话,恨不得将小世子夸到天上去,好换来几分好颜色。
虞藻被夸得呆住。
他不可思议地低头,他、他的书法当真如此工整美观?
前段时日,裴忌还嘲笑他字写得不好,让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就连大哥裴雪重,每次看到他的字后,都会神色怪异,再深深地叹一口气。
莫非不是他的字写得不好,而是没遇到懂得欣赏的伯乐?
他的字迹是潦草无比,但不是还有草书吗?
面颊因欣喜而红润,虞藻腼腆地抿唇,唇角却高高翘起。
雪白的虎牙露出尖尖一点儿L,面颊陷下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我平日里很忙,没空指点你们。”
虞藻高高抬起下巴尖,身后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还在故作矜持,假模假样道,“不过,若是我有空,还是可以指点你们一二的。”
“毕竟我们是同窗嘛。”
林观遇神采飞扬道:“没错我们是同窗,需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又有不少人看出小世子喜欢被夸奖,又铆足劲儿L地夸,把他夸得飘飘然,魂儿L都要飞起来了。
适当夸奖可以鼓励学生,过度夸奖,却容易让学生自傲,迷失方向。
倪师轻轻敲了敲桌,一众学子不敢再多言。
他看向面色红润明媚的小世子,循循善诱道:“世子殿下的用笔虽好,但仍有精进空间。你瞧,这二字写得尤其工整,其余字体便有些欠缺,可见发挥之不稳定。”
“世子殿下,方才练字时,你可否产生过疑惑?也许我能替你解答。”
虞藻点点脑袋:“确实有一疑惑。”
倪师用一种鼓励、引导的目光,看向虞藻。
诸多目光再度落在虞藻身上。
只见金尊玉贵的小世子面颊晕红,一双眼眸灿若星辰,一脸期待道:“先生,太学的膳堂在哪里呀?”
倪师目露惊诧。
其余学子也跟着愣了愣,登时侧过头、拳头抵住唇,耳根与脖子红了一片,肩膀连连耸动,仿若在憋笑。
倪师皱了皱眉,这才什么时日?
一节课未曾上完,刚刚用过早膳的点,这位世子殿下便开始惦记午膳吃什么了?
不过,眼前的小世子白净瘦弱,也的确该多吃一点。
倪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正色严肃道:“需问与课堂有关的问题。”
虞藻黯然地垂下眉眼,没什么精神道:“噢……”
“那我没别的要问的了。”
……
倪师暂时出去了一趟,还没到散学的点儿L,讲堂内陷入骚动。
虞藻闷闷不乐地托腮,忽的,一枚纸团砸在他的桌上。
他懵了一瞬,眼睛瞪得如猫儿L一般圆,怔怔抬头,前方不远处的林观遇,正朝他挤眉弄眼,又指指桌面上的纸团。
古代居然也有传纸条吗?
虞藻惊呆了。
虞藻知晓此人,正是户部侍郎之子林观遇,也是主角团的一部分,日后朝堂权臣之一。
又或者是,这个讲堂里的绝大部分学子,之后都会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包括小侯爷凌北。
想到凌北,他有些窝火。
方才凌北那是什么眼神?是在嘲笑他打瞌睡吗?
他还没跟凌北算账,凌北竟先嘲笑起他了
虞藻愤愤地将纸团摊平,字迹潇洒飘逸,大气磅礴。
与一旁歪七扭八的的宣纸形成鲜明对比。
林观遇告诉他太学膳堂的方位,又问他散学后要不要一同用膳。
虞藻气都气饱了。
他冷着小脸,面无表情地将宣纸揉成纸团,竟骄纵至如此地步,当着众多学子的面,直接将纸团往前方小侯爷头上砸
凌北被蓦地砸了脑袋,力道不大,但阵阵绵软香气如影如随缠绕上来,引领他回到明月楼那一日、温香软玉扑了满身的情景。
他迷茫地握住纸团,侧身偏头,配以后方那似嗔似怪的水光潋滟的一眼,他登时神魂颠倒,连自己身处何方都忘得一干二净。
打开纸团瞧了瞧,凌北手足无措,喜上眉梢。
等散了学,小世子要约他一同用午膳吗?
……
铃声打响,到了午时,期间会有短暂的休息时间,供师生用餐或休憩。
燕清远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膳堂,便见小世子朝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