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琢 第27章

第34章 是恋人关系吗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咳嗽一声,才把自己的手从方应琢的手里抽出来。也正是在此时,我才后知后觉并且十分清楚地意识到,我们刚才其实算得上在牵手。

在此之前,我只和前女友胡雨霏牵过手,女孩子的手很柔软,比我的手整整小了两圈,但方应琢的手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他长得高,他的手很大,手指尤其长,甚至可以将我的手完全拢住,除此之外,他的手指骨节清晰却不过分凸出,力量感蕴藏其中,其实远不似他的外表看起来那样文秀。

我当然分得清,这是男人的手,但是,潜意识中,我却并不想承认,其实与方应琢牵手的滋味也不赖。

方应琢这人似乎总是有股神奇的魔力,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轻轻拉住我的手,就会让我慢慢地安定下来。

等到吃完面包喝完牛奶,我带着方应琢向孟泽家水果摊的那条街走去。现在是午后两点,一天当中气温最高的时刻,但也许是还沉浸在看过严小禾日记低落的情绪中,我仍旧觉得浑身冰凉。

方应琢走在我旁边,没有任何预兆地再次谈起之前与我聊过的话题,他说,秦理,我们一起走吧,等你高考之后,我也去你读书的城市,我们还可以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

该说不说,在思维跳跃这方面,如果方应琢称第二,恐怕就没人夺冠了。

我顿时忍俊不禁,顺着方应琢的思路想了想这件事,然后我问他:“方应琢,那我是以什么身份跟你住在一起啊?同居室友吗?”

方应琢:“可以,就做室友。”

我又笑了:“你这人居心叵测,我才不上你的当。”

水果摊那条街与我家商店是对角线的方向,位于粟水镇的西北角,但也得益于粟水镇太小,走过去大约只需要十五分钟,快要抵达时,我告诉方应琢:“快到了。”

粟水镇已经是个位置偏远发展落后的地方,但即便如此,这一条街在粟水镇都称得上破败。

窄窄的一条路,蜿蜒曲折,这条路从未翻修过,常年被沙土覆盖,一旦下雨,就会变得泥泞不堪,远远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排低矮的平房,挤挤挨挨,从那些平房面前走过,还能闻到地面积水飘出来的阵阵臭气。

在此之前,方应琢对贫民窟的认知大概就是我家小商店,他还从未见过竟然还有人能如此窘迫,我看到他微微皱了下眉毛,但是方应琢出于礼貌,什么也没有说。

下一刻,方应琢从包里取出两片单独密封的口罩,自己戴上一个,将另一片递给我。

我接过来揣在了口袋里,无奈道:“我没那么娇气。”

在方应琢戴上口罩后,我又打量他一眼——方应琢这个身高无论在哪里都太过醒目,再加上方应琢的脊背总是挺得笔直,不像我这么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因此他总是鹤立鸡群,有了口罩稍作遮掩,还能微微降低一下他的存在感。

我继续向这条街的深处走了十几米,很快,我就看见了孟泽家的水果店,门口垂着一层灰扑扑的塑料帘子,让人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

于是,我走下几层台阶,掀开帘子,微微矮身,避免额头被过低的门边碰到。

内部构造与我曾经来过那次见到的一模一样,右手边有几个塑料筐,里面摆放着当季水果,左手边则是简陋的收银台,以及一个用来称重的秤。

这间店面在阴面,常年晒不到太阳,屋子没有开灯,十分昏暗,此外还有股潮湿的霉味。

方应琢走到那几个水果筐前面,装作在挑选的样子,他看了看那些蔫头耷脑的水果,最后指向其中一筐葡萄,低声对我说:“就这个吧。”

我环视周围一圈,没有人影,只好扬声道:“老板,结账!”

片刻后,一个单薄的影子从更里面的屋子走出来,对方的脚步虚浮,与其说是在走路,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缕魂魄在飘,这人正是我们要找的孟泽。

我猜的果然没错——这天是周末,据我所知,只要是在假期,孟泽都会在水果店帮忙。

孟泽站在收银台后,与方应琢对视,尽管方应琢戴着口罩,孟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那一瞬间,孟泽脸上的错愕神色无法掩饰,他甚至后退了半步,连带抓着一串葡萄的那只手一抖,几颗葡萄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沾上了一层灰尘。

孟泽的嘴唇也颤抖着,过了半晌,他才想起自己还要给葡萄结账,于是扯过一个塑料袋,把一串葡萄装进里面,在方应琢付款的时候,孟泽轻声开口:“抱歉,祈山祭那天,我太紧张了……我没有想到你们会找过来。”

“没关系,孟泽,”我叫他的名字,“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

孟泽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点头:“……好。”

“稍等,我再去拿点东西。”说完,孟泽又回到里面那间房,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布包。

我们三个走出低矮狭小的水果店,孟泽跟在我们的后面,他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方应琢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让我先说,我发现,在跟方应琢住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我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解读方应琢的眼神和微表情。不过,还没有等我开口,孟泽又对我说:“你是秦理学长吗?”

“嗯。”

孟泽知道我是谁不奇怪,不如说,以前还在粟水中学的时候,有谁不知道秦理反而比较奇怪。啧,秦理学长,这叫法还怪洋气的。

见我已经简短地自我介绍完毕,方应琢开口:“我叫方应琢,应该的应,雕琢的琢。”

“你的名字真好听。”孟泽由衷地说。

我知道方应琢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听见严小禾这么说,我不禁再次看向方应琢,见方应琢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想起自己有次在睡前与方应琢随意聊天,我问他,既然不喜欢“应琢”两个字,有没有考虑过改名,方应琢摇了摇头,说改名有些麻烦。

“要不然姓氏也改一个吧,”我不怀好意地笑笑,“跟我姓秦,怎么样?”

方应琢实在不禁逗,耳尖立刻泛起一层淡淡的粉,竟像胭脂被涂抹开的颜色,“秦理,不要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

我见方应琢这个样子,心里觉得很好玩,但我转念一想,我姓秦是随了秦志勇那个人渣的姓,还是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比较好。

我原本想带孟泽回我家小商店,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商店也未必安全。毕竟上午还被人在门口扔了一具狗尸,说不准我们在那附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注意到。

尽管我还尚且不清楚与我们作对的人究竟是谁,不过多留一个心眼总没坏处。

我们三个最终来到了七月旅馆,至少在余红菱这里是相对安全的。

在前台,我让余红菱开了一间大床房,余红菱只以为是我要与朋友聚会,没有多问。到了房间里,方应琢让孟泽坐下休息,然后自己去把刚买的那一袋葡萄冲洗干净,摆放在我们三人中间。

方应琢说:“先吃点东西吧。”

我猜测方应琢的座右铭大概是“民以食为天”。就算天塌下来,方应琢也会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顿饭。

方应琢先是自己尝了一颗,剥去紫色的外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塞进嘴里,吃完以后,方应琢夸赞道:“很好吃,好甜呀,你们也尝尝。”

孟泽被方应琢逗笑了,不知不觉间变得放松了一点,也开始吃自己家卖的葡萄。

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没动手,事实上,我平时不怎么吃水果,我总是嫌麻烦,就算要吃,吃的基本都是香蕉橘子这一类不用洗、剥了皮就能进嘴的水果。

与此同时,方应琢忽然开口,语气中颇有些劝导意味:“秦理,你平时吃水果太少了,应该多补充些维生素的。”

我对方应琢的说教习以为常,敷衍道:“嗯嗯。”

平心而论,方应琢是我身边唯一一个会对我管这管那的人。

我的亲妈这么多年不见踪影,我的亲爸死了,他活着的时候是个只知道吃喝piao||赌的人渣,完全指望不上,至于余红菱,那个女人的性格相当潇洒,虽然把我当成亲弟弟看待,但我们的相处其实还是更像朋友,她不会干涉我太多。

只有方应琢。

他总是在细致地观察周围的一切,同样,他身边的人也总会被他妥帖地对待。

如果每个人的生活是冷暖自知,恐怕也只有方应琢这个傻子会担心别人过得好不好。

就在我走神的时候,方应琢的手已经停在了我的唇边,我垂下眼,见到方应琢细长洁白的手指捏着一颗最饱满的葡萄。

方应琢:“尝尝嘛,这颗我挑了好久。”

方应琢考虑得很周到,他另一只手拿了两张餐巾纸,垫在我的下巴下面,方便我吃完了吐掉葡萄皮。

“方应琢,我能生活自理,”我一时有些失语,只想速战速决,于是飞快地低下头,叼走了那颗大葡萄,连皮一起吞了,“OK,吃完了。”

孟泽坐在我和方应琢的对面,将我们方才的举动尽收眼底,他沉思了许久,才迟疑地问:“你们两个……是恋人关系吗?”

闻言,我吓了一跳,差点被嘴里的果肉给噎死,我想都没想,立即否决:“当然不是!”

“可是普通朋友之间也不会这么做吧……”孟泽面露怀疑,继续煞有其事地分析,“张飞就不会给关羽亲手喂葡萄。”

“所以我和他也不是关羽跟张飞的关系。”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房东,他是我的房客。”

方应琢笑了笑:“嗯,秦理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孟泽:……好嘛,这地方我根本就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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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今日打烊

吃完水果,话题终于回到了孟泽的正事上。

孟泽开口,给我们讲述他的经历:“周敦行——也就是粟水中学的现任校长,从我高二时开始骚扰我,一直持续到现在,大约有半年。我不堪其扰,很想把这些事公布出来,让这个衣冠禽兽身败名裂。但是,我就是个势单力薄的高中生,靠我一个人就想办到,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所以我需要其他人帮忙。”

“其实,在向别人求助之前,我真的犹豫了很久……这件事我一直没有跟爸妈说,他们两个一辈子老实本分,思想观念也很传统,他们不仅接受不了,恐怕还要以为是我的问题……”孟泽说,“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我把一切公之于众,别人会怎么议论我,我当然也会害怕别人的目光和流言蜚语,更何况是在粟水这种没有秘密的地方。”

“可是我越想越觉得这不对,不应该。凭什么逍遥法外的是坏人,担惊受怕的是受害人?”孟泽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如果没有在学校里碰到应琢哥,我确实想不出什么办法,也许真的就忍下来了……不过既然出现了这个机会,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也想抓住它。”

“你很勇敢。”方应琢说。

“我知道什么事情口说无凭,就算要曝光,我也得拿出相应的证据,”孟泽拿过了自己带来的那个布包,从里面取出一支录音笔,“从我意识到周敦行在骚扰我之后,我们每一次单独相处,都被我录了下来。”

孟泽手里的录音笔通体漆黑,外形与钢笔无异,显而易见,这无疑是对孟泽极其有利的证据。不过,我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为什么会有录音笔?”

孟泽如实回答:“一开始是觉得跟不上物理老师讲的课。想反复多听几次,就用攒的零花钱去县城买了这个,平时上学我一直把录音笔带在身上,没想到还能派上别的用场。”

胆大心细,这一点倒是很像我嘛。

然后,孟泽开始继续讲述事情的经过。

一切始于孟泽高二时的国旗下讲话。

那时,周敦行刚刚任职校长,不再教书,而严小禾这件称心的“玩具”又在这时候自尽,周敦行耐不住寂寞,又想重新培养一个新的“玩具”,供他寻求刺激。

但于周敦行而言,这件事有点难度——山里的孩子养得粗糙,大多数人都有股由内而外的质朴土气,周敦行不喜欢这种类型,他一向偏爱容貌白皙清秀,身材纤细修长的少年。

国旗下讲话那天,周敦行坐在主席台下的第一排,无意看了台上一眼,就这样看到了外貌和气质都与严小禾类似的孟泽。

从那一刻起,周敦行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准备故技重施,将这个涉世未深的男生骗到手。

“那天,国旗下讲话结束后,我回到自己班级的队列,没想到就被周敦行叫了出去。我当时很意外,不知道校长找我一个普通学生能有什么事,我跟着周敦行去了他的办公室。周敦行告诉我,他觉得我有演讲天赋,向我推荐了一个高中生演讲比赛,说是对我未来的发展有益,我确实对那场比赛产生了一点兴趣,就答应他报了名。周敦行刚好是演讲比赛的评委之一,自那之后,每次我在学校里排练,他总会过来找我。那时候我们之间的聊天还算正常,我也没有开始录音。”

“第二次跟周敦行有交流,就是在演讲比赛排练的时候了。有一次,他问我有没有申请今年的助学金,我说没有,因为我家水果店虽然挣得不多,但是不至于供不起我念完高中,班里有很多比我更需要这笔钱的同学。周敦行就说,他可以帮我再多增添一个名额。不过,我当时没有答应他,毕竟无功不受禄。现在一想,如果真的收了他的好处,就进入了他的圈套,也会被他抓住把柄,反而更难办。”

“我是从第三次开始感到不对劲的。那个时候天气开始变热,我穿了件短袖,周敦行看到我胳膊上有一块胎记,以为是我受伤磕出来的淤青,他表现出一副很担心的样子,问我怎么回事,还要上手摸我胳膊上那片皮肤,我躲开了他的手,跟他说只是胎记。从那以后我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开始录音了。”

接下来,孟泽开始播放他与周敦行相处时的录音。

孟泽在演讲比赛中的发挥很不错,一路晋级,顺利地进入到了前五名的争夺之中,比赛地点设置在粟水镇附近的县城洛城,周敦行作为评委以及带队老师,与其他几位老师和学生一起乘车从粟水镇前往洛城,当晚于当地一家宾馆入住。

带队老师为学生们预定了几间标间,两人同住一间房,然而学生的数量是单数,孟泽就变成了多出来那一人。

孟泽没有室友,独享单人间,那一晚,孟泽刚准备在宾馆房间休息,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他打开门,发现门外的人竟然是周敦行。

周敦行身穿居家服,手里拿着一盒牛奶,温和地对孟泽说:“小泽,牛奶是宾馆服务生在傍晚的时候送的,你在睡前喝下吧,今晚好好休息。”

周敦行向前走了两步,走进房间里,咔哒一声,顺手关上房门。

孟泽看着递到他眼前的牛奶,摇了摇头,“抱歉老师,我乳糖不耐受。”

周敦行似乎干笑了一声,悻悻地把牛奶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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