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晦甫一闯进屋,目光便径直锁定在向引身上,表情黑臭之极,满是风雨欲来的躁郁。
惟知真人被这不速之客打断,忙转过身,以背抵住书匣,招呼道,“寒央君怎么也来了?”
月明晦都不理他,大步朝向引走来,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跟我回去。”这句话与向引记忆里别无二致,充斥着高傲的独裁。
向引反握住他的手腕,眯缝起眼睛,“为什么?”
月明晦垂眸看了一眼手腕,还是问句,“你为学堂学生布阵护法了么?”
“尚未。”
两人距离很近,向引清楚地感觉到月明晦松了一口气,神色也没有刚进屋时那么可怕了。
“以后不要再来问仙堂。现在就跟我回去。”但月明晦仍然气势逼人。
向引分毫不让,却十分冷静,“我问你为什么?”
他思索一瞬,另一只手抬起来,掌心贴上月明晦的脸颊。月明晦一下子睁大眼睛。
“我说,寒央君,你强行出关,身体不好受吧?”
有很浅淡的灵气从向引掌心逸散了出来。月明晦眼睫猛地狠颤了一下,眼珠无措地左右转着,就不敢往向引摸他脸的手上看。
“你……”
“为什么我不能来问仙堂?好好说话。”
月明晦顿了顿,往惟知真人那里瞟了一眼,语气终于是平静了一些:“你不该单独回来。”
“噢。”向引应了一声,转而疑问道,“可有月阁中人一路护送,谈何单独?还劳寒央君强行出关赶来,恐怕寒央君没说实话罢。”
月明晦又眨巴了一下眼睛,已不知要如何更惊憾,“你怎知我安排的暗卫……”
向引“呵呵”道:“你为何要问我有没有布阵护法?难道因为我作为少阁主道侣,不能私自在月阁以外的地方为别人行修炼之便?寒央君就是为了抓我的错处出关赶来吗?”
他话赶话说得很快,月明晦张了张嘴,却又听他继续道,“我早知寒央君厌弃我,没想到如此厌弃。正好,一甲子婚契也快到期,既然彼此相看两厌,不如一拍两散……”
“不是!”月明晦一下子打断他,“不是的。”
他脸上有一种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惶急,与之后向引印象里的月阁主比起来,心慌则乱的感觉实在太明显了。
“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不能来问仙堂,为什么你强行出关也要带我回去?”
向引又把月明晦耳朵边上微乱的头发顺了顺,语气柔和,却怎么听怎么冒着丝丝寒气,“好好说,想好了再说。”
从耳朵尖开始,月明晦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他闭上眼睛,不让向引看到他即将泄露出来的欲//念。
“……这里很危险。”
向引终于听到了像点样子的话。但他还没有放过月明晦,继续装傻,“危险?这是我家,而且,不是有暗卫保护吗?”
他叹口气,失落道,“寒央君还是不说实话,还说这种谎糊弄,看来,确实是想和我和离了……”
“——是我害怕,”月明晦抿唇,把向引放在他脸边的手拉了下来,“我怕你遇到危险。”
他刚才霸道逼人的气势已经完全弱了下去,向引挑眉,捕捉到他的视线再一次扫向了书架旁的惟知真人。
“学堂内哪里危险了?”
“你不会相信我的话的。”月明晦抓着他两只手,语气里都有点告饶的味道了,“跟我回去,不要再来了,好么。”
向引终于有一点心满意足了。阁主嘴太难撬开了,还是少阁主比较好逗。
他从月明晦掌间抽出自己的手,轻轻往书匣的方向挥了一下。
“说到危险,刚刚确实出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
月明晦眉间一紧,“什么?”
“喀拉”一声,厚重的匣子上盖彻底顶了开来,而后砸在了地上。
“哐当!”
向引刚刚忙着拷打月明晦,却还在鼓动灵气去刺激书匣内的邪典。而他跟月明晦一言一语分散了惟知真人对书匣的注意力,匣子才能彻底打开。
一本冒着红光的古籍飞了出来,向引摊开手,它便稳稳落进他掌心。
“《无邪古典》……”月明晦喃喃,一下认了出来。
惟知真人面孔又青又红,在看到向引势在必得的表情时,他便意识到,邪典的突然觉醒不是偶然,向引绝对就是有备而来!
“向引,你要作甚,你想妨碍为师吗?!”惟知真人摇晃着身躯,手指勾如铁爪,朝向引扑来。
月明晦袖中一抖,立刻横剑将他阻截。
向引躲在月明晦身后,“我是在提醒你啊,师父,用修士血肉滋养活书,还不如把书交给我!你看,我一回来,它就又苏醒了。”
“你到底知道多少?!”
惟知真人哪想得到向引知道修士血案的真相,更是不能接受自己辛苦养了几十年的法器被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当下却也无暇弄清向引来头。他气急败坏,为了夺回邪典,竟祭出自己多少年不用的武器来。
“堂主,你想在此地把事情闹大,那便闹吧。”月明晦手里的无极剑燃烧起更为剧烈的灵力,他理解事情非常快,当下便道,“看来堂主是很想让堂内这么多学生知道,血案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惟知真人恨恨地收起武器,“……真没想到,向引,你待如何?”
向引从月明晦身后走出来:“真没想到的是我。我并不待如何,寒央君来带我回去了。师父,你不会拦我罢。”
惟知真人死死盯着向引手中的邪典,碎碎念叨着什么,十分神经质,看起来精神很不正常。
月明晦颇愣愣地跟着向引堂堂走出了书房。
“你回来,是来拿《无邪古典》的?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堂主的?”
向引岂容他盘问自己,立即反问回去,“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问题的?”
月明晦低道:“很早以前了。”
向引:“那你不说?”
月明晦:“凭我与你的关系,我说你师父有问题,你会信么。”
确实不会信。不是亲眼所见,向引根本不会信惟知真人是幕后凶手。
“‘凭我与你的关系’啊……我们现在可是道侣的关系。”向引抱起手臂,睨着月明晦,“道侣,但关系也不好,是吗。”
月明晦瞟他一眼,又瞟他一眼,“你说想和离,是当真么?”
“当真。”
月明晦面色一僵。
向引继续道,“月明晦,我过得很不开心。今天晚上是六十年来我们说话最多一次。你说害怕我遇险,不惜打断闭关赶来保护我,就算是真的但,凭这六十年,你觉得我会信吗?”
他把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月明晦。
“算了,先回去罢。”向引看月明晦无言以对,转开道。他还想早点回月阁,这样不管他在这个时间点停留多久,夜轮尊的死可能都还会多一些变数。
“我跟你待久了,或者你靠太近,我可能会短暂神蚀,强迫你做一些……事情。另外,宗室也一直要求我与你尽快双修。”
月明晦突然开口。
向引意外他的坦白,眯了眯眼睛,“你不愿意。”
月明晦“嗯”了一声。他一点都不善于坦诚,此时比起尴尬,更显得手足无措。
向引知道他说的前者,第二世在破殿他提出婚约那夜,月明晦就神蚀发作过,不过,等到了第三世,向引才真正明白,月明晦的神蚀发作,除开灵力和修炼的原因,都是在控制不住对他的欲//望的时候。
至于后者……月家宗室奇葩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天催他们上//床双修,当然是宗室做得出的事。但是这事,是向引第一次听说。要知道,第三世新婚第一天,那月姑就抓着他质问为什么没有圆房的。
“你在和我解释吗?是你不愿意和我双修,才冷待我?”
可能最难的就是开口那一下,真的张嘴了,月明晦也就都说了,尽管说得十分艰难。
“没有不愿意……我不愿意的是强迫你。我怕你不愿意。”
“哦,那就是你很愿意。”向引说。
“我……”月明晦抬手抹了把脸,有点破罐破摔了,竟然真的“嗯”了一声。
想起刚刚那个120年的节点里阁主说的话,又补了一刀,“有多愿意啊,一看到我就想和我双修吗?不然,你干嘛不敢靠近我?”
月明晦被他拷打得脸都红完了,侧身偏过了头,“别说了……”
向引见好就收,揶揄的语气一下子收束起来,“寒央君,也不对罢。宗室逼迫,那是宗室的问题,你把气撒我头上是怎么回事呢。”
月明晦辩解一句:“我没朝你撒气。”
“是吗?就算是做给宗室看样子,但我让勤务向你求见,你也一次都不肯见我。说两句话,你的定力也不够吗?”
这个时候,月明晦可还没有瘾。
“我没收到过你想见我的消息。”月明晦怔了怔,回答。
向引跟着愣了愣。
他实在不想去想月维仪可能也有点问题的假设。
好在月明晦道:“我的事务也有专人层层过手先行处理的。我回去就查。”
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捂了下热度还没退掉的脸,终于是踏上无极剑,把向引也拉了上去。
向引看了下月亮的方位,估摸了一下距离他们收到月阁噩耗的时间。
“你可以开传送阵回月阁吗?”他问。
月明晦摇头。
“为什么?”
“灵力不够了。”
“你果然是传送来问仙堂的?就这么急吗?”
月明晦在他前面,声音低低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急。”
想到后面即将发生的事,向引叹出一口长气。
“寒央君。月明晦。”
“嗯。”
“宗门江湖里传的不对,你不讨厌我,我也没做惹你厌弃的事,对吧?”
“嗯。”
“那反过来呢,喜欢我吗?”