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站累了。
小世子是个娇生惯养的,站了这么久,估计心中早就不舒坦,不过因为胆子小、不敢直言,故而憋着满肚子闷火吧。
难怪摆出那么可怜的小表情。
明凛越想,越是觉得小世子可怜又可爱,唇角牵出许些的笑意,让他看起来愈发疏朗英俊。
他生得本就年轻,刚到而立之年的年纪,不过比一众从宗室过继来的皇子们大了十岁不到。
“朕见着你太过欢喜,竟一时忘了入座。”明凛伸出手,苍白掌心朝上,“小藻,你与朕坐在一起。”
众臣子,尤其是裴家兄弟二人,皆将惊诧目光投来。
众人皆知,皇帝与北凉王府情深义重,明凛幼年登基,当时外戚把持朝政,多亏北凉王出手相助,才肃清朝政,将外戚势力斩草除根。
这也是北凉王府一直得明凛器重的原因。
可再器重,到底是臣子,与明凛同坐……
那可是皇帝的位置。
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裴雪重缓缓站起身,一身雪白素衣衬得他气质出尘:“陛下,小藻他前两日身体告病,臣唯恐他将病情传染于您。还是……”明凛不甚在意地坐在主位,抬了抬手:“朕身子骨没弱到这等程度。”
他又看向前方睁圆了一双眼睛、略显无措的小世子,“朕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这么一点儿大。”
“你小时候,朕还抱过你呢,现在不过一块坐坐,算不得什么。”明凛拍了拍一旁的位置,“过来,朕有东西给你。”
这皇帝也太不拘小节了……
虞藻膝盖并拢,略微无措地偏头看了裴雪重一眼。
小脑瓜飞快转动。
皇帝该不会在耍诈吧?
有一个什么计,叫、叫什么来着?
虞藻自己是个小坏蛋,便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他人。
可惜又不太聪明,又不爱读兵书,想半天想不通,这时候,倒是知晓求助0926了:“明凛应该不会在我坐了这个位置后,再给我安个罪名……我总觉得这是陷阱,还是不坐了吧?”
0926说:【可是不坐,是抗旨。】
【抗旨是要杀头的。】
虞藻:“……”
他怎么忘了这个。
“好吧。”虞藻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反正横竖都不对,那我不如选一个舒服的选项。明凛的位置看起来很软,我还没坐过呢。”
再说了,他的兄长还在现场,就算皇帝真设下圈套等他钻,他兄长也会护他周全的。
站累了的小世子,如此安慰着自己。
虞藻距离皇帝不远,但这几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万分谨慎。
因身上挂了太多玉石与配饰,步步环佩叮当、清脆悦耳,拂来阵阵软香。
眼前的明凛对虞藻露出和善又鼓励的笑意,双膝自然舒展开来、伸出双臂,如同等待孩童扑入怀中的家长。
虞藻大着胆子,提起小屁股往座位上一坐——直接坐在了明凛的腿上。
明凛身躯一僵,抬起的手臂木在半空,偏偏怀中的小世子没有察觉到异常。
虞藻自认没有坐错,皇帝岔开双腿伸出双臂迎他,不就是让他坐腿上的意思吗?
再说了,皇帝膝盖分开坐下后,所剩的位置空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
若他不坐皇帝腿上,而是强行挤进去,他身板本就小,岂不会被挤得更小?
不过——
虞藻郁闷低头,他坐得不舒服,也许是硌到哪块坚硬的玉石了。
小屁股不适地扭了扭,调整了下坐姿。
害怕虞藻坐不稳,明凛将大掌搭在他的腰侧,扶住虞藻、帮助稳住身形。
他声音低了几分:“怎么了?”
“舅舅。”虞藻小小声地说,“坐得不舒服。”
明凛微微颔首,双手掐住虞藻的腰身,将他往上提了提,如此一来,虞藻坐的便不是中央,而是偏向大腿的位置。
他问:“这样呢?还不舒服吗?”
虞藻的小身板顺势往后一躺,摇了摇头:“这样好多了。”
虞藻全然没有发觉,当下这个坐姿,让他几乎侧躺在明凛的怀里,以一种依偎的姿态。
一身宝蓝色的锦绣华服,手臂自然垂落下来,隐约露出一截纤白柔美的腕骨。
乌发间的雪肤红唇,一张容颜艳绝,弱不禁风地躺在圣上怀里。
哪像什么小世子。
更像独得帝心的美貌宠妃。
宫宴正式开始,前方有舞者在翩翩起舞,又有琴者伸手拨弄琴弦。
琴声如清泉般叮咚流淌,伴随着满宴佳肴,别有一番风趣。
虞藻看着那掩面的白衣琴师,只觉十分眼熟。
一旁大太监为他解惑:“这是明月楼的云琴公子,众人都说他琴技高超一绝天下,于是便邀他进宫。世子殿下觉得如何呢?”
虞藻左右想不出夸人的好听话,最终也只是硬着头皮憋出两个字:“好听。”
明凛看他面色涨红,笑着给他倒了一盏茶:“若是你喜欢听琴,朕便下旨让他随你一同去北凉王府。”
虞藻上次前去明月楼,听说过云琴公子的风采,云琴公子精通琴技、十分难请动,若不是皇家设宴,恐怕云琴公子还不会愿意走这一趟。
可现在皇帝却说,只要虞藻愿意,难请动的云琴公子,也能成为他府上的琴师。
大太监自小伺候明凛,最擅长察言观色,他一眼便看出陛下格外喜欢这位北凉小世子。
纵使是面对一众过继来的皇子,陛下也不曾展露这般好颜色。
更别提如此纵容的态度。
如此荣宠,整个京城,独此一人。
大太监又松了一口气。
也幸好皇帝不能人道,后宫空无一人,小世子只是世子,并非什么魅惑主上的妖妃。
若真是如此,陛下指定会成为言官笔下的昏君。
不过论美人,世间应当再难有小世子这般绝色了吧……
虞藻窝在明凛怀里,从一开始的忐忑紧张,到后来的放松自如。
“舅舅,我想吃那个。”他指了指一旁的蒜蓉虾。
太监极有眼力见,将这碟子拿近。
明凛亲手剥虾、亲手喂他,又低头问:“好吃吗?”
虞藻老实回答:“好吃。”
明凛道:“这是御膳房新来的厨子,朕立刻下旨命他前去北凉王府。你喜欢,就让他日日给你做。”
听皇帝要将厨子送到北凉王府,虞藻弯了弯唇,大着胆子,扒拉住明凛的手臂。
自怀抱中仰起一张粉扑扑的玉面,他软着声线撒娇:“舅舅,你真好。”
皇帝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吓人。
尽管明凛身体不好,但他总会散发一种冷淡的威严,常年养成的自上而下的俯视,总会叫虞藻害怕。
之前离得远了,皇帝在虞藻眼中像高山上的悬崖峭壁,稍一靠近、一个不留神,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真当距离缩近,他们隔着衣裳挨在一起,虞藻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与体温,便发觉,所谓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是与他一样的血肉之躯。
明凛见虞藻如此粘人,眉目柔和中带着几分无奈,这是年长者对年幼者特有的纵容与包容。
他看向一旁的大太监,大太监手疾眼快送来一精美的匣子。
匣子打开之后,虞藻探头瞧了瞧。
一枚汤圆一般的白玉吊坠,被一条黑色绳子串起,静静躺在嵌入金丝的绒布间。
“拿起来试试。”明凛道。
虞藻将这枚圆滚滚的吊坠放在手心,竟还是热的。
他惊诧抬头,明凛轻抚着他的鬓发,道:“北凉地处偏冷之地,偏偏你比寻常人都要畏寒,朕知晓你自小身子病弱,手脚总是冰凉。这是一块暖玉,放在手中即可发热。近日天气转暖,你暂且将它收好,等天气寒冷再将它戴上。”
“有了这块暖玉,你便不必畏惧寒冬了。”
暖玉是世间难得是珍品,裴家兄弟俩有意为幼弟寻找,这么多年,皆是未果。
没料到被皇帝寻了个先。
虞藻头一回见还会发热的玉,掌心中的暖玉通体晶莹、色泽纯净,摸起来却热乎乎的,像一块刚出锅的小汤圆。
他爱不释手地把玩,再度抬起,面庞已浸满笑意:“谢谢舅舅,这是不是很难寻呀?”
明凛见他笑颜灿烂,眉目不自觉和缓几分:“这点小事不必言谢。对了,小藻,若是我没记错,你是不是还未及冠?”
“没有。”虞藻点点头。
明凛颔首:“那便还不曾取表字。”
古时,男子年满二十岁便可举行及冠之礼,束发加冠,类似现代的成人礼。
加冠礼上,多数会有师长帮忙取字。
虞藻又一点头,旁边伺候的大太监突然来了一句:“奴才想起来了,当初小世子的名字,还是陛下取的呢。”
虞藻切切实实怔住了。
“当真?”他惊诧地睁圆了眼,嘴角顶着糕点碎屑,“我的名字,竟是舅舅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