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语气向引很熟悉。
他眯缝了下眼睛,故意道:“寒央君方才可是发了好一通酒疯,现在酒醒了便翻脸不认人了。”
“我是因为……”月明晦低头看自己略有脏乱的喜服,言语未竟。
向引又凉凉道:“原来寒央君觉得说句对不起就可以把对我做过的事揭过去了啊……”
他就是在说月明晦刚刚喝醉亲他的事,但月明晦脸色却倏地一白,急急辩解,“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向引看他抓着门沿的手。
“……”月明晦抓着门的手指一紧再紧。
向引轻轻一叹,一翻身,不说话了。
“……我出门是想更衣。”
片刻后,月明晦终于开口了,说得无比艰难。
向引视线放低,看向自己身上与月明晦一般无二的喜服,句式都不带换的,“更衣?原来寒央君讨厌这喜服到一醒酒就要换掉啊。”
月明晦露出了向引久违的,极隐忍着什么的表情。不过他这次竟然没有转身跑掉,勉强着继续解释,“是衣服不像样了,所以才想更衣。”
向引像个找茬的人,很快又说,“何不叫人拿干净衣服进来换呢?”
“……身上也,”月明晦拾起袖子一闻,面色已经是有些难堪了,“所以还得沐浴……”
“施一个洁身术法不行吗?”向引还在杠。
“……”月明晦被他杠得抿起嘴,不想说话了。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拂袖走人。
向引叹气,终于把话说敞亮,“其实,你不想和我睡在一张床上,住一个房间里,可以直说的。”
这是他真正想逼月明晦说出口的。有些事,在开头就说清楚,对两方都好。
“我没有。”月明晦却一下子反驳他,“真的没有。”
向引略有困惑,“什么没有?”
月明晦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不想,跟你睡一起。”
向引非常不信,反问,“那就是很想啊?”
月明晦被他气得转身对着门板面壁,“这样一塌糊涂地睡你旁边,我受不了!”
向引:“噢。”
月明晦确实喜洁。但他很想说,上辈子两个人双修完床上乱七八糟的时候,月明晦可没这么洁癖,贴着他该睡还是睡。
月明晦又道,“而且,你睡在我身边,我会……”
“你会?”
月明晦顿了顿,飞快道,“我不习惯。”
向引莫名觉得,这绝对不是月明晦真正的心里话。
他继续故意说:“没关系,不习惯的事一直做也就习惯了,毕竟寒央君亲口说的没有不想,是不是?”
月明晦的背影僵硬得跟门板一样。
向引心里疯狂呐喊,快啊,别死装了,快说你压根不愿意跟我睡一起,要分房睡啊!
几息后,终于听得月明晦“嗯”出一声。
向引心下一定,太好了,月明晦这硬逼才肯说实话的性格简直太……嗯??
“你愿意?”
月明晦还是背对着他,但点头点得无比肯定,“嗯。”
换成向引哑口无言了,这这这,月明晦怎么就“嗯”了呢?
他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难道,月明晦真的不排斥跟他睡一起?
“向引,如果,某天我晚上没有回房间休息——”
月明晦终于转过身来,背抵着门板,似是毫无退路,脸上又隐隐染上酒意上涌的绯红。
他的语气却是全然的郑重:“如果,某天我晚上没有回房间睡觉,一定是我出了一些状况,不想打扰你休息,而不是因为我不愿意和你同寝。”
向引惊讶地挑起了眉。这个小号的月明晦,与他料想的截然不同。
他不禁回想上一世,月明晦也是因为醉酒不省,或是觉得身上脏污,不想打扰他休息,才一夜没回喜房吗?
倘若这是真的,那之后的夜夜,那些冷遇又是为何呢?
他无从去考证了。
重生回来不过几个时辰,事情已经有了微末的改变。向引看得出,眼前这个小号月明晦虽然一点也不习惯坦诚,但他真的没有在回避问题。
向引心里却蓦地不爽起来,无赖道:“寒央君愿意睡一起,我可没说我愿不愿意。”
月明晦眼眸暗了暗,“你不愿意么。”
向引摇头。
月明晦:“你自己说,不习惯是可以习惯的。”
向引笑了笑,“不是因为不习惯。是我不想。”
月明晦睡他旁边,他是很习惯的,但,都是在那七年之间。那绝不是什么很美好的记忆。他很痛苦,而他看到的月明晦,时时刻刻都比他更痛苦。这些记忆哪怕时光流转,仍然在影响着他。
“是我这边的问题。我想,还是事先说清楚比较好,不要互相勉强。我们既然只是契约夫妻,分房睡也很正常。”
月明晦的表情随着向引的话越来越差,看起来竟显得有些伤心了。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寒央君竟然愿意同寝,反而我成了推诿的那一个。我觉得明日我们还是……”
“很晚了,你休息吧。”月明晦骤然打断了向引的话,带上门转身出去了。
向引望着帷帐又是一叹,合上眼睛,这一回,许是把话说敞亮了,他思虑不再那么杂重,也因为时间已是后半夜了,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月明晦回来了。
他身着白色睡袍,长发微湿披洒肩头。他行至床边,看见床上那人已抱着被子睡沉了,大红喜服衬得他睡颜更加恬静端丽,但从他拢起的眉头和下撇的嘴角看,他并没有身在一个安稳香甜的睡梦之中。
月明晦静卧在他身边,伸出手,等到手指不再颤抖,才轻轻探上他额头,抹开他眉间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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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向引醒过来时,身边没人,衾被薄凉,一如上一世的无数个早晨。有小厮敲门送来衣服。
向引立在屏风后,解开喜服腰带,腰间玉佩发出沥沥声响。他把玉佩摘下来,仔细端详。
是了,这件能阻隔灵气入体的法器,他得好好研究一下。最好是能改进成手动控制的,这样他遇到危机便能自如用出释灵术,保命无忧,也不怕滥伤无辜。
脱下喜服,他拿起刚刚送来的衣服披在肩上。不是他惯穿的常服,料子不够滑爽,颜色他也不喜欢,是缟羽白,与月明晦喜穿的月光白不同,这是那种灰灰的白色,像鸟类的羽毛。怎么能从衣装箱里那么多件他喜欢的衣服里拿到这件衣服的?
没错,还得找月明晦,把月维仪提前要过来做勤务。
其他,还有很多事。问仙堂的疑案、六十年后夜轮尊的身殒……都急不来,且徐徐图之罢。
向引盘算完,推门出了少阁主的睡房。月明晦的住处侍从很少,向引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都没找到一人让他询问月明晦的去向。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围廊走,恍惚间又觉得这里是一间牢笼了。
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向引低头一看,是一截手杖。他顺着手杖看去,一个老迈干练的矮小女修正立在他身侧,拦住了他。
正是月姑。
“你随我来。”月姑拿手杖一击地面,往一处房间去。这手杖应是什么法器,向引这样没有灵力修为的人不由自主便抬脚跟了过去。
月姑把向引带到了一处静室。向引打量房间,屋内一样摆件也无,只有一个灰扑扑的蒲团在屋中间。
向引被月姑带去坐了。
“跪坐。”月姑说。
向引:“您是?”
月姑昂起下巴:“你不该不认得我。昨日道侣大典,我一直随行左右。”
向引:“所以您是?”
月姑沉默一瞬,转而一字一顿道,“唤我月姑便是。跪坐,宗族长辈正要与你说话。”
向引不再吭声,动了动腿,把脚压在臀//下。
在上一世,没发生过眼下这事。上一世月姑找上他,是在大婚满一月之后,她很是高高在上地教导了他一番虚无缥缈的宗室规矩。月姑在此时寻他是为何?
向引很快知道了原因。
月姑站在他跟前俯视他,问道:“昨夜少阁主与你共寝,你们圆房了吗?”
向引答:“没有。寒央君醉死了。”
月姑一击地面,肃道:“休找理由!下人与我汇报,见你们在榻上缠在一处。你这类炉鼎又是处上位才能发挥用处,怎可能没能成事?”
向引听到前面半句,想起上一世差点被月家宗室旁观双修,慢慢攥紧了衣袖。
他道:“往后少阁主与我同寝一晚,您就要来问我一回吗?”
月姑理所当然:“那是自然。”
向引袖下拳头握得愈紧,谨然垂首,“其实我与寒央君昨夜确实肌肤相亲好事将近,然而他听闻月姑要他去宴席继续迎接宾客,立刻便抛下了我。”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月姑声音倏地尖利,“你可知月家娶你,冒了多大的风险,毁了多好的名声?昨日大婚办得多少体面,烧掉了多少银子多少人情?但全江湖还都在戳着脊梁骨骂月阁!月阁本来的修炼方式就不需要你,我真不明白少阁主为何非要与你成亲!”
她尖声说了一长串,缓了一口气,语调转而凄楚起来,“少阁主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从来都听我的话,只这一回,不知被你迷了什么心窍,非要娶你,婚礼还要大操大办,办到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不同意,往后别家正经的小姐公子过门做阁主夫人,要如何办礼才像话?结果他说,他不会再娶别人,只你一个!他是以后的阁主,我还能如何继续反对?倘若你不能为少阁主降低神蚀增进修为,你有什么用?!”
比起她的声声切切,向引冷淡非常。“只怕您要失望了,我刚与少阁主提议,契约夫妻还是分房住为好……呃!”
向引句尾蓦地扬起,他喉间一紧,猛地抬头,只见近在咫尺下,月姑揪住了他的衣领。她头发凌乱,脸上褶皱扭曲,像一棵乱舞的老树。
“你在说什么,你是要毁了少阁主,毁了月阁吗?!我苦心操持宗门这么多年,一朝就被你这东西给毁了!我不允许,我不允许少阁主与你再接触!”
月姑说话颠三倒四,手上力道却越来越大,向引抓住她枯瘦的手臂,指节无意识地抽动。无形的灵气朝他汇来,却只能着急地在他身边打转。
就在这时,屋内灵气一荡,向引颈间一松,眼前一闪,便看见有磅礴的灵力从门外掀入室内,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而月姑尖叫一声,整个人被这只巨手掐住了脖子,往墙上飞去!
“砰!”
第248章 修真世界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