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琢 第24章

于是,我也像其他人那样,把彩色的布条挂在了古树的树枝上,看着它被风吹得不断摇晃,如同振翅欲飞的鸟。

广场中央跳舞的人还在继续,大家兴致高涨,大有消耗掉整个长夜的劲头。我和方应琢不准备再继续凑热闹,离开了广场,把借来的两套衣服还给了老婆婆。

也是在这个时候,方应琢拉住我的手臂,突然对我说:“秦理,我好像看见那个男生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男生?”

“前不久在粟水中学遇到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方应琢说过,并且还把电话号码给了对方。

“真有这么巧吗?”我有些怀疑,“你是不是看错了?”

方应琢蹙起眉:“不确定,我想走过去看看……”

毕竟我们现在不在巴掌大小的粟水镇,而是在洛城,二者之间还有一段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而且这广场上有成百上千人,年轻男生起码占了三分之一,也许方应琢只是看到了一个与那人容貌相近的人也说不定。

不过,我没有多说什么,跟着方应琢慢慢地走近,在不远处卖冷饮的摊位前看到了一个男生。

“就是他。”方应琢低声说,“没有看错。”

那男生身上还穿着粟水中学的校服,正在掏钱买一瓶矿泉水。他额前的头发有些偏长,挡住了视线,柔顺的垂在脸侧。

这年纪的男生身材似乎容易走向两个极端,要么极宽,一个人恨不得挤占两三个人的空间,要么极窄,瘦瘦的一条,活像根会走路的筷子,而眼前的人显然就是后者。他的个头不高不矮,身体却显得过分纤瘦了,像一根柳枝,让我怀疑他能不能抵抗得住一阵剧烈的风。

我发现,其实我见过这个男生。不过,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谈不上认识。

他叫孟泽,学习还不错,有次曾在国旗下讲话时演讲,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对他有了大概的印象。孟泽比我低一届,算是我的学弟,他的父母在粟水镇经营着一个水果摊,我还去买过两次,有时会见到放学的孟泽在水果摊帮忙。

看着孟泽,我忽然又想到严小禾。我在孟泽的身上看到了严小禾的影子,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纤细、苍白,看上去游离于人群之外。

想到严小禾的遭遇,我的心中冒出一个猜测,但我希望那仅仅只是个猜测,但愿它从未发生过,也永远不要发生。

尽管方应琢并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然而,架不住他爱多管闲事——说得好听点,也可以叫做与生俱来的正义感,总而言之,方应琢下定决心道:“我想去找他聊聊。”

说完,方应琢已经迈开了步子。他个高腿长,几步路走得飞快。

我刚要提醒方应琢:“哎等等,你这样说不定会吓到别人……”

方应琢对于情绪的表达一向坦率,总是毫无保留地释放善意,即便对方与他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是,对方却未必能够承接方应琢的好意。

就比如孟泽,如果我的猜测属实,那么孟泽在经历过人性之恶以后,见到如此直接的方应琢,很容易认为方应琢同样图谋不轨,转而对方应琢产生怀疑。

果不其然,孟泽在看到方应琢的一瞬间,第一反应是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随后,孟泽又看到了方应琢身后的我,他与我短暂地对视,竟然直接拔腿就跑。

可能是因为……与方应琢相比,我看起来更不像好人。

一时间,只有我和方应琢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既然孟泽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和方应琢自然也没有什么办法。方应琢没有想到孟泽的戒备心这么强,叹了口气:“早知道就该按你说的做,是我太冲动了。”

“不急。”我思考了一会儿,告诉方应琢,“既然他在学校里选择向你求助,说明他愿意信任你,只是现在还在纠结,没有下定决心。而且你不是给了他电话号吗,如果真有什么事,他应该会联系你的。”

方应琢被我安慰一通,心情稍稍放松了些。不久后,方应琢问我:“秦理,你饿吗?”

“是你饿了吧。”我没忍住笑了笑。

方应琢承认:“嗯。”

“在这附近转转吧,”我随意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和方应琢离开北山广场,沿着洛城的街道走,路上,我组织好措辞,向方应琢坦陈道:“方应琢,那次在粟水中学阻止你拍摄的人,是粟水中学的校长周敦行。”

“几年前,周敦行还是我的班主任,刚从城里来到粟水中学支教,教数学,”我停顿片刻,继续讲下去,“他这人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上是个变态,有次我路过学校的器材室,无意中看见他在强迫一个男学生。后来……那个男生最终选择了跳崖自尽。”

听完这一番话,方应琢的脸上难掩震惊的神色,他的反应很快,立刻意识到我在猜测什么:“所以,也就是说……可能还会有新的受害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我说。

“竟然是这样,”方应琢陷入沉思之中,而后说,“等我回到粟水之后,再想办法联系他吧。”

我们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没想到渐渐走到了洛城火车站附近,也就是我当初去接方应琢的地方。

火车站附近有不少苍蝇馆子,我闻见一家烧烤店传来的香味,对方应琢说:“吃烧烤吗?”

方应琢点点头说好,我们就走进了窄小的店面里。屋子里一共就两张桌椅,塑料凳子上泛着一层油光。我没有洁癖,不介意,刚要坐下,就被方应琢拦住,方应琢从包里拿出湿巾,把两个凳子擦得干干净净,“坐吧。”

只有我和方应琢两个客人,在我们坐下之后,老板拿了张菜单和一支铅笔放在我们面前,让我们自己勾选。

我先选了吃烧烤常点的那几样菜,五花肉,烤面筋,小龙虾,大概点了好几盘的量,此外,我还点了几罐啤酒,考虑到方应琢此人酒品不佳,给他选的是碳酸饮料。然后我把菜单递给方应琢,几分钟后,等这薄薄一张纸回到我面前时,我发现方应琢又加了点东西。

我慢慢地浏览,感觉不太对劲,“烤羊腰子?”

方应琢面不改色地回应:“嗯,给你补补。”

倒是也没点错。

毕竟我真的阳|wei,吃点东西补补于情于理。

然而,方应琢遗漏了一个重要的变量。

“……”我沉默许久,才对方应琢说,“方应琢,你应该看得出来吧,我对男人其实没有兴趣。”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最近在看的人不太多哇!好想感受大家的热情(///▽///)…(明示)

第31章 “我也帮你一次。”

方应琢听见我说的话,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听着反而像个疑问句。

我点点头,说:“嗯。”

我没有对方应琢说谎。

我的确对与我性别相同的人不存在那方面的想法。

中学时期,班上总有一群男生像是没开化完全的野人,一脚刚踏入青春期的大门,脑子里全是下三路那点事。

他们常聚在一起看三级片,都是男人和女人片子,然而,就像一首乐曲中偶尔蹦出的不和谐音符一样,那里面也穿插男人和男人的片子。

尽管我从不参与他们的活动,可我多多少少看过几眼。虽然我自己起不来,但我心里清楚,我喜欢女人,不然我也不会与前任交往——平心而论,我不认同现在太多人为了恋爱而恋爱的做法,爱情在我这里从来不是必需品,因此,我一旦与别人展开一段较为亲密的关系,对另一方自然是有好感的。

如果方应琢是个漂亮姑娘……当然,我知道这个设想对方应琢很不尊重,所以我也只是在心里随便想想——如果方应琢是个漂亮姑娘,那么他心里期许的那些事情,说不定还有发生的可能。

我和方应琢没有对峙太久,老板就端着大盘子走了过来,上面放满了我们刚才点的烤串,飘着一股带着孜然味儿的油香。

心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对方应琢说:“快吃吧。”

对面的方应琢把一串烤鲜蘑送到嘴边,再慢慢地咬下签子上的肉,我看着他,忍不住出声:“方应琢,那样太慢了,你这样吃。”

我给方应琢演示,用两根筷子将竹签上的蘑菇全部捋下,掉落到盘子里。

方应琢好像有点惊讶还有这种办法,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点呆。

我原本想笑话他一句,又想到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吃烧烤,于是作罢,把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一整天都没吃上什么正经的东西,这会儿是真的饿了,这顿饭我们吃得很快,等到六七分饱的时候,我才放慢速度,打开啤酒易拉罐,开始就着桌上的烧烤喝冰镇啤酒。

其实,我一直觉得低度数的啤酒喝起来和水差不多,只起到解渴的作用,没想到方应琢倒是人菜瘾大,没碰我给他点的雪碧,反而自然而然地喝起啤酒来。

对此,方应琢有自己的解释:“红姐不是说过嘛,酒量是可以练出来的。”

“她说什么你不要都信,”我看方应琢一眼,有些无奈道,“她这人最喜欢忽悠小孩儿。”

方应琢随即反问:“那我可以信你说的话吗?”

“也可以不信啊。”我回答,“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说真话。”

看方应琢的表情,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于是说:“那你刚才说的话,我就不准备信了。”

我:“……”

显而易见,方应琢是指“我对男人没有兴趣”那一句。

原来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冷笑一声,一把夺过方应琢手里的易拉罐,警告道:“不许喝酒了,喝饮料。”

方应琢笑笑,也不生气,反而拧开雪碧瓶子,倒进空了一大半的易拉罐里,让那一杯东西变成了酒精味的雪碧,又或者是雪碧味的酒。

这顿饭吃了很久,浓郁的烧烤香气里,我听见方应琢说,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不行,”我果断拒绝,“我会撑死。”

颇具分量的烧烤和麻小已经吃得人很饱,再加上灌了一肚子液体,就这么突破了“饱”与“撑”之间若有若无的界限,可是方应琢看起来面色如常,我便随口问他:“你撑吗?”

“还好。”方应琢说。

我们两人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份量相当,听见他这个回答,我再一次感到震惊,这小兔子到底什么饭量?

火车站附近除了苍蝇馆子和卖土特产的店,最不缺的就是旅馆。

县城不像省会C市,这里没有五星级酒店,就算有,我一个穷鬼也不会去那种地方消费。

方应琢明白我的囊中羞涩,主动提议道:“在这附近随便找个地方住吧。”

确实想在附近住,但万万不能随便,我环视周围,十家小旅馆里面看起来起码八家需要进去扫|黄|打|非,看到那些灰扑扑的门头,还有里面暧昧的粉红色灯光,我可不敢进。最后,我指向一家价格平价的快捷酒店:“就那个吧。”

这是我第二次跟方应琢一起入住酒店——尽管这句话简直怎么看怎么奇怪。第一次因为方应琢下单时的纰漏,害得我被前台的员工姑娘误会,这回我势必要一雪前耻,于是我主动对前台说:“来间双床房。”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酒店房源充足,很快,工作人员就递来了两张房卡。

电梯轿厢里,方应琢善意地提醒:“秦理,其实你可以直接开两间房的。”

哦。对啊。就算我们开了双床房,照样是住在一间屋子里。

搞不好别人还要以为我们是想干湿分离。

“方应琢,你就是故意的吧?”我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终于忍住揍方应琢一拳的冲动。

但是,要说我到底有多生气,其实也没有,充其量是一点不爽,真正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我好像习惯了跟方应琢住在一块,以至于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还有分开的可能性。

这样的想法令我感到抗拒和不安,还有那种久违的烦躁,几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味道就像兑了雪碧的啤酒一样奇怪。

方应琢见我面色不虞,以为我已经处在发怒的边缘,立刻试探着问道:“秦理,要不然我再去开一间吧?不用你付钱……”

电梯轿厢在这时缓缓停止上升,墙壁上的数字显示我们抵达了房间所在的楼层。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懒得再跟方应琢掰扯计较那么多,没好气地说:“你别在这儿马后炮,少跟我来这套。”

一进房门,我先走进了盥洗室里洗漱、冲凉,洗掉了身上那股浓郁的烧烤味儿,等到从盥洗室出来时,我才感到有些头晕,渐渐地泛上一股极其罕见的醉意。

事实上,这还是要怪方应琢——在他把雪碧倒进啤酒罐之后,我再喝始终觉得不过瘾,又在店里拿了两瓶别的,一瓶白酒,一瓶洋酒,不同品类的酒混着喝,直接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我在外边还尚且能保证自己神智清醒,而现在回到相对封闭的空间,浑身上下又洗得清清爽爽,我几乎是立刻泄了一股劲儿,从浴室出来后就一动不动地瘫在了床上。

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我难得犯困一次,决定抓住这个宝贵机会,当即关掉了棚顶的灯,只留下床头边的小台灯,倾泻出柔和的暖黄色光线。思绪飘散间,我听见方应琢说:“我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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