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藻翘着下巴尖,不说能,也不说不能,而是轻哼一声,逗狗一般道:“看我心情吧。”
……
倪师的书法课,是虞藻最讨厌的课之一。
太无聊了。
加上倪师本人性格无趣古板,课堂上,他的言语古井无波,说的又是文绉绉的理论知识。
虞藻不爱听倪师的课也正常。
偏偏他又害怕倪师,毕竟这是他的老师。
好不容易熬到尾声,临近散学。
倪师让助教帮忙收齐功课,他会在讲堂上一一过目。
助教喊到谁的姓名,这个人便要上台,听倪师现场点评。
点评一位,走一位。
虞藻把功课交上去后,借着混乱的时机,与一旁同窗讨论等会儿吃什么。
林观遇给出建议:“殿下,你大病初愈,不如我们一同去下馆子吧京城新开了一家酒楼,都说色香味俱全,咱们去酒楼用午膳,凌小侯爷请客”
“你要讨好世子殿下,让我请客,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凌北话锋一转,看向虞藻时,语气神色皆天翻地覆,“不过殿下,此话也有理,你大病初愈,是要吃些好的补补身子。但酒楼人多眼杂,我担心去的同袍太多,会扰了你的清净。”
“不如今日我做东,我们单独去酒楼用午膳?”
林观遇急了:“你们单独用午膳?不行必须带上我”
最终他们讨论出来的结果是,一同去酒楼下馆子。
虞藻忧心忡忡地往讲堂上看了眼:“倪先生不会留堂吧?”
“倪先生从不留堂。”林观遇低声道,“倪先生他极为严苛,但性子淡漠,每次准时散学,也不会将学子叫到书房。另一位林博士才严格,动辄请我们去书房喝茶,一训便是一时辰……唉”
林博士是负责丹青教学。
虞藻虽写不好字,但画的一手好丹青,加上他性子讨喜,林博士格外喜欢他。
他也是太学内,唯一没被林博士训斥过的学子。
得知倪师不会留堂,虞藻总算放心了。
唇角小幅度往上翘翘,他忙伸着脑袋问:“酒楼里有什么新菜色?你快与我说说。”
“林观遇——林公子。”
林观遇正要与虞藻好好说道说道,忽听助教喊他之名。
倪师要点评他的书法了。
林观遇给小世子比了个手势,指了指门口,意思是,等出去再说。
虞藻忙不迭点点小脑瓜。
讲堂内只剩他与林观遇,等林观遇的字被点评完,便会轮到他。
手心出了一把热汗。
他还怪紧张的。
虞藻自认凌北将他的字迹模仿得出神入化,那潦草的、如鬼画符一般的字迹,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
倪师应当不会瞧出来吧?
讲堂上,传来倪师严厉又平静的声线:“你的字整体是好的,但落笔太过急躁、而显得字形生硬,下半部分运笔轻飘、结构变形,是为心浮气躁。”
林观遇的字不错,不过性情过于浮躁,落笔总是没有耐心。
倪师针对此点,给出诸多建议。
“书法切忌急功、烂作、造假。读帖能够养心,专注读贴时,往往能沉溺其中,‘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
一丝不苟的教学态度,给出的建议专业且认真,每一条皆是为学子量身定做。
平静的声线如倪师本人一般刻板无趣、墨守成规。
虞藻听着听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时,倪师结束完林观遇的点评,恰好抬眼望了过来。
虞藻连忙将嘴巴闭合,挺直小身板,双手整齐叠放在桌案,睁大一双水灵灵的眼,一副听话乖学子的模样。
轮到点评虞藻的书法了。
没等助教出声,倪师便先一步喊出虞藻的名字。
虞藻懵了懵,他顿感大事不妙,似被拎住后颈提起的猫儿,登时站起身。
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侧,如小鹌鹑一般上了台,乖乖低下脑袋。
倪师翻着虞藻的功课。
一张张书法,宛若翻飞的落叶在眼前掠过,最终,宣纸又被翻回至第一张。
也是唯一一张,写了姓名的。
倪师久不言语。
他这张古板到有些无情的脸,让虞藻心中发毛,终于,虞藻先按捺不住,小小声地唤道:“先生?”
倪师缓缓站起身。
一身书卷气息,伴随高大身躯的阴影,一起笼罩在虞藻的眼前:“你随我去书房一趟。”
虞藻猛地抬起脸蛋。
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睁得圆润,他惊诧地抿住唇,瞧起来可怜见儿的。
可在师者面前,虞藻纵使再娇气,也不敢随意发作小脾性。
而是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闷闷不乐地跟了上去。
第150章 想谋朝篡位的小世子(三十)
绕过曲曲折折的十字路,前方藤萝缠绕、佳木青翠。
抄手游廊边上,是一个玲珑精巧的亭子,过了桥,眼前风景变得朴素而又简单。
一个简单而又质朴的小院内,晒着各式各样的字画。
倪师的书房设在太学一角,虽不是最豪华宽敞的,却是最安静的处所。
虞藻闷闷不乐地跟在倪师身后,越靠近倪师的书房,他越是郁闷。
四周并无多少宫人,若他当真受了责罚,恐怕连传话的人都没有。
可若是倪师真要罚他,他也受不住的。
总不会用戒尺打他手心吧?他谨慎又忐忑地想,应该不会,他可是背后有靠山的北凉小世子。
万一呢?万一倪师不畏强权,非要用戒尺打他呢?
一路上,虞藻走了多久,便担心了多久。
小脑瓜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他连倪师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晓,步伐还在往前迈。
虞藻迎面撞上倪师的后背,光洁雪白的额头即刻浮起一层薄粉。
他眉尖皱起,显然又要发小脾气了,可当倪师转过头来看他时,他又赶紧睁大一双眼睛,满脸无辜。
“可有撞疼?”倪师道。
按理来说应当是不疼的,在小世子撞上来的同时,倪师后背也感受到一阵冲击。
他自觉力道还好,不至于到疼的地步。
可见小世子额头的红实在骇人,他迟疑片刻,还是问了一句。
虞藻哪敢说疼?
他摇摇脑袋,说:“不疼的。”
倪师颔首:“那便随我进书房罢。”
抬脚跨进门槛,虞藻顶着个泛红脑门进入书房。
倪师的书房充满书卷气息,靠墙的一排书架摆满各种古籍,一张梨花木桌案摆放乙砚台、笔筒,上面还有一副尚未完成的书法。
虞藻瞅了一圈,没有瞧见戒尺一类的惩罚物品,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殿下,你坐。”倪师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取出虞藻的功课,摊平了后,指给虞藻看。
虞藻低头认认真真看了,旋即睁着水灵灵的眼,不解又好奇地看向倪师。“殿下可有看出什么?”倪师暗示着,又点了点虞藻的名字。
虞藻绷着张脸蛋,用力盯着那处字迹瞧。
盯了好半晌,才抬起头看向倪师。
“倪先生,莫不是……”
倪师刚要露出类似欣慰的神色,便听小世子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小兴奋道,“莫不是我的字变好看了?”
倪师:“……”
他不知道,盯着这样的字,虞藻是怎么将此话说出口的。
倪师一眼看出,这字不是小世子亲笔。
抄书的内容,的确将虞藻的笔迹模仿了个七七八八,若是寻常人定会被骗过去,可他是什么人?若他没两把刷子,也不可能年纪轻轻进入太学,让一众世家子弟成为他的学生。
就算不论功课的具体内容,光是第一张的“虞藻”一字,便能看出明显端倪。
正如倪师先前所言,小世子别的字写得不怎么样,却将自己的名字写得极其漂亮。
代笔之人在模仿虞藻笔迹上,显然下了功夫,但此人也没能将“虞藻”这一字写好。
拘谨又克制的运笔,连原本写意流畅的五分都没有达到。
倪师教学严苛,最难容忍代笔之事,这不仅仅是品行问题,更是态度问题。
但瞧着眼前这张俏生生的小脸,小世子一脸天真无辜,实在不像会做出坏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